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1002年,和父亲同游通州狼山的一位17岁少年,写下一首《渡口》:
渡口人稀黯翠烟,登临犹喜夕阳天。
残云右倚维扬树,远水南回建邺船。
山引乱猿啼古寺,电驱甘雨过闲田。
季鹰死后无归客,江上鲈鱼不值钱。
这首诗被北宋王辟之评论为“后之题诗,无出其右”,这少年就是北宋文臣夏竦。
夏竦,江西九江人,4岁启蒙,聪慧敏捷,显示出读书的天份。少年时便文采斐然, 超迈不群。
父亲是武官,在对契丹的战争中牺牲了,作为烈士子女,公元1004年,他被朝廷录为“三班差使”,进入国家公务员队伍。
这样一个小官怎么能满足胸怀大志的他,于是很有才华、工于写诗的夏竦给当朝宰相李伉献诗,其中有“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的佳句,李伉很欣赏,第二天就向宋真宗建议改授他为文官,做润州丹阳县主簿。
大宋没有科举的功名,以后无法进入中枢,宋真宗景德年间,20岁的夏竦应试贤良方正科。
翰林待读学士杨徽之,知道他少年的诗名,就出题“贤良一篇,以卜他日之志”,夏竦提笔即写道:
帘内衮衣明日月,殿前旌旆动龙蛇。
纵横落笔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
杨徽之称赞道:“真宰相器也!”
前辈的激励和夏竦本人的野心,让他在仕途上一路向前。
同为江西老前辈的王若钦,将有才华的夏竦调入京城,参加编撰《册府元龟》一书——这是“宋四大书”之首,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
王若钦和夏竦都为南人,当时朝廷用人重北轻南,仕途的艰难,让南人养成了善于揣摩迎合帝意的群体特征,又让北人更加鄙视南人。
王若钦和夏竦走得近,也是被人们视为“奸邪”的原因之一。
《册府元龟》历时八年才编修完毕,参加编修的人员都受到朝廷嘉奖。
大中祥符七年(1014),夏竦被任命为东京留守推官。
宰相王旦欣赏年轻的夏竦的才华,推荐他成为资善堂的一名讲师。
资善堂是宋代专供太子、皇子读书的地方,从此,夏竦有了机会接触到当时只有4岁的庆国公赵祯(就是日后的宋仁宗)。
他与赵祯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为他日后仕途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夏竦此人,知人善任,保举贤良,这是他的一大特点,包括范仲淹、韩琦在内的许多后辈,都是由他举荐的。
大名鼎鼎的范仲淹,在1036年因不满宰相吕夷简谋私上书弹劾,结果被贬出京城。虽然吕夷简后来倒台了,但宋仁宗对于结党厌恶,范仲淹也一直不得志。夏竦眼光独到,看出范仲淹是一个人才,在就任陕西经略安讨招抚使时,向皇帝推荐了他,让他任副使。范仲淹正是在陕西任上的突出表现,得到宋仁宗赏识,有了主持庆历新政的机会。
范仲淹后来感谢夏竦的举荐,在《谢夏太尉启》中写道:“深惟山野之材,曷副英豪之荐”。
夏竦被任命为陕西经略安抚使时,两位副使是韩琦和范仲淹。当时西夏崛起,西疆的战事成为大宋的要务。陕西任上,三个人经略西疆的思想并不统一,夏竦和范仲淹主张守势,韩琦主张攻势。年轻的宋仁宗采纳了韩琦“毕其功于一役”的攻策,结果好水川一战宋军几乎全军覆没,宋仁宗“为之旰食”,这时才“悔不用公(夏竦)言”。韩琦原本要负全责,因夏竦求情得以保全,仁宗仅仅将韩琦降职一级,后才有机会起复。南宋的洪迈评价此举“英公此事贤矣,而后来士大夫未必知也”。
夏竦任安州知州时,认识了宋庠、宋祁两兄弟,当时他们还是少年,夏很看重他们的才华,一天他们一起作落花诗,宋庠道“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宋祁道“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夏竦说:“咏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宋庠)君须作状元及第,又风骨秀重,异日作宰相;小宋(宋祁)君非所及,然亦须登严近(近臣)。”
这两位日后正如夏竦所预料的,1024年,宋庠、宋祁一起赶考,同时考中了进士。宋庠考中状元最后成为宰相、宋祁成了工部尚书。
