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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加与浮世绘:窥探芭蕾舞女孩的百态人生


芭蕾舞女孩,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灵感缪斯,她花样的笑容,她优雅的举止,她轻盈的跃动,她灵性的足尖,在众多西方绘画大师笔下凝结幻化成永恒的经典瞬间。既然说到这个主题,德加,一定是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画家,芭蕾舞题材在德加流传在世的作品中占四分之一,这样的情有独钟很容易让人把他和芭蕾舞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德加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有贵族血统的银行家家庭,双亲都是典型上流社会的雅士与淑女,父亲爱好艺术,这让德加从小就受到耳濡目染的艺术熏陶,也一直怀有“画家情结”。尽管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法律专业的学习,但还是与律师职业擦身而过,最终选择了艺术。他从1870年开始迷上了画芭蕾舞女孩,画上就停不下来,一画就是数百幅,很多艺术史家都将其归为“好卖”的原因。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想想德加的出身背景,从小受古典文化熏陶,刚刚走上艺术之路也是到巴黎美术学院接受正宗的古典艺术训练,跟随学院派、安格尔学派画家路易拉莫特在卢浮宫进修,天天对着经典大师的作品临摹,练就了扎实的素描造型基本功。即便他后来成为“印象派”的重要一员,也依旧保有他独特的艺术趣味,他不同于其他印象派画家,喜欢刻画人物,对光影中的自然景观并无兴趣,更愿意去捕捉人工灯光下舞者的瞬间。德加的作品中通常都留有“塑形”的痕迹,这与那些只靠色彩去表达的印象派风景画家极为不同。



这样一个激进却留有古典气质的儒雅绅士,喜欢在闲暇时刻一个人钻进剧院看芭蕾舞剧,这种习惯早已融入他的日常生活,成为他生活的常态。当德加与传统学院派分道扬镳后,他一直在寻找能够代表巴黎生活的新题材,把巴黎人生活状态的那一瞬间凝固在纸上。而芭蕾舞题材正是对巴黎新兴生活一个恰到好处的精准诠释,最主要这是他身边最熟悉的一件事。


德加的芭蕾舞女已经被太多人谈论,而我今天更想说的是这个题材与日本浮世绘的关系。众所周知,浮世绘对西方绘画的影响至深,有太多现代画家受到它的影响。早在1856年,法国艺术家布拉克蒙率先在巴黎的一家版画工作室发现了葛饰北斋绘制的《北斋漫画》(Hokusai Manga),并极力推荐给他的艺术家朋友马奈、德加等人,从此,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画种正式介入了纷繁复杂的西方艺术领地,它的蔓延之广、渗透之深令人一时震惊,尤其对日本人来说,更是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费解这样一个原本被自己看作是低俗产物的绘画形式为什么会受到西方人如此的青睐,竟然还挂到了西方艺术殿堂的高墙上被人细细欣赏。



而这股来自异域的新奇画风正切中了德加急于求新的愿望,长期受西方古典传统的影响导致他的艺术思维被条条框框限制住,大胆求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与日本浮世绘的“邂逅”令他耳目一新,也打开了他的创作思路,这在他后期的作品中显而易见。


浮世绘对欧洲画坛的影响波及面很广,很多画家都从这个画种身上找到了契合自己兴趣点的新鲜元素。让模特穿上鲜亮的日本和服,让房间内满铺东瀛风格的华丽壁纸,让场景中摆放各式各样的大和民族的传统器物,这些往往是大多数画家初见浮世绘时从中获取的创作灵感。不同于其他画家的是,德加对浮世绘的认识更深刻、更透彻,他并非只做“表面功夫”,而是对浮世绘的精神内核做了精炼提取,而芭蕾舞题材很好地诠释了这一切,德加是如何提取浮世绘元素为我所用的,如何让这“不起眼”的小画片儿成就自己的旷世佳作的,本文正是希望从这一角度对德加的芭蕾舞题材进行重新解读。



主题:钥匙孔画家


这短话是学者蒋勋对德加芭蕾舞题材的解读,这正是德加对这一传统题材异于他人的创作基调,这样的感悟是时代压在人们身上的沉重体验,只不过被孤傲敏感的德加用自己的独特方式传达给世人。



19世纪末,欧洲进入了工业化末期,面临着城市人口赶超农村人口的急剧转型,城市文明通病应运而生。一股虚无悲观,颓废苍凉的世纪末情绪席卷欧洲大陆,工业快速发展,这个世界在疯狂地运转,人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竟然措手不及,没回过神儿。避世的消极情绪在艺术家心里不断扩散,他们敏感、他们畏缩,他们面对这插不上手的时势,变成了一只鸵鸟一头扎进了亦真亦幻的“温柔箱”。


德加也是如此,他的“温柔箱”就是剧院的包厢,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这里他有满满的安全感,他可以彻底地自我放松,让他压抑已久的极端情绪得到释放。当然,发泄的方式就是对舞女的敏锐洞察,将她们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受用画笔记录下来。而舞女们复杂矛盾的心理与德加此时此刻的心情又有何异?



