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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治先生:宗孟子法

(本文敬錄于《唐文治文集》第一冊頁二一八至頁二三〇,原為《颜、曾、思、孟四贤宗要》之第四部分。)

同治壬申(1872),文治年八歲,先大夫授以《孟子》句讀。光緒辛巳(1881)十七歲,受業於鎭洋王紫翔先生 之門,師授以《孟子大全》,兼示「盡心知性」要旨,故文治於《孟子》學所得較深。厥後入仕途,遊歷歐美各國,慨然歎曰:「讀經貴乎閎通,當具世界知識。」今日一大戰國也,殺機洋溢,惟《孟子》之學,正人心、救民命兩大端,可以挽回世運。爰於中年後,撰《孟子大義》。迨避難桂林,復輯《孟子分類學》。茲因編《四大賢宗法》,特錄《孟子分類學序》,開示門徑。

昔司馬子長作《孟子列傳》曰:「余讀孟子書,至梁惠王『何以利吾國』之問,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利』,誠亂之始也。」蓋義利之辨,不獨人心生死之界,抑亦古今中外治亂之樞紐也。然則,讀七篇之書者,躬行實踐,當先去其利心。若徒知以身發財,刻剝百姓,人見其禽獸也,豈特孟子之罪人,抑亦世界之罪人哉!

若夫析心性學以救人心,明政治學歸於仁義,黜異端詖、淫、邪、遁之害,揭吾儒出處進退、辭受取與之經,皆後學所當奉爲宗法,而不可終身離者也。 

《孟子分類學》序  

嘗集諸宏達而問焉:「各國有澌滅其文化而能久存者乎?」曰:「無有也。」「然則,吾國人不讀吾國經書,非自滅其文化歟?」則皆默然。

旣而曰:「讀經難也,傷腦力也。」余曰:「嘻!吾自六歲讀經,迄今七十年矣,曾未傷絲毫之腦力。近世豪傑之士,其體魄之聰明强固,勝我奚止十倍。乃畏難而恐傷腦力乎?無是理也。」則又默然。

旣而曰:「科學之繁,無暇讀經也。無師資也,無善本也。」余曰:「固然,昔時有修身科,今改公民科;若以公民易讀經,講修己治人之道,爲益大矣,而况來復日可從容研究乎?且法、奧等國專設中國文學科,奧國且依我舊制,讀《四書》《五經》,五年畢業。反謂我國無暇讀乎?燕昭王復興其國也,問興賢之策於郭隗先生,郭隗曰:『請自隗始。』今慮無師資,在寒暑假時補習而已足;慮無門徑而求簡本,當自《孟子分類學讀本》始。」

於是諸君子有懷疑問難者,首曰:「今日一大戰國也,惟戰可以强國。而孟子以“善爲陳、善爲戰”爲大罪,且曰『善戰者服上刑』,提倡仁義,欲不戰而屈人,非自弱之道乎?」

應之曰:「此說誤者矣。孟子言仁人無敵於天下,豈有無敵而不戰者哉?告滕文公鑿池築城,效死而民勿去,其決戰也明矣;贊周武之功曰『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引《泰誓》『我武維揚,侵於之疆』,是武王不特張殺伐,且因紂之殘暴而侵其疆界矣。聖賢立敎,有爲一時言者,有爲百世計者。明恥敎戰,殺敵致果,此一時之敎也;不嗜殺人能一天下,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則百世之敎也。阻兵無衆,安忍無親,邇來火器日烈,飛機橫行,小民之罹慘毒者,目不忍睹,口不忍言。數十年後,民生凋耗,世界厭戰,講信修睦,歸於大同,必有行《孟子》仁義之學者。試懸吾說以驗之。」

