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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则桐:祁彪佳致李清尺犊与张岱崇祯八年岁考失利考索

      张岱的著作已越来越受到读书界和学术界的关注,相关的专题研究不断出现。但关于这位文史大家的生平仍有许多情况知之不详,这已成为张岱研究的一个瓶颈。笔者多年致力于张岱研究,近来在翻检《祁彪佳文稿》时,发现祁彪佳致李清的三封尺犊,由此可以基本弄清张岱崇祯八年岁考失利的具体情形。

祁彪佳一,字幼文、虎子,又字弘吉,号世培,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天启二年进士,曾官兴化府推官、巡按苏松诸府。崇祯八年因与首辅周延儒构隙被考核降棒,随即以侍养母亲为由辞职回绍兴家居九年。弘光朝任右金都御史,巡抚江南。乙酉六月,杭州失守,投寓山园水池而死。李清一,字映碧,一字心水,兴化今江苏省兴化市人,崇祯四年进士,曾官宁波推官,刑、吏、工科给事中,大理寺垂等。明亡后隐居不仕。祁彪佳是张岱的同乡挚友,二人过从甚密,相知甚深。祁彪佳于崇祯八年四月自京城返回绍兴,这一年的日记编为《归田快录》,尺犊编为《都门人里尺犊》。《都门人里尺犊》收有祁彪佳致李清三封尺犊,均为张岱考试失利说项,下文围绕这三封尺犊对张岱崇祯八年岁考失利的具体情形作一考索。先将祁彪佳第一封尺犊《与李映碧公祖》连录、标点如下

治弟自武林获奉颜色,因病归里,追入里而抱病转甚,即今困顿床褥已越四旬,尚无起色。伏闻老公祖将奉台使之檄,按节敝郡,彼其时尚不知能强起能截,一遂瞻云就日之怀否也。兹有启者文宗刘公祖以执法之公兼衡鉴之妙,此番岁试,敞乡不特俊拔者争鼓舞以励前修,即劣里者亦思灌磨而期后效。从来嚣竞之士习,至此而拿然为一变。犹且虚怀于定士之后,宿士偶遗,逮蒙剪拂,士子又无不盛而思奋者。今有府学增生张岱,当其试卷初落笔时,士共以前茅相推许,盖亦因其夙望在人故耳。及文宗公祖考列五等,人颇骇之。治弟始耳其文而披阅焉,则不可不谓一日之短也。然据夙昔所怀抱,即治弟与之寒窗伊唔时,已见其淹贯经史,博极群书,旁及诗歌古文,真可衙官屈末。则今数载已来,其所造之更有进,为可知矣。乃高自标置,不肯俯就时趋,治弟每规之而不听。今日之遭毅,病正坐此。在此生固义命自要,惟是窜迹深山,闭门诵读,绝不敢求一郡邑有司为之光容。治弟以数年笔砚之友,不忍见其才华肝胆消落至此,且盐车一困,便使乡党愉椰,故交掉臂,有才有骨之士宁能堪此是以旬日以来,形消骨立,若不能勾有其生。治弟极知文宗公祖公严之下,必不敢漫有陈说,而独不免为此生饶舌者,盖以文宗公祖必能信老公祖怜才之雅念,而老公祖或亦信治弟非干泽之私心也。在今功令方严,学政之中访伊始,此真世道人心所关系,稍有血气者宁不欲各守硅径之素,以挽情面之世风。是以治弟止一子而学业未就,不令赴考,止一经而以诡得诡失,听其自取。乃独为此同窗食贫之友不觉饶舌者,天日可鉴,岂有可利之哉夫亦气谊感召,自不容已,则治弟之非敢为私更可知也。且老公祖在临在迩,试问公祖父母,治弟年来曾有为亲戚子弟转求干泽者否再问三学诸生,有一谓张岱之非抱才有学,偶墩可怜者否则治弟之非敢为私事可知也。今特令敝友亲叩台阶,老公祖视其眉宇,听其议论,阅其平日之所著述,定当以弟言为不诬。倘蒙老公祖果信微言,则乞乘大案未到之时,特垂鼎力置之平等。则国士之感岂言所能尽哉病榻口占,因钟情友谊,遂多不次不伦之语,仰祈照原,可任惶仄。