这样的取材和浮世绘所表现的世俗风情一脉相承,浮世绘的“美人画”记录了歌舞伎或妓女的悲喜交加。在外人面前她们将最美的容颜和姿态展现示人,但又有多少人记得住她们独守闺阁时的落寞与无奈。


还记得日本浮世绘中出现过很多动作不雅、粗俗不堪的浴女吗?原本十分在意观者目光的美人们,不再扭捏,不再做作,在浴室这个既开放又私密的场所,她们褪去华服,洗尽铅华,只是尽情享受沐浴的单纯快乐,只是安心地做回自己而已。她们绝对想象不到自己的“丑态”会被有心者看到,否则怎会如此真实地心无旁骛。



德加的芭蕾舞女也是如此,镁光灯下散发出闪耀的精致容光,音乐律动下跃起的优雅舞姿,这样的美并不是女孩们的生活常态,更像是带着一层伪饰的面纱。她们训练有素,从登台那一刻起女孩们便“全副武装”,用尽全力去扮演众人心目中那个完美形象。这样的美对德加并没什么吸引力,美是美,但美得很做作,美得并不真实。


但他知道去哪里寻找灵感,去哪里寻找真实,那是一个不起眼,无人留意的角落。后台与排练场是让芭蕾舞女卸下伪装,展现真实的地方,很难想象在一个极度放松的状态下,所谓的美与丑,优雅与粗俗,竟然无比的相似。德加对这种偷窥式的细微体察十分着迷,他生怕自己的看客身份被人发现,而那些宝贵的“真实”会随着他身份的“暴露”而瞬间消失。为此,德加被人们戏称为“钥匙孔画家”。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喜欢从钥匙孔中去观察......我画中的女人都是诚实而简单的人,无意识于其他事物,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好像你从钥匙孔中看到的情景”。



德加关注的是优雅背后的艰辛付出和琐碎单调,这种通常被掩盖的真实,被作家丹尼尔哈勒维看作是一种“反诗意”,诗意的美好太梦幻,太不真实,人们很容易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当冰冷的“真实”一股脑地泼向观众,人们才意识到现实的无奈与残酷,才有可能从自我麻痹中稍稍清醒片刻,但很快又会被诗意的暖流冲昏头脑。



他画中的女孩姿态万千,伸展、挠痒、按摩、试鞋、摆位、等待、摇扇、闲谈、调情,每一种都无法代表芭蕾舞女所谓的“优雅”,但确实无比的真实与纯粹。德加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人们知道在你的世界里,距离和油彩塑成了皇后”,是啊,也许在别的画家笔下,那是美艳动人的芭蕾舞后,但在德加笔下却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只不过这个女孩会跳芭蕾而已。



欧洲的芭蕾舞女,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却内心苦不堪言。通常只有穷苦人家才舍得将幼女送进芭蕾剧团学艺,她们经过长期的严格训练,才有资格充当配角,领取低微的收入,岁月是舞者的头号公敌,大多数都会惨遭淘汰,自谋生路。法国作家龚古尔戏称她们为“小老鼠”,生动地点出了她们轻灵的舞姿和悲惨的境遇。这让我不禁联想起《魂断蓝桥》中的玛拉,她的楚楚可怜远比楚楚动人要来得令人深刻。


虽说被称作“钥匙孔画家”,但德加并非真得偷偷摸摸地潜伏在门后,而仅仅是给画外的观者一种不在场的效果,画中的人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人”的存在,全心投入扮演着自己的真实角色。事实上,对于这些卑微的“小老鼠”而言,德加是她们早已熟悉的旁观者,他拿着画夹在边上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舞女们自动忽略了。



一位芭蕾舞演员曾回忆道,“他一早来到这里,观察我们的每个动作,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常常站在楼梯的顶端或底下,捕捉我们跳跃走台的样子,有时他还在速写旁加上简单的说明,或是老师对某个动作的评语。”



构图:浮世绘美学的精髓


浮世绘的视角与构图,对西方人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胆与无礼。西方经典构图有很多条条框框约束,讲究对称、均衡、饱满,追求平衡、稳定、协调。