其二曰:「今天下爭利之場也,惟利可以富國,而孟子惡利,僅言食之以時,用之以禮;無奈窒塞利源乎?」

應之曰:「此說誤也。科學至近代而發明。春秋以來,祗有農業。孟子告梁惠王『不違農時』與『五畝之宅』兩節,原則已具。師其意而善用之,正賴後賢之因時制宜,而謂其窒塞利源乎?况孟子所惡者一人之私利,非天下之公利也。不遺其親,不後其君,乃仁義之公利。《易傳》曰:『美利利天下。』惟以其義爲利爾。而若藉口於公利而惟以身發財,囊金櫝帛,刻剝小民,壟斷之賤夫、乞墦之齊人,接踵而至國,焉得不削弱哉?悲夫!」

其三曰:「孟子言『壯者修孝弟忠信,入事父兄,出事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夫制梃可撻堅甲利兵乎?非大迂乎?」

應之曰:「此讀書而不知事實者也。本經言殺人以梃與刃,蓋平時訓練用梃刃,將戰則授以甲兵。不然,梁豈無堅甲利兵哉?且制梃敎練有深意焉,《禮記·王制》篇有徵發軍事,命大司徒敎士以車甲,凡「執技論力、適四方、臝股肱、決射御」,皆在徵集之列;《國語》齊桓公親問鄉長「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於衆者,則以告」。制梃所以練拳勇股肱,蓋拳勇吾國之國粹也。凡戰,先用火器;至兩軍迫近,則用刺刀相肉搏,於是股肱敏捷有力者勝矣。故練拳勇木器,當習大開大合之法,無取乎內家拳術也。故讀書宜會其通。」

其四曰:「孟子空譚心性,無補時艱。告滕文公性善,未免迂闊;齊人築薛,文公甚恐,孟子告以彊爲善,毋乃計窮;至譏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豈受命不爲恥耶?」

應之曰:「此讀書不明義理者也。告滕文公進瞑眩之藥,猶可以爲善國,蓋言改革以善國性爾。夫爲善,豈空言哉?井田爲善也,學校爲善也,發政施仁、養生送死無憾,皆爲善也,豈虛言哉?大舜取人爲善,與人爲善,握萬幾而攬宏綱,所以稱大智。且孟子功不在禹下者,在訓練國民知覺,曰良知、曰先知。保固有之善良,而後導以靈警,然後知覺不流於機詐,而漸進於深沈。夫治國之道,曰智、曰勇,然智不深、勇不沈,淺露浮夸,機要不密,與無智、無勇,厥害維均。故孟子論道曰『君子深造之以道』,論德惠術智曰『慮患也深』,子思子所謂『淵淵其淵,然後能經綸天下之大經』,《國語·吳語》句踐出師之深沈,不可不奉以爲法也。至謂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正謂小國之師大國橫暴而無恥耳,故曰:『如恥之,莫如爲仁,莫若師文王。』又曰:『恥之於人大矣!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誠能爲仁而師文王,恥道德之不若人、學問政治之不若人、藝術武器之不若人,殫精竭慮,日夜求所以勝之,何患物恥之不振、國恥之不興乎?(見《禮記·哀公問》篇言事物國家之恥,必有以復興之。)孔子曰:「知恥近乎勇。」

四問旣明,諸君子渙然冰釋。復有質疑者曰:「講經重家法。七篇之書,孟子所自作。今比類而分之,恐有割裂經文之誚。」

曰:「不然。《詩經》分類,吾已起其例矣。凡研究學術,自分類始。孟子重『知類』之學曰:『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禮記·學記》篇:『大學之敎,知類通達。』宋朱子輯《孟子要略》,共分五門,卽分類法也。元金仁山先生錄其目,近代劉氏菽雲纂成之,曾文正刊行之(見《文正全書》中,又《文集》文中有《孟子要略跋》)。茲廣《要略》之意,分爲十一類。內以政治、心性兩門爲重心。學者熟讀而會通之,庶幾政學合爲一,而國家可興而盛歟!