从尺犊的内容可以看出作于崇祯八年秋冬之际,此时祁彪佳已回到绍兴。尺犊中说得非常清楚,张岱当时的身份是绍兴府学增生,这一年正值浙江提学至绍兴府岁考,《明史·选举志一》云提学官在任三年,两试诸生。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康膳生有缺,依次补增广生。一二等皆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则康、增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默革。继取一二等为科举生员,傅应乡试,谓之科考。其充补糜、增给赏,悉如岁试。其等第仍分为六,而大抵多里三等,三等不得应乡试,挞勤者仅百一,亦可绝无也。②岁考考校生员时艺,依等第有所赏罚,而科考等第决定生员能否参加乡试的资格,这两场考试对府、州、县学的生员至关重要。艾南英《前历试卷自叙》说“独督学使者于诸生为职掌,其岁考,则诸生之黝涉系焉,非患病及内外艰,无不与试者。其科考,则三岁大比,县升其秀以达于郡,郡升其秀以达于督学,督学又升其秀以试于乡闹。不及是者,又于遗才大收以尽其长,非是涂也,虽孔、孟无由而进。”叹于明清浙江岁试和科试,戴名世《庚辰浙行日纪》、《辛巳浙行日纪》二文详记其康熙三十九年至四十年一在浙江督学幕中亲历岁试和科试的情形,每府岁试、科试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据尺犊中所说,崇祯八年浙江提学是刘姓官员,查《浙江通志》卷一百十九,此人应为刘鳞长,以金事提督浙江学政。刘鳞长巧一,字孟龙,号乾所,晋江今福建省晋江市人。其祖刘弘宝、父刘廷馄皆为闽南理学大儒,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为其祖孙三代立《洛阳刘氏家世学派》。刘鳞长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间件魏挡削职,崇祯年间起原官,“司节慎库,以台省擅行支放事累逮诏狱,滴悴毗陵,适大宗伯孙公慎行倡学东南,鳞长师事焉,转南户部,视学两浙,历官至四川参议”①。唐王入闽,官至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福建通志》说他在浙江学政任上“所拔皆知名士,至今人颂公明。”主持的绍兴府学生员岁考应在秋间九月举行,祁彪佳《归南快录》十月二十八日“是日微雨,晚作札与张介子,更以数行慰张宗子。’,③十一月初一日“张介子来访,言乃兄失意状。’,④可见十月底岁试结果已出,张岱的考卷被刘鳞长判为五等,这是极低的等第,其府学增生要被降为一般府学生员,并且要影响科考的等第和次年参加乡试的资格。

这对于一向颇为自负的张岱来说大出意料,自尊心受到严重挫伤。正象祁彪佳信中所说,张岱平日熟悉的师友也非常诧异,大家都觉得,以张岱的才华和水平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岁考五等的结果。张岱陷人极度苦恼之中,与他要好的师友纷纷伸出援手。崇祯年间岁考、科考中的说项、荐举之风颇为流行,复社领袖张溥就广为复社弟子运作“而溥奖进门弟子,亦不遗余力,每岁科两试,有公荐,有转荐,有独荐。”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祁彪佳才给时任宁波府推官的李清写信以求通融。为什么要李清出面通融呢因为李清是倪元璐的弟子,康熙间手抄本《皇明遗民传》之《李清传》云“试券初为本房所乙,文正公倪元璐见而奇之,始得录,遂拜元璐为师。”呀且当时传闻李清将调至绍兴任职。

