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猪草
文/南山乔松
1，
雨过天晴，我知道上边茶林（地名）里“谷撩嘴”（方言，一种猪草）长满起来。谷撩嘴很嫩，是猪的美食。于是，我和董旺根相约去那讨猪草（方言，讨即弄）。
要去上边茶林讨谷撩嘴，走近路要经过邻村-林场。那时，我们紧邻两村各有一座木桥（类似下图），所以我们要经过林场的木桥。
不是怕走木桥，是林场有三个大我们好几岁的高、颜、俞大姐姐是我们的克星，我们见了很害怕。因为我们两个邻村向来不对付，青少年们经常约帮结派搞摩擦。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孩子们的摩擦波及到我们无辜的小朋友。每当我们经过林场地界遇到这三人，她们经常大喝一声，颇有梁山（女）好汉那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的气势，吓得我们胆战心惊。
这次讨猪草，经过林场的时候没有碰到她们三人，我暗自庆幸。然后大快特快地讨起满茶林的谷撩嘴。没过多久，三人中的颜大姐姐也来此地讨猪草了，我暗叫不好。
果真不好，她来了后，马上向我们俩宣布：那些谷撩嘴茂盛的区域没有我们的份！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算了，惹不起躲得起，我们怕怕地退到远处的差地去讨猪草。
雨后长出来的谷撩嘴特别嫩，是好猪草不错，但谷撩嘴不经压，一按就瘪下去了，需要很多很多才能满一竹篮。为了讨到很多很多，则必须长时间低头弯腰，很容易腰酸背痛。
既然讨谷撩嘴那么累，于是，她凭借以往建立起来的“淫威”来抢我们的战利品-我们腰酸背痛费劲费力讨到栏里的猪草。明抢啊！
抓走一把、两把我忍了，可不是的，她抓走了一半篮，理由是我在她没来之前、在她划定的区域内讨了所谓的应该属于她的猪草。这块茶林都不是我们两村的，不存在这猪草是谁的。这简直是欺负到头上来了。
忍无可忍，这次，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上前去讨公道。
2，
结果当然不乐观，她不但照样拿走一半篮，还推了我几把，并一脚把我的竹篮踢翻了。
这么过分？！我哇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也许她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便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突然，我不知哪里来的更大的胆气（也许是过度伤心？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抄起茶林里的大块泥巴朝她砸去。气愤之下，连续砸了好几块（我也不知砸着了她没有，现在忘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然也哭了起来。以前气势汹汹的样子荡然无存。我听了一下，是真哭。这突然的画风让我惊呆了，我停止了哭。
她为什么哭？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当时的她可是大我好几岁，在我心目中她都是“大人”了，不像我们-是小不点的小孩。大人也会哭？大人一般是不哭的。
也许她也没有想到平时绵羊一般任人宰割的、比她小好几岁的我怎么突然就反抗起来了，而且是“激烈的”反抗。也许女孩本来就心理脆弱，哪怕大我几岁但心理承受能力却大不了我多少。
其实，我更害怕我的反抗激起她更激烈的反抗，要是那样我就要吃大亏了，因为我毕竟人小体弱。要知道，小时候，大一岁力气就大好多，何况大几岁。
结果是她那么大的人却也哭鼻子了。这太出乎我意料了，这也太令我惊讶了。她哭着回家去了。
我不能回家，家里三只猪正饥饿地等着我的猪草呢！再说，我不能辱没了我这个被称为“小孩中最会讨猪草的猪草大王”称号。她走了也好，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讨猪草了。
再也没有人来抢猪草了。最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讨满一篮才回家。满满的一竹篮（类似下图），满到篮挎上了。
3，
父亲一直挺爱折腾的。
