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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与实践的反复,打开意义的境域,探析阳明心学的思想进路

导言:我们应当承认阳明心学对意义的揭示,在今日也有着积极的影响。工具理性的泛滥使得一切都被贬低为手段,而失去了内在和独立的价值,导致的无意义性恰恰是这种哲学的内在困境。

阳明心学的诞生有其学理自身发展的脉络,脱胎于对程朱之学设定超验天理的反思,实质上将规范内化为人之自然,在挺立人道的同时,揭示了存在论层面的意义世界。从人的存在视野出发,把握天人之际,彰显了主体的精神力量,确有拔卓奋然之功。然而在强调自然之人化的同时,难免有着忽视消融对象的本然自在之嫌。立乎心体为大,而未能看到实践作为存在之本质,其现实性指涉的是具体的历史的内容。万物一体的真正归致,应当寄托于认识与实践的反复过程。

一、心学前奏——理气关系的逻辑辩证

宋明时期心学的枝繁叶茂,既有其历史的原因,也是学理自身发展的结果。魏晋时期名教与自然之争,已示纲常之溃散,礼制丧失其教化之精神而异化为对士人百姓的压抑束缚,引起诸多不满,而高扬自我之声已初步显现。之后唐与五代时期的禅宗兴盛,在混乱局势中,其所宣扬的“众生皆有佛性”“即心即佛”“明心见性”等观念,仿佛落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吸引文人儒者竞相出入,儒门淡泊收拾不住之景况令人唏嘘。韩愈等人扬正统而辟佛老,实则助推了三教合会之大潮,以李翱《复性书》为先声,儒者据儒学之框架,吸收禅学心性与修养的内容,着力寻找儒学复兴之出路,回望孔孟、重释经典蔚然成风,终于宋明开出“新儒学”。

儒学之“新”,首先在于对天道问题的关注。尽管原始儒家对此也有所讨论,然而所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相较之下,在宋明时期,一方面随着理气、道器问题的愈辨愈明,另一方面为了批判“不住于相”的禅说,天道问题备受关注。所谓天道,大约有二义:一则指与人相对的自然,二则指人与自然共同之根底,也就是所谓存在的根据。其次“新”在对人道的挺立,突出表现在陆王心学的建构,突破天理高悬的僵化流弊,似当头棒喝,要人不做醇儒,从儒学既有的自觉品格中剖出一颗“真心”来,自愿行得仁义。

哲学思考总是指向存在,不仅仅追问何为存在者,更追问存在者的本质,追问“追问”本身。在新儒学内部,周敦颐作太极图以演周天之变化,无极而太极的宇宙论模式设定了最终极的存在——“无极”,朱熹以之为“无形”“无方所”,也就是说并非在太极之上还有一个“无形”者,“无形”即是本体,是一超验的存在。无极衍生太极,化二气,生五行,运四时而成万物,在周敦颐那里,对存在的考察与宇宙论紧密关联在一起。对此,朱熹与濂溪相似,本体论上的存在与根据、本体与现象之问题,同样与宇宙的之起源、演化交错联系,然而濂溪之太极图基本停留于宇宙的生成模式,而朱熹却以形式、质料为界,尝试进一步描述一幅秩序井然的世界图景。

“理”好比形式,“气”当为质料,基于气本论的逻辑,后者因阴阳之动静而生生,赋予万物“器”的具体形态,前者则作为形而上之根据,构成了是其所是的本质。理气的关系在朱熹那里有着二重性质,它们各司其职而不可乱,却又相依不可分离。有气而无理则物无所据,有理而无气则物不可存,所谓“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

然而无论是从宇宙论来说理气,还是对理气关系进行逻辑上的辩证,思想进路上皆有着即天道而谈天道的痕迹,而对人道似乎有所轻薄,实则流于思辨的构造,远离人的知行而谈存在,也难怪象山斥晦庵为“支离”。如此一来,很难避免世界的二重化,超验者与经验者势必截然相分,天人并未统一,反而对峙。由此谈到理气先后的问题,“理生气”从生成上说,“有气则理即在内”从逻辑上说,经验世界里往往理气交融而“本无先后之可言”,形而上之域却要求理在气先。