倪元璐、祁彪佳与张岱交谊深厚,都想帮助张岱摆脱困境。此时由在绍兴邻府任推官的李清出面调停,是绍兴士绅比较稳妥的选择。祁彪佳希望李清在最后确定科考等第之前施以援手,给张岱一次参加乡试的机会,因为此时张岱已经岁了。不久,李清到绍兴任职的传闻消散,祁彪佳写了第二封尺犊《与李映碧》:

治某之于老公祖也,虽晤面不数数而雅意高情真有令人时在胳寐者。里中传台驾以台使檄将临敞郡,今则否,未知枢奉颜色又在何时怀想光霏,区不胜耿耿耳。治某有慨于士风之嚣竞,情面之纠缠,是以此番文宗按试,矢不敢以一人干请。而独不能不喋喋于张生者,盖实通国之舆论所共为称惜,此之谓所言,公言之也。张生为阳和公曾孙,雨若公家孙,治弟昨绝不敢述其家世,而第以其有用之学、足怜之才,仰求载植,正有符于老公祖所云可以理夺,难以情求也。治弟固不足数比,妻父林居以来,胸怀雅尚,岂漫为人出一语哉兹开台谕,知其间婉转鼎造,费几许苦心,此真高厚为德,公而且溥,寒生闻之,必有泣下者,非独一人一家之感佩已也。文宗向有声气之雅,而于荆溪民变,尤所谓同患难中人,然以是故而首当仰体其公严者。在治弟舟过邢关,曾以此语相订,是以于其茬任之时,即一见亦绝迹也。今此之恳,惟真可质鬼神而鉴天日,乃敢求老公祖之鼎致耳。再晤间,万祈祖台道此鄙佃,所荷相成之爱更为无涯。诸容侯小刻印成,再布缕缕,临褚可任,驰注之至。

此信再一次申明自己为张岱说项实出于怜才之公心,并交待张岱的家世,祁彪佳也说明自己与刘鳞长曾经共事,刘鳞长公正严明,自己不便直接说项,他希望李清能向刘鳞长转述情况,怜恤人才。信中还提到,祁彪佳的岳父商周柞也为张岱岁考事多方呼吁。这封尺犊思致周密,婉转真切,祁彪佳为张岱岁考之事煞费苦心。

李清对商周柞、祁彪佳翁婿二人所托之事非常重视,多次与他们书翰往来,此时期内祁彪佳《与张宗子》向张岱通报了李清的积极态度“捧李公祖复札,知淄衣之好,有同心也。弟顺风作呼,倘得不辱命,幸矣。何足烦齿劳之及乎”呱而结果并不如意,祁彪佳致李清的第三封尺犊《与李映碧》云治具僻居远村,入居多病,匿迹山林,邀隔城市,闻老公祖迩于武林往返,屡往山阴道上,而某追攀不追,虽祖台以疏带见亮,如郁郁此中何昨于妻父座中,见盛口高雅,益深耿耿之企恋之怀矣。张生一介士,何至重烦注若此夫昌黎之知长吉,欧公之识大苏,虽俱在未遇时,然未有于坎坷僵赛中,人方弃之,我独收之,此生不知何如作国士报也。文宗公祖以原卷相示,正见其虚怀,士子诡得诡失,文场原是苦海,此间宁有定评然治某所为之扼腕者,亦采其生平之品望,而非谓一字一句无可摘之瑕疵也。屡荷手翰,惟有佩俄隆谊,永之世世,原卷缄附,幸赐绍原,不任驰注。

从这封信的内容可以看出,李清为张岱岁考等第事曾与刘鳞长接触,刘鳞长为了表明自己的公平,将张岱考卷找出给李清看,李清给祁彪佳复信时也附上了张岱的考卷。虽然李清尽力帮助,张岱岁考的等第已很难改动。祁彪佳信中发出“士子桅得桅失,文场原是苦海,此间宁有定评”的感慨,真是伤心泣血之语,也流露了对刘鳞长的不满。岁考维持原来等第,张岱如果继续参加刘鳞长主持的科考,其等第可想而知。《祁忠敏公日记》之《林居适笔》七月二十五日记“张宗子以格不人试走札相告,为致一字于李映碧公祖。”①《林居适笔》是崇祯九年丙子日记,这一年是乡试年,而明代乡试一般是在八月举行,故称“秋闹”,七月二十五日正是乡试前夕。张岱因上一年岁考等第五等,没有参加岁考之后的科考,因而也就没有资格参加此科乡试。从此则日记内容来看,李清此前仍然关心张岱的乡试资格问题,张岱特向祁彪佳说明并由祁彪佳转告李清。