多年后任宰相的宋庠,在夏竦去世后,写下《宣徽太尉郑公挽词》表示哀悼。他对于夏竦没有做宰相感到惋惜,因为他看到了夏竦身上的治国之才。
宋真宗天禧三年,夏竦调任襄州知州,当地发生大饥荒,地方上流民、强盗猖獗,治安十分混乱。夏竦毫不犹豫地打开公廪,向灾民放粮,但还是无法解决那么多的灾民吃饭问题,情况紧急,夏竦劝说全州的富人拿出余粮,用来赈救灾民,并没有向上伸手要,靠襄州自己解决问题。巡按使姜遵将夏竦救灾的事迹上书皇帝,皇帝赐书褒谕。
夏竦不是一个庸碌之才,而是干将、能臣。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宰执的梦想。
宋仁宗亲政后的十年间,夏竦多被外放,政绩斐然,62岁的他回京被任命为枢密使,这是一个文臣的最高荣誉,拜相入内阁了,也是夏竦一生的愿望。
但他却没想到惨遭谏官、御史口诛笔伐,仁宗只好把已经回京的夏竦改判亳州,让他意难平。
与之相对应的是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受到重用。
谏官蔡襄言“罢竦而用琦、仲淹,士大夫贺于朝,庶民歌于路…众邪并退,众贤并进,海内有不泰乎?”蔡襄将这次朝臣的重新任命归结为进贤退邪。
国子监直讲石介写了一首《庆历圣德诗》,为新政派歌功颂德,直接将夏竦等称作“妖魃”、“大奸”。
石介书生一个,是有名的“愤青”,他并不知道这首诗给后面的政局,带来多大的影响。
夏竦属于保守派,范仲淹、韩琦等人都是新政的拥护者。夏竦和范仲淹、韩琦之间以前并没有私人恩怨,但经石介这一搅合,自此引发了他对新政派的敌视。
夏竦意难平,一出手就直击新政派的“命门”,也正是这件事,给他造成了一生污点。
庆历四年(1044)初,他发动朝臣弹劾范仲淹等庆历新人,拉帮结派,组织朋党——这是一个送命的问题,朋党是皇帝最为忌惮的。
宋仁宗曾与朝臣一起谈论对朋党的看法,范仲淹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自古以来邪正在朝,未尝不各为一党,不可禁也,在圣鉴辨之耳。诚使君子相朋为善,其于国家何害?”
夏竦直接拿石介开刀,进行了第二轮攻击。
这次夏竦用文人手段整治对方,他截下了石介给富弼写了一封书信,信中有一句让富弼行“伊周之事”,这是勉励富弼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夏竦让女婢练习石介的笔迹,然后把“伊周”改为“伊霍”。
一字之差,含义就变了,伊霍”取西汉权臣霍光废立皇帝之事,这是谋逆大罪。
庆历四年(1044)十一月,御史中丞王拱辰又搞了个“进奏院案”,主持庆历新政的范仲淹、韩琦等都被外放,新政宣告失败。
百口莫辩的石介成为众矢之的,也被外放。石介没等到外放,庆历五年五月,病死在家中。
保守派得势后,夏竦回到了朝廷,庆历六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
庆历七年宋仁宗再召他做宰相,没想到又一次遭到谏官、御史的反对,宋仁宗只好改任他为枢密使,并写下了“文行忠信”赐给夏竦作为安慰和勉励。
同年,夏竦被封为英国公。纵是如此,夏竦也是意难平。
皇祐三年(1051)九月,夏竦病故,宋仁宗为之辍朝三日。
对有才又能干的老师夏竦,仁宗始终有眷眷之念。
王珪在《夏文庄公竦神道碑》中也提到夏竦能文,“其为文章,闳衍环丽,殆非学者之所能至。凡朝廷有大典册,屡以属之,其誉满天下。”
《宋史》亦记载夏竦是能臣,“竦材术过人,然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术数,倾侧反复,世以为奸邪”,他工作干得不错,但就是不讨台谏的喜欢,在后世他的正面形象遂被掩盖。
夏竦死后,宋仁宗拟谥为“文正”,遭到群臣的强烈反对。不得已,宋仁宗才改谥为“文庄”。
《宋史》将夏竦的列传与王钦若、丁谓等奸相归为同卷,是因为此三人“世皆指为奸邪”,也是当时北人瞧不上南人的历史原因造成的。
夏竦一生其实最擅长的是作词,他晚年的代表作《鹧鸪天》,隽永可喜: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这首词是夏竦意难平的一种心绪,他这一生,谥号为文庄也符合他一生的功绩。
作者: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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