较之于以上的超验进路,阳明心学则转而以内在心性为关注点,更多地指向人的存在。不同于超验构造将世界理解为人道之外的抽象存在,心学并未着力去描摹一个理想或本然的世界图景,而是从人道与天道的关系出发,立足于人,强调世界于人所呈现之意义。阳明似乎也并无兴趣对人意识活动之外的理、气及其关系做出定义,而在考察存在时,始终不脱离人的意识领域。阳明早年修习格物致知之学,格竹察蔽而得知行合一,龙场悟道而惊觉良知,其所发多是脱胎于对朱子学的反思审查,对于朱熹析心与理为二,其批评此谓外吾心以求理:

“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而必曰穷天下之理,是殆以吾心之良知为未足,而必外求于天下之广,以裨补增益之,是犹析心与理为二也。”

阳明心学之“心”首先关联着人自身的存在,对内在心性的追问和关注,意味着存在之域的融入,正是从天人之际的视野出发试图对世界进行整全的理解。因而也就要追问人的本质是什么,人应当成为什么,真实的世界又是什么,在人与对象世界的关系之把握中,追问意义所在。

二、意义境域——世界的呈现与人的存在的关系

在阳明那里,世界的呈现与人的存在显然密不可分: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

阳明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外部世界在实存意义上依存于人,这有违于日常经验,外部世界有其独立性、自在性。而是强调外部世界的对人的敞开,使得自身获得了意义,或者说取得了其位置,重点在于世界与人的交错关系。就外部对象的自在性而言,草木便是草木,瓦石即是瓦石,原无什么分别,而人的参与,打破了这种混沌的状态,而使得草木瓦石成为“草木瓦石”。而这种混沌的状态正有如《道德经》开篇所言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所谓分别。也就是说,对于世界的理解,必须从人的存在出发,而不能一分为二,虚设一条界限,存在的意义应当在人与世界之关系的把握中得以澄明。因此,以心物的纠缠渗透为前提,阳明心学便无法同程朱理学一般悬空地构造一个明净空阔的理世界,也并不着力于对理气先后的逻辑定位。

对于物的理解,也即意味着对物有所界定,而这与心体密不可分。阳明有言:“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这一句话阐述了阳明对心物关系的理解,意识并非在外部时空中构造了一个物质世界,而是心体的外化,赋予外部世界以意义,从而建构出内在的主体的意义世界。《传习录下》记载着一个著名的例子: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所谓花自开自落,即是指世界的自在面貌,着眼的是本然的存在,而主体看花时的所见颜色明白,则是就呈现而言。从其本然来说,花的开落与人并无相干,但从花所呈现来说,颜色明白与否则有赖于心体之衡断。颜色之类,已然涉及审美的标尺,但是即本然而言无所谓“美”的形式与感受,这种审美能力恰恰是人所具有的,看花时的颜色明白与否乃是佐证了人的存在于对象世界的考量,本然的存在因人之“看”,而从原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向具有“意义”的存在转变。阳明认为“良知是造化的精灵”,生天生地、与物无对。这里的生天生地,并非是指良知与造化的生成关系,而是强调心体与对象的意义关系。心体之外,天地固然恒存,但却是本然未分之“在”,而天地之为“天地”,呈现如此,便离不开人的灵明知觉。所谓呈现,即意涵着相对之关系,对象是被呈现者,人则呈现之。意义关系中的存在,无处不显于人与天地万物的关系之中:

“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

自在之世界,并不因人之喜恶而改其性,意义之世界却有其相对的一面,不同的主体往往在参与世界的过程中形成并不一致的意义关系,因而“意义”彰显出个体性的品格,每个人都有属于自身的“意义世界”。由此可见,阳明主要强调的是主体在意义世界建构中的作用,而这种构造的确令人有切肤之感。以体用关系而言之,心为体而物为用,心体的意向活动要通过对象来展开,而无心体之灵明知觉,自在的对象难以进入意义的世界,从而不具备“现实性”的品格。

二者之间,是即体即用的关系。不过值得再次强调的是,阳明从未否认外部世界的实际存在,本然世界向意义境域的转化,是以其前者的自在为前提的,心体的作用在某种意义来说也依存着对象,在其中发生改变的实则是对象的存在方式,而心体也恰恰是在这种转化中,显现自身的内容。

