老家的蛐蛐

苏连硕

清晨笔耕，竟隔厅传来清脆悦耳的蛐蛐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撩拨着我的心房。我好生纳罕，好生惊喜。“漫卷诗书喜欲狂”，便起身蹑手蹑脚地循声而去，声源竟在餐厅阳台一隅。闻到我的动静，它敏感地稍作停顿，但很快又丝毫不怯生地淋漓酣畅地鸣叫起来。未成曲调先有情，心有灵犀一点通，顿时只觉得爽耳爽心爽神。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噢，昨天我们一行四口回老家了，亲人带着骄傲自豪的心情，给我们慷慨地带了好些蔬菜。当院就是菜园，就地取“菜”，方便不说，且保准绝对新鲜、纯天然、无公害。藉窗外阑珊灯火，分明看到了那一堆菜就堆在墙角，标志性品牌是像小孩子一样大的冬瓜挺拔地倚立着。 我断定，这蟋蟀是随着蔬菜而迁徙津门居室的。

我照例回到书房，敲击着我心中的文字。妻起床，我赶忙将这喜事告诉她：轻一点，餐厅阳台有一只蟋蟀，你听，吱——吱——，鸣噪得正酣。待妻如我一样蹑手蹑脚地驻足聆听，又如我一样神秘兮兮地扣问从所之来。我告诉她老家带来的。她有些许惊疑地问道：怎见得？我说，只可意会，待你慢慢体验几天便知。

它使我想得好多好多。小时候,我和农家的伙伴们忒喜欢逮蛐蛐斗蛐蛐。家里的所有坛坛罐罐都用于养蛐蛐了。工作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县城，由于忙碌和紧张，也没有闲情逸致亲近它。此情此景，竟如同醇醇酽酽的酒，令我陶醉，令我沉思。

久违了，我的童心、童趣；久违了，我的乡音、乡韵。这鸣叫声，竟如一片片绿叶，一簇簇浪花，一串串音符，在我的心房摇曳、冲撞、共鸣。静聆其鸣，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幅郁郁葱葱、恬恬淡淡的田园风情画，好像传来袅袅婷婷、温温婉婉的咏叹调，是骑在牛背上牧童吹奏的短笛，是以黄土高坡做舞台，绿草做地毯，农家歌手演唱的民歌、民谣，纯粹正宗的民族唱法，声声大自然的寥廓真情，句句“垄上行”的绰约风姿。何必要看蟋蟀其形呢,我对它是再了解不过的。它振翼的亢奋，引吭的矜持，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这是从爬满了金藤、豆角的栅篱下传来的，从石块砖头里传来的，从弯弯曲曲、粼粼闪闪的小河旁传来的，从无边无垠的青纱帐传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新、质朴、自然、粗犷、率真、脆爽、亮堂、明丽、绝妙呢？

它的声音确实给我以深隽的启迪。直露而不浅薄，含蓄而不晦涩，悠长而不烦冗，通俗而不庸俗，灵秀而不作秀，天真而不困惑，稚气而不暮气，希望而不绝望。凡俗而不失蕴藉，沉静而不失潇洒。这些年了，我乡音未改鬓毛衰，却一如这蟋蟀，不易其衷，不渝其韵，不贰其情，始终遵循自己的调子唱自己的歌。可爱的家乡的蟋蟀，我要向你学习，豁达开朗，气和志达，热心宁静，淡泊意远，滤汰尘嚣污浊，永葆这恒久经典的魅力、伟力。如笛如弦的蛐蛐的嘤鸣哟，以其充沛的底蕴，美妙的节奏，丰富了我的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

“快来看，蛐蛐就在这里！”我小心翼翼地顺着妻的示意，果然它正在那里禅寂娴穆地趴伏着呢，浑身一如家乡的泥土那么黝黑、褐黄，那么持成、老到。不经意间,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真情呼唤，它竟振翅喧叫起来。我对妻说，召唤我们回归呢。妻说,是该常回老家看看。

老家的蛐蛐哟，教我反省，促我忏悔，引我思念，励我前行。让我们做伴，乘着广袤旷野的雄风，风尘仆仆地回归生我养我的乡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