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薛清文,山东蒙阴人,中学高级教师。青年时期喜散文诗歌,文风细腻沉郁,作品散见于江苏、吉林、河南、湖北地方报刊,加入临沂作协青年诗人协会,后因工作忙碌辍笔,读的多,写的少,文多短小,用词必工。小说倾向于散文化叙事,极尽铺陈之能事,结尾处触碰灵魂、撩拨情愫。小文娱情,多为故弄玄虚,读者无需认真。
我的姨妈们
六个女子,曾经个个光鲜靓丽,人世间来一遭,自是各个自有一段公案要了。她们曾经在某个时间点,和我有过某种交集,我嗅到过她们每个人不一样的气息,这些气息,甚至营养过我的味蕾。
现在,在我生命的蛛网上,她们,都已成一粒粒干瘪的存在,像灰尘。今天夜里,我偶尔记起她们,失眠了,觉得该写点纪念的文字。
题目本来暂定为《我的姨娘们》,想起红楼梦中的赵姨娘,觉得不妥,还是像薛姨妈那样,称姨妈才对呢!
我姥爷是常路南面北楼村人,前妻生我大姨妈后去世了。姥爷续弦,娶的是常路陈家四朵金花之一。
姥娘育有三子五女,我妈是女孩儿里面最小的,九个孩子当中排行第八,所以同辈中喊她六姐八妹的都有。
我今儿不想说我妈的事情,没原因就是不想说,我要说的是我的姨妈们。
大姨。
大姨,仅比姥娘小九岁。姥娘管不了她,和姥娘换着骂,姥娘就把她早早嫁出去,嫁到西住佛村,夫家姓季还是冀、纪,我搞不清楚。大姨生四子二女。
在我出生那年,大姨去世,因此,我没见过大姨。
童年时,父亲用筛子担着我春节后去大姨家走亲戚,我就记住三个情节。
一是我蹲在筛子里面,外面蒙着军大衣,我从衣服缝里数一畦一畦的麦苗,麦苗上面一层薄薄的雪。
二是慈眉善目的大姨夫给两块钱的压岁钱。
三是爬到桌子上,抚摸大姨的照片。那种亲切感,只有在母亲那里才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照片是大姨和姨夫的结婚照,后期上彩,有生之年,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照片,没有之一。我妈说,我姥娘年轻时比大姨还漂亮,我无法想象,姥娘年轻时的美超出了我的想象。
亲戚常来常往,回访的往往是最俊的二表姐。她和母亲谈的话题,往往离不开大姨,下葬时忘了搁啥来着,啥时候托梦来着,啥时候上坟来着。
人死了,就剩个话题。我今天不提及大姨,怕没人提起,人世间,大姨曾经来过一遭,含辛茹苦地拉扯一大帮孩子。
二舅去世,报丧的回来说,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都过世了,大表哥九十多了(比二舅还大八岁),床上爬不起来,就捎回来二百块钱。
二姨。
二姨嫁到常路南15华里的赵家庄,属新泰市汶南镇(过去汶南属蒙阴)。
二姨个子极高,抱我起来感觉像坐电梯,我的恐高症怕是由此引起。
赵家庄里二姨夫家自然姓赵。二姨夫死得早,我没见过的。
二姨家西屋正房院子逼仄,偏又长着一棵一抱粗的大柿子树。
我们家在赵家庄东六华里,不算远,翻过一道岭就看见二姨家的柿子树。
二姨痨病,干不了活行不得远路。我去她就笑眯眯围着我转悠。春天没有什么好吃的,二姨用小柿子给我串项链玩儿,秋天会给我烤玉米吃,吃得嘴巴黢黑。柿子熟了,二姨会让小卖豆腐的捎话,让我去吃澜好的柿子。柿子不敢让小卖豆腐的捎,他会偷吃的。
因为近,二姨家我去的比较多,每次,二姨都撅着屁股去鸡窝里头掏鸡蛋煮给我吃。村里有耍杂技的,二姨领我去看,看大变活人,胸口碎大石。
我七岁那年,三姨家表姐出嫁,搬客的从二姨家到我家,父亲瘫着吶,我去。麦季,天热,我浑身一丝不挂,爬上鸡公车随搬客的去二姨家接二姨。
二姨说你妈妈也真行,外甥大了光屁股走亲戚像什么话。就把二表哥土布中式褂子找了一件给我穿上,又把表哥小时候的千层底儿找了双给套脚上。褂子像道士一口钟,下摆到脚踝骨,鞋子趿拉着,像打竹板一样敲打着脚后跟儿。
我就这样出着洋相,在通衢大街镇上,好吃好喝陪二姨在三姨家住了一集。
二表哥来接,我陪二姨坐鸡公车回去。我说二姨啊,再有这种机会,一定带着我。二姨说你得上学了啊,不能光惦记着吃惦记着玩。
我在二姨家呆到快开学,逮了十一个蝎子,二姨又添了些钱,小卖部给我买了一个布书包,两个练习本,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
大舅从东北回来,不敢见我妈。我问二姨大舅为啥怕,二姨说,你妈年轻时被你大舅许配给杨庄一个白癜风,收了人家四百块钱彩礼自己花了。人家来领人,你妈死活不同意。最后你爸拿了这个钱还给人家,才算完。
二姨坐着鸡公车来回几趟折腾,大舅终于敢来我家看我妈了。他背着一块松木砧板,跪在门口不起来。我妈把擀面杖都打折了,兄妹一起哭了许久。
二姨去世时,还不到六十岁。我父亲瘫痪住院,我自己在家,报丧的瓮里搲了瓢凉水,喝了一口走了。大娘给准备四色礼,我去吊仪。
掀开烧纸,二姨面色如生。主事的说,这孩子胆怪大呢!