三、天人之际——自然与人文的境界

所谓天人之际,此“际”浅析之可有二重含义:分际与交际。阳明化本然世界为意义世界,关注的正是天人交际的一面,意义世界作为自然的人化,总表现为一种人文的泛化。而为了解决由来已久的天人合一问题,阳明也提出了他所理解的“万物一体”观:“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人心与天地的一体无间,显然是以心体外化的人文世界为背景,而没有在天人之外再设定一个超验之理,这种天人合一,更多是就存在的状态而言。而从阳明“良知—致良知”的思想进路来看,主体并非从一开始就体认到这种物我交际、心物无对的存在样态,而只有通过“致”的功夫,才能达到内外相忘、心事合一的境界。进一步说,阳明不仅是批判内外轻重之说,而且要破除物我之别,从而达到万物一体。

万物一体其实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理想境界,存在与境界毕竟仍有一些距离。冯友兰先生在《新原人》第三章曾定义“境界”为宇宙人生对于人所具有的某种意义,也就是说境界在一定意义上指涉的就是主体的精神世界,展现为内在的品格。而意义世界总是通过与意向活动、道德践履等实践过程而发生在主体之间,这就令“意义”带有了某种公共性质,而不仅仅与主体的精神状态相关。再借冯友兰先生的“四境界说”,阳明的万物一体之精神总体而言应当归之于道德境界:

“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

一个“仁”字,彰显出儒家一贯的人道原则,指向道德的领域。陈来教授认为阳明所说的“大人”,在道德境界才得以发展,在天地境界才可完成。

诚然,万物一体说作为境界论,彰显了主体的精神向度与人生体验,有助于超越自我中心主义,但境界若是与存在重合,那主体之精神亦将被视为存在的规定,从而模糊心物之界限。一体无间固然表达了阳明缓解天人对峙的意愿,但如此界定之下,对象的自在性也难免被“为我而在”消解。

天人关系的确需要某种超越性的交际而沟通彼此,但首先不能回避天人分际的既成事实,心物无对的理想,需要以天人有对为前提,而不能满足于仅仅在意义的境域里或是精神的境界中达到物我两忘,否则便难以落实对现实世界的认识。

这也与良知具足的先验设定脱不开干系,此处不再赘述,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倘若消解了具体的历史的内容,也就否定了实践过程的现实化功能,那么天人合一便只能停留在主体的精神世界,并不能真正的完成。阳明以心体定位存在,其理论的隐患就在于,未能看到天人统一的过程,是一个“在认识与实践中不断重建的”具体的历史的过程。

四、余论——对事物的追问、对自身的追问

境界或理想的虚妄不可行,不仅在于可能导致的精神自陷,也在于往往伴随的是过高的要求,而沦为精神激励法。且当我们追问存在之本质,追问天道真相之时,是否所问本身就有问题,有如王夫之所言的“躐等以求”,抑或是康德所说理性带来的“先验幻相”。然而这种对根源的好奇求索,恐怕是人的天性,但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要求,对于能说的务必说得清楚明白,对于不可言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然而更为重要的不可言说者,除却了语言的方法,我们将用什么把握呢?

马克思“关键在于改造世界”的话语,恰恰揭示了“实践”才是破开疑惑之锁的锤子,人与世界实然如何,应然如何,只有在认识与实践的反复中,在具体的历史的发展中,日生日成。我们也应当承认阳明学对意义的揭示,在今日也有着积极的影响,工具理性的泛滥使得一切都被贬低为手段,而失去了内在和独立的价值,导致的无意义性恰恰是这种哲学的内在困境。

但人们需要时刻保持警惕,意义本质地指向生成,而行动才是这种诞生性的人之境况的现实化。言行在创生和展现意义的同时,张开了关系的网络,而后者又反过来作为延续意义的背景,促成着存在之新的探索和意义的共通。

对事物的追问终究是对人自身的追问,当人只是在群体中被展现着而不能被定义,那每个人同时是意义世界中的行动者和遭受者,却没有一个人是作者,即都成为了行动的结果。或许那时,我们仍会追忆阳明的学说,这也是对人之在场的再一次追寻罢。

参考文献

[1]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 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46.

[3] 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45.

[4] 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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