而浮世绘中的构图没有统一范式,形式多变,经常出现不对称、不完整的画面感,许多不安定的因素,割裂、截取、留白更是成为它“大胆张狂”的力证。

从马屁股后面看世界,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吧。


小船见首不见尾也就算了,留个半拉人身实在是让人抓狂。


可是为什么要把一幅画中的场景都完整或部分地表现出来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德加,而最终他意识到,浮世绘这种对画面形象的裁切与截取,让整幅画充满了动感与随机的偶然性,这样的瞬间“截获”真实自然,一点不刻板。这虽然有别于西方传统观念的空间感和纵深感,却弥补了长久被困于枷锁中,一成不变的美学趣味。



这幅画很好地诠释了浮世绘视角与构图对德加的影响,简单的四条屏组成了一幅《梅石图》,看似随意的组合却十分考究,单看每一幅,抽象的造型,生动的构图,浮世绘美学的内核精髓显露无遗。


偌大的空间,我只占一角


生硬无礼地直插画心,极具视觉冲击


德加的《芭蕾舞女》系列大胆采用了貌似随意的视角,利用画面边缘任意裁切舞女的身躯,将其置于偏于一角或极其边缘的位置。人物的切割与遮挡,构图的时而简洁留白,时而饱满汇聚,凸显了画面的强烈张力。



这种窄长条形边缘构图是德加的惯用手法,这样的尺幅特征很明显受到浮世绘长条屏的影响。女孩们沿着画面边缘三三俩俩地排成一串,间隔的距离刚刚好,延续着,并无断点,而处于主体位置的场地却空无一人,大面积的地板,整齐规则的木板条纹斜向纵深,让空间显得更敞亮。



原本从浮世绘中获取灵感的新奇构图,却无意间与“瞬息摄影”的概念不谋而合,这样的画面远远超越了静止的“形”,赋予了作品在空间层面上的时间感,它处于运动中的某一瞬间,也许还没站稳,也许还未停手,一切都是刚刚定格,充满了不安定因素,也许下一秒就会消失。难怪有学者评价德加“不平衡、不对称的画面看上去似乎奇特,实际上却是真实的画面,现在我们从摄影和电影艺术中的镜头经常可以看到,但在印象派时代,德加这种好像从生活的场景中任意切下来的一个片段”。



这幅《舞蹈课》是德加的名作,他最大限度地对倾斜式构图进行了探索与实验,从画面前景的左前方开始,沿着对角线一路延伸推至右后方的倾斜式构图贯穿整个画面,随着地板斜度的延伸,观众的目光很容易顺着地板的倾斜被拉进画面深处。这绝非不经意的随手抓怕,而是独具匠心的精心布局。姿态各异的“小老鼠们”与垂直的壁柱立架形成对比,而画面的焦点竟然是那位严格古板的舞蹈教师,老头儿威严的姿态与学生们的慵懒散漫形成鲜明对比。



包厢内的观众或者台下的管弦乐手如同黑色幽灵一样潜入画面,刻意阻断了隐藏在画外观众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横跨拦截了画面,生硬且无礼,使构图一分为二。灯光下闪耀的舞女,黑暗中隐匿的观众,对比强烈,丰富了画面的层次感,无形中拓宽了画面的深度。



色彩:浮世绘的流光溢彩




要说芭蕾舞女孩身上最唯美浪漫的一定是那件星光闪烁的芭蕾舞裙,清透的薄纱上星光点点,那些璀璨的亮片让原本鲜亮的色彩显得更加华美绝伦,难怪都说芭蕾舞是一场流动的视觉盛宴,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语言去描述都不为过。



即便德加笔下的舞女看上去再不堪,丑态倦容,满脸阴霾,她们华丽的衣裙仍然构成了画面无法掩盖的唯美与浪漫。德加采用纯净的色点、色线来表现舞裙的梦幻与彩虹般的美妙。他的色彩在跳跃、有一种自有的韵律感,形成了多种色彩的震颤效果。



这种对纯色的大胆使用,与浮世绘的用色有异曲同工之妙。色彩华丽本就是浮世绘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深受西方画家喜爱的一个重要因素,鲜明纯净的色块经过对比与衬托后形成一种独特的装饰效果和内在力量。在浮世绘的风景画中,经常出现关于色彩的瞬间“印象”,或晨曦微露、或阳光明媚、或白雪皑皑,宝石蓝天空的深邃、瑰丽紫红的景致,与富有情感底蕴的墨线共同交织出音乐般的韵律,将色彩的渲染效果发挥到极致。




德加曾经对“小老鼠”说过:我理解你们的挣扎和辛苦,你们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那些胆怯和脆弱都是真实的、正常的;停下歌声和舞蹈,你们最真实的一面对我来说最重要。那或许不漂亮,但是有够震撼。


倘若我本人是德加画中的舞者,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感动得流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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