八股文的体式风格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地变化,故称时文。明代八股文在成化、弘治年间趋于成熟,其基本要求是内容上遵循朱熹对儒家经典的注释,形式上符合官方的规范。万历朝的思想和士风打破了明初以来形成的八股文的基本要求,“时方崇尚新奇,厌薄先民矩镬,以士子所好为趋,不遵上指也”②。王学盛行也对八股文风有所影响,清代制艺专家俞桐川说“以禅人儒,自王龙溪诸公始也以禅人制义,自杨贞复起元始也。贞复受业罗近溪,辑有《近溪会语》一书,故其文率多二氏之言,艾东乡每以为皆。乃文之从禅人者,其纸谬处固不堪人目,偶有妙悟精洁之篇,则亦非人所及,故归、胡以雄博深厚称大家,而贞复与相颇顽,其得力处固不可诬也。”③自万历中期,朝廷中就不断有要求整伤科举文风的呼声,如《明史·冯琦传》云“时士大夫多崇释氏教,士子作文,每窃其绪言,鄙弃传注。前尚书余继登奏请约禁,然习尚如故。琦乃复极陈其弊,帝为下诏戒厉。”物了天启、崇祯年间,“文体益变,以出人经史百氏为高,而患轶者亦多矣。虽数申诡异险僻之禁,势重难返,卒不能从”⑤。

张岱的家族与晚明越中王学渊源甚深,他的祖父张汝霖“幼好古学,博览群书”,教子弟“惟读古书,不看时艺”⑥,这对张岱的读书范围和学术兴趣影响深远。张岱的思想和文风也深受杨起元的影响,《四书遇》引用杨起元语录达次,仅次于张鼎,恤称赞杨起元说“读杨复所之书,而后知复所之超悟也。复所有《四书评》数卷,不下注脚,不立训话,只以白文内数虚字、闲字、无着落字,翻出妙理。”响时,晚明时期越中制艺名家王思任、倪元璐等,注重作者主体意识和才气的发挥,与悟守朱注的官方规定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家学传统、学术渊源、地域风气都使张岱的知识结构和文化视野超越了科举体制的规定,他的八股文出人经史百氏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批评八股文说“区区帖括家,为地甚窄,乃欲以太古篆作霹雳文,非李贺通眉长爪,能下榻便拜乎”①他认为“有人于此,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肚肠不得不腐。”陶长岱强调八股文这种文体形式对士人知识结构和文化视野的限制,他与科举体制的冲突是显而易见的。崇祯年间官方和艾南英等江西选家正着力矫正当时流行的时文风气,叶梦珠于清初回忆崇祯年间的考试情形说“朝庭亦厌其习,严伤学臣厘正,故于试卷面页,必注格遵明旨,引庄、列杂书,文体怪诞者不录。’,袱吐鳞长察承闽南朱子学的立场,他遵奉的老师孙慎行是东林学派的代表人物,这样的学术背景决定他必然强调八股文要倍守朱注和先正法度,严格执行朝廷的伤令。

而张岱“高自标置,不肯俯就时趋”,他的文章与官方要求必然凿柄不人,刘鳞长对张岱的八股文深为不满列为末等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围绕张岱岁考失利后的一系列通融措施,可以看出晚明士人群体的复杂关系,不同地域和学术背景的士人之间在发生矛盾冲突时的调解策略,从而展现了晚明社会一个丰富而耐人寻味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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