没办法，在那个没有门路、还没有分田到户、没有改革开放、还没有兴起打工潮的计划经济人民公社年代，不使劲折腾怎么来养育一大家人。于是，父亲决定养头母猪（生小猪仔来）换几个钱。
也是，即使打工潮到来，我想，50多岁两鬓斑白的父亲也过了出去打工的黄金年龄。
其实，父亲不但养猪要养猪娘（方言，即母猪），养狗也要养狗娘（方言，即母狗）。也许对父亲这辈人来说，家庭要人丁兴旺，猪狗等也要“人丁”兴旺才好。那时后门对联常常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不知父亲是借钱还是家里有点积蓄，反正猪娘是买来了。把家里南边最好的一个猪栏给了猪娘。经过一系列我小孩看不懂的操作，猪娘快长（方言，即生）小猪了。
快要长小猪的那几天，父亲24小时不敢睡觉，时时守候在猪娘旁边。因为不知猪娘什么时候长小猪，长小猪时不照看着，小猪可能会有危险。
原来，猪娘长小猪时精疲力尽，嗜睡，一不小心就会压住小猪。小猪太小了，眼睛也没有睁开，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一旦被压住就死了，那就白白里损失猪崽。
尽管家里人轮流照看着，但父亲终究还是不放心，经常刚刚躺下床睡一会就突然惊醒，连忙跑来猪栏问我们：“长了没有？”
出于好奇，加上小孩子的我精力旺盛，我也跟着父亲和哥哥姐姐们经常守夜。
4，
记得那是一个夜里，哥哥看着猪娘好像要生的样子，让我马上去喊父亲。父亲一骨碌起床，急匆匆赶到猪栏一看，点点头说：“嗯，看来真要长了。”
于是，煤油灯点起了两盏，大家眼睛盯着猪娘的一举一动。
在万众期待中，长了！一只，两只…既没有那么快，也没有那么慢。我看了一会，好奇心消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春暖花开中，猪娘长了12只小猪。
我跑到猪栏里一看，一群小猪正咧咧叫着在抢奶喝。纯白色的小猪最多，白里混杂着黑灰毛的小猪不多。我觉得小猪超可爱。
父亲很激动很高兴，一一教我看，说抢奶动作快的，抢着奶以后不放的，用小嘴拱别的小猪会争奶水的，吸奶动作有劲的…这样的小猪以后会长得快，而抢不着奶在那饿得直叫的以后长得慢…等等。
父亲做什么好像都是无师自通。这不，第一次有小猪就好像已经很有经验的样子。
在小猪还没有健步走、还不知危险的时候，我们还必须守夜，以免猪娘压死小猪。似乎有了小猪，一群可爱的小猪，大家守夜突然有了精神。
同时，家里的狗娘也长了一窝小狗，四只。黑白相间，黑毛比重大。狗娘不会压死小狗的，不需要人费时费力来照看，这个好。
小猪很可爱，但是不能抱来玩，但是小狗可以。当然父亲又开始传授经验了，要趁狗娘不在的时候。狗娘护崽心切，看见有人侵犯会咬人的。
而且抱着玩的时候，要温柔，要有爱。狗是通人性的，人对小狗是好是坏，狗娘是看得出来的。
5，
在当时农村，小狗没有市场，不买卖，长大了就送人。而小猪喂大了可以卖钱。这是当时家里仅有的几样收入来源之一。
小狗长大一点很顽皮的时候最好玩。它们精力旺盛，闲不下来，到处乱跑，什么都追。而我最喜欢的是看着它们玩累了在窝里、在太阳下、在脚边眯眼睡觉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小猪是要卖钱的，必须要让它们茁壮成长。要让小猪长得好，就得让猪娘奶水足；要让猪娘奶水足，就得给它充足的食物。加上家里还有两头年猪（过年杀的猪叫年猪），于是，家里猪食需求量猛增。
那时，人才刚刚吃饱，不可能剩余粮食给猪吃。于是就要讨猪草。三只猪每天都要吃，因此每天都要准备大量的猪草。
猪草一部分来自菜。那时我家门口的菜园里种满了菜，其中的南瓜藤、番薯藤、苦麻（方言，一种菜）都是猪喜欢吃的。这些还不够，于是在羊角面前（地名）的菜地里继续种番薯，以便收割更多的番薯藤与叶。
这个活，我和三姐干得最多。南瓜藤上有很多毛毛，收割时经常弄得一身很痒。还有下雨天，我们不得不要冒雨去羊角面前收割番薯藤与叶。
小猪慢慢长大，猪娘奶水不够，开始吃糠了，后来小猪开始吃猪草了。猪草的用量陡然增大。两个菜园的菜根本不够猪吃，于是，每天必须出去讨猪草。
讨猪草，也是我和三姐干得多。我很小就出去讨猪草了。开始是跟着三姐去，她教我辨认哪些是猪草，哪些是有毒的不是。熟能生巧，慢慢地，我开始独立去讨猪草了。
不多时间，我就走遍了村周围的田田埂埂、沟沟壑壑，哪里什么时候有什么猪草，渐渐地我讨出经验来了。
由于一个小孩经常挎着一篮一篮满到篮箍的猪草从村中穿过，不少村人都夸：“伊个小（方言，这个小孩的意思），真厉害！”