宗《孟子》法述錄  

「孟子道性善章」

滕文公爲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

時楚都於鄀,在今湖北襄陽宜城縣西南九十里。宋都商邱縣。滕在今山東兗州滕縣西南十四里。自滕至楚,取道商邱,路稍迴遠。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道,言也。或謂性有義理、氣質之分。善者,義理之性也。實則不然。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賦焉。仁義禮智屬於理者也,知覺動靜屬於氣者也。理卽在氣之中,理善氣亦善。其流而爲惡及善惡混者,氣之昏而雜,又有私欲以壞之,非恆性也。

性善之說,所以救人心之陷溺而反於本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世子至楚時,已爲許行之徒所咻,而其時性惡之說方在萌芽,故復見孟子。孟子卽曰:「世子疑吾言乎?」凡人不能入道,病在於疑,故孟子告梁王亦曰:「王請勿疑。」惟篤信乃能學道。道統於一尊,不可惑雜家之說也。

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

「有爲者」,舜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也。「文王我師也」,蓋周公之言,公明儀亦以文王爲必可師,故誦周公之言而歎其不我欺也。孟子特提舜與文王、周公者,舜「大孝」,文王「至孝」,周公「達孝」,皆性善之標準也。

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爲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書》,《商書·說命》篇。瞑眩,憒亂。瘳,愈也。性善,良知也。國民具有良知,則國性善矣。故性善之說,人之藥也;善國之說,國之藥也。戰國時國疾甚矣,孟子欲攻之達之,無如病者不能用,而厥疾至於不可爲,惜哉!

「性無善無不善章」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

後儒謂告子無善無惡,近於佛氏心之精神光明寂照之義,故朱子注《生之謂性章》,亦比之作用是性。竊謂告子未必見及此,實係渾淪不知辨別,故於諸說莫衷一是也。明王陽明先生謂「無善無惡心之體」,說者以爲與告子相類,實則絕然不同。說詳余所著《陽明學術發微》。

或曰:『性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

此卽湍水之說也。

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爲君而有象,以瞽瞍爲父而有舜;以紂爲兄之子,且以爲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

唐韓子性有三品之說,蓋近是。按《史記》,紂爲微子之弟,爲比干兄之子,而此以比干、微子皆以紂爲兄之子者,舉長以該幼,省文也。

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矣,乃所謂善也。

乃若,發語辭。情者,性發見之端也。此因有性不善之說而解其惑。謂彼性雖不善,而仍有善,卽如象之性誠不善矣,乃若見舜而忸怩,則其情可以 「爲善」,可見象之性仍有善,是乃所謂性善也。

若夫爲不善,非才之罪也。

才猶材質,人之能也。此答上述性可以爲不善之說也。人各有良能,而有爲不善者,乃本心之陷溺,非材質之罪也。才且善而况性乎?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

鑠,以火銷金之名,自外以至內也。五倍曰蓰。曰皆有,曰固有,以有對無,所以破「無善無不善」之說。此與《公孫丑篇·不忍人之心章》略異。彼章由性而達之於情,此章乃由情而反之於性。「弗思耳矣」上,發明情之可以爲善,以見性之善。「求則得之」下,發明爲不善非才之罪,益以證性之善。性也、情也、才也,雖有體用之殊,而其善則一也。

《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詩》,《大雅·烝民》之篇。烝,衆也。物,事也。則,法也。懿,美也。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則有聰明之德、有父子則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執之常性也。此節引孔子說《詩》之言,總闢上文三者之說,曰「有物必有則」,是非「無善無不善」矣;曰「好是懿德」,是民好善而非好暴矣;曰「民之秉彝」,是有性善者其常,有性不善者其變矣。

孔子說《詩》,僅用數虛字咏歎而意義自顯,與「仁則榮章」引《鴟鴞詩》同例。聖門說《詩》家法,在悟道而已矣。

「人之所不學而能章」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良者,本然之善,故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易傳》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乾坤之正理,正氣也。然惟不學乃能盡其學,不慮乃能盡其慮。若以不學不慮爲放任法,則近於禪宗矣。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

愛親,孝也。敬兄,弟也。孝弟出乎天性,所謂良能也。

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達之天下,所謂推而放諸四海皆準也。良知良能,在家庭爲愛敬,達之天下,卽爲仁義。

自明王陽明先生創「致良知」之說以敎人,後人發明其說,訓練國民,知覺可以善良而靈警,此立國之根基所由,以孝弟爲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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