作揖跪拜,献祭,一气呵成。有人问这是谁家小孩儿,旁人说是官庄老薛家的。
二舅去世。二姨家俩表哥蹲在街头等我,商议吊仪仪礼。大表哥说他村里修路,过二姨墓地,好在碍不着。我说那就好。
三姨。
三姨和我妈长得最像,脾气秉性却相去甚远。
三姨嫁到常路街南头,姨夫姓沈。
三姨家里地少,赶四集,卖菜卖萝卜丸子。表姐表弟双手四把刀剁萝卜馅子,明晃晃的菜刀快如飞,很震撼。
三姨不干活,喝早茶一个时辰完不了,中午酒,喝到日影西斜,下午和邻居啦会子嘎嗒,接着弄个小菜喝酒。
有时,三姨也保媒拉纤,但很少成功。
三姨家里有菜园,灶头有丸子藕盒,菜现成。我好吃,乐意去。在镇上上初中,陪三姨学会了喝酒碰盅。工作后,在七中教书,大集晌午必去三姨家蹭饭,周末更是常客。
三姨脑血栓,下不了床。年后知道我去,让她家杀狗的邻居,准备了二十几个狗爪子,让表弟收拾好煮烂了,再用茶盘子盛了上桌。
我和表弟一人一瓶泰山大曲,喝得歪歪拽拽走不成道儿。
三姨好客。姊妹亲戚,外甥侄女,娘家邻居,大集的晌午过晌,家里就是流水席。
三姨家表哥表弟都不在了。二舅去世,直接没去报丧。三姨家表姐埋怨我不说一声,我嘿然无语。
四姨。
四姨去世时三十八岁。十几年后我才出生。因此,关于四姨,都是道听途说。
因为反对拿我妈给二舅换亲,四姨惹怒了姥娘 ,好几天和我妈一块儿关在潮湿的柴房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四姨家情况比较复杂。四姨在家里受气,跑去和姥娘说,姥娘不管。四姨边哭边跑,跑回汶南涝坡家里,扒水缸里喝了一肚子凉水。呛了肺,死了。两个表哥大的才六岁。
不到两年,姨夫也死了。小时候,俩表哥去给姥娘贺寿,抬着箢子去。姥娘都说俩外甥可怜,安排坐左右首。
二舅去世,涝坡来了俩小伙子,大的不言语,小的能说,说他爸去世了,大伯脑出血起不了床。他小哥俩来给舅姥爷行个礼。
三十五天上五期坟,酒席上俩小子掏给我三舅两千块钱。我三舅说,姊妹当中,他四姐最疼他,有肉不给外甥吃给他吃。难怪呢,三舅比大表哥还小几岁。
五姨。
我对五姨没大有好印象。每次九月初六姥娘生日,她都和姨夫蹬着三轮早早赶去。从新泰城北莲花山,不近。
我们近的反而去的晚些,她就回挖苦这个挖苦那个,大家都不喜。
姥娘去世,姊妹商量搁多少钱,她说一人1000,我妈说没有。五姨扯着我妈的手拉出去到大街上。
自此,我们和五姨家断了往来。
去莲花山景区玩,见有飞机从山顶飞过。飞机场附近,就是五姨家。
二舅去世,给五姨报丧了。回话说,疫情,就不去了。
2004年我妈就去世了,脑出血,享年五十九岁。在她头里先走的,有四姨、大姨、二姨;在她后头走的,有三姨、大舅、二舅。截止2022年八月,我妈兄弟姊妹九人,只剩下三舅和五姨,还活着。母系,我这一辈,最小的表妹,今年二十七岁,最大的表哥,九十多了。上一辈的事,我们之后,谁还会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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