被他们一夸，我很有价值感和成就感，既有点飘飘然，也有点自信。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每次和小朋友一起出去讨猪草，我都力争第一。
这不，我知道雨后谷撩嘴长势会很旺，并且知道上边茶林那谷撩嘴特别多，于是“冒险”穿过林场去讨，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事。
6，
小猪长大了，要放出去跑跑，顺便让它们在外面找点草吃，这叫“放猪”。放小猪使用一个正劳力划不来，所以放猪正好让我干。
有人说，猪要放出去干嘛？不是猪栏里长大的吗？不是。现在的猪都是吃饲料吃激素长得肥肥大大的，胖得站不稳，三四个月就300-400斤出栏卖肉了。这样的猪肉实在没味。
那时的猪养一年或者一年多，杀的时候也就100多斤，但是肉很香。有兴趣的可以阅读我号文章「卖猪肉」。
放猪时，猪跑到哪，我必须跟到哪，因为怕小猪吃了人家的菜。我家周边别人家菜园里那些嫩菜/嫩叶比如番薯藤、苦麻菜、小白菜、萝卜叶等，都是小猪的美味。小猪抵制不住诱惑，到处找篱笆洞钻进去偷吃。
有次，小猪发现了一个比较大的洞，就用小嘴拼命拱，洞被越拱越大。而此时我恰好偷懒一边玩去了。一不小心，小猪们就从拱开的洞里钻进了人家的菜园。
等我发现，大事不妙，赶紧把小猪赶出来。然后从别处密篱笆那抽几根来补充那个被“小淘气们”拱开的洞，把篱笆恢复原样。阿弥陀佛，总算过关了。
有时，发现不及，菜被小猪糟蹋了一些，即使恢复了篱笆，对方也知道是我家小猪惹的祸。对方轻则在菜园一顿骂，再来我家里警告几句；重则对方拿石头或泥巴砸我家的小猪。
小猪要卖钱的，那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听到小猪惨叫，母亲和我赶忙跑去看究竟。然后是不可避免的争吵。可惜正常情况下，吵架，母亲不是对方的对手。
最后，母亲只能“啰…啰…啰”呼唤，这呼唤声很灵，小猪从草丛各处窜出来，撒腿快速跑回家。因为，它们知道家里有吃的了。母亲撒些菜藤/菜叶在地上，让小猪争食。
那时，谁都饿，猪饿，人也饿。不要说小猪这种重型资产，平时常常为丢了几根黄瓜、几只萝卜、几块番薯…两家之间怀疑来怀疑去，都会大吵一场。
7，
春天，到处春意盎然，到处是猪草。夏天，到处郁郁苍苍，猪草长势茂盛。只要勤快，讨猪草不难。
而且春夏两季好多作为猪草的菜，比如番薯藤、苦麻等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河里的温丝和鸭舌也可以作为猪草。于是，一篮一篮的猪草被讨回家。
秋天，猪草越来越少。冬天，不妙了，猪草很少。所以从秋向冬，越往后讨猪草越难。于是，有人动坏脑筋了。
就是在难讨猪草的冬天，有一次，很小的我随三姐和村里一浪人（方言，一浪人就是一帮人的意思）去大河对面讨猪草。
三姐她们一浪人都在贪玩的年龄，人又多，热闹，于是不知不觉中她们玩过了头。等到意识到该讨猪草了，迟了，太阳快落山了。还只讨了那么点猪草，回家要挨骂，怎么办？
大家叽叽喳喳一阵商量后，决定“偷菜”。目标是远处菜地里人家种的满满的一垄长势喜人的大白菜。
四周望了望，没人，于是说时迟、那时快，她们跑过去一人砍了一颗大白菜藏在篮子里猪草底下。贪心的人居然还砍了两颗。
只怪她们没有及时撤退，不一会儿，偏偏大白菜主人来了，看着自己的大白菜瞬间消失不少，四周一望，就是这帮讨猪草的小女孩们没错了。于是，一浪人被对方一个人逮了个现形。
那时的人真纯朴。偷了白菜也不知道逃，被抓住也不知道反抗（实际一浪人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对付对方一个人的，虽然对方大了几岁），眼睁睁看着竹篮被对方全部没收了。
没了竹篮，回家没法向家人交待了，纸包不住火。后来，不知怎么协调的，反正到了晚上，所有的竹篮都拿回来了。
就这一次，三姐和我惹祸，信奉“棍棒出孝子”的父亲没有打我们。
我家养了好多年的猪娘，一窝窝小猪长出来，喂大，卖。我也因此讨猪草很多年，直到上高中后才不怎么讨猪草了。
就这样，讨猪草成为童年乃至青少年的回忆。不管以前讨猪草弄出什么事来，还是觉得有趣和值得回忆回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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