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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严论画|文人画,不是纵横使气、信笔涂鸦
这是千竹书院第104期 · 2019第15期专辑



谈宋元文人画

整理:余惟杰

一 

何谓文人画,这是中国绘画史上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为什么我们今天还要谈论文人画?简单点说,正是因为今天的人们对于文人画的认知与理解出现了一些偏差。
文人画究竟是什么?有人认为文人画,即文人士夫阶层的画,或者进一步说,是反映文人士夫的文化趣味的画;有人认为文人画意味着诗书画印四全;还有的认为文人画便是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不具备造型能力的——业余的中国画。这些观点,或就主体之性质论,或就内容题材论,或从技法与形式论,角度不一,说法各异,往往让人莫衷一是。又因为这种种含混的认识,文人画在很多人心中,就成了一种文人士夫恃着身份与地位,纵横使气,信笔涂鸦的笔墨游戏。以至于恶笔烂墨,丑陋狂怪的画作,常托名文人画,以期得到艺术的荫蔽。因此,我们有必要回归画史,重新理解文人画。
“文人画”的理论,最早由苏轼提出来,苏轼当时的提法是“士人画”,元代赵孟頫承接苏轼的观念,继续发展了文人画,文人画在元代走向兴盛。到了明代,董其昌再次提出了“文人画”的观念,后世一般将这些都统称为“文人画”。从宋元人的“士人画”到明清人的“文人画”,这背后有一定的延续性,但同时,它们之间存在的差异,也不可忽视。我们今天要谈的是——如何理解宋元文人画。
谈论文人画,都会追溯到宋人苏轼。苏轼对于文人画理论有开创之功,也是我们谈论文人画不可回避的重要人物之一。苏轼的“士人画”观念,是在与“画工画”的比较中提出的,他所言的“士人画”与“画工画”,都有其特定含义。他说: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我们都听说过九方皋相马的故事。在古代,相马是一个重要的工作,因为马可以用于军事等诸多方面,关系到国力的强盛。据说九方皋相马,是连马的颜色是黑是白,性别是公是母都不能区分,但他能略其玄黄,而取其俊逸,略过这些表象,直接认出千里马。
苏轼用阅天下马来比喻观士人画,意在指出士人画的观察角度与理解方式。普通画工观察对象,往往“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观察到的只是对象的外在特征,如颜色、性别、造型等等。“士人画”,则好比九方皋相马,直接看到对象内在的、本质的特征。
苏轼指出的士人画画工画的区别,在于画家是从哪个层面来认识与观察对象,是能看到对象更内在、更本质的精神特点,还是只能流于表面,这也决定了画家格调的高低。它们的分别并非技术手段与风格面貌,不是造型上似与不似的区别。苏轼诗“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并非反对“形似”,反对造型的准确,而是不以“形似”为判断画作高低优劣的标准。我们看宋代文人画,如文同的《墨竹图》,李公麟的《五马图》,在造型上同样十分严谨,在表现上,风格各殊,技法各异,可工可写,可知技法与风格,并不是苏轼所言“士人画”与“画工画”的划分依据。

⬆︎北宋 文同 《墨竹图》
⬆︎文同《墨竹图》局部与真实竹子对比。文同与苏轼同为宋代文人画的代表。其墨竹造型、结构有着不逊宋代画工的严谨,形质亦与自然中的竹子高度契合。可见文人画并不等于造型能力差,而是文人画不以造型能力高低作为判断依据。

 
⬆︎文同 《墨竹图》局部与真实竹子对比。

⬆︎北宋 李公麟 《五马图》(其一)。 李公麟被赵孟頫推为高尚士夫画的代表,其代表作《五马图》以白描勾线写就,可见工笔、意笔等表现手法,并不能作为文人画与画工画的划分依据。

⬆︎李公麟《五马图》与仇英《桃源仙境图》对比。北宋文人画的代表李公麟,与明代职业画家仇英相比,无论造型的合理程度,还是用笔的生动程度,李公麟都更胜一筹。可见文人画从来不等于专业上的业余。

⬆︎李公麟《五马图》与仇英《桃源仙境图》对比。

苏轼在对王维与吴道子的比较中,更为深入地阐释了他的“士人画”的最高理想。我们来看一下他的《王维吴道子画》一诗: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祇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王维,大家都知道他在诗歌史上的地位,其实王维也是一个有名的画家,在画史上同样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到了明代,董其昌更是将王维推为文人画的鼻祖,实际上,到了董其昌的时代,王维的真迹已经很难见到了。吴道子,在画史上更是声名赫赫,被尊为一代画圣。
苏轼怎么看王维和吴道子的画呢?
他先讲吴道子的画——“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似是十分推崇。相传吴道子很擅长画钟馗、地狱像一类,“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这部分也是在描述吴道子画地狱像的感觉。尽管鬼神是虚幻的,并不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但画家也是依据现实来刻画的,画鬼神的动态、气势,都需要通过自己生活体验,个人性情,再用笔墨来模拟再现。
再来看王维,“祇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这都是用来形容王维的画,这里王维的画,和吴道子的画,节奏、状态是不一样的,吴道子笔墨雄放,浩如烟海,而王维给人的感觉则清逸、冷峻,不食人间烟火,心如死灰。
前面几句诗主要是对二人画作的描述,而接下来几句就更为重要——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我们前面讲过,苏轼所批评的普通“画工”,往往只刻画对象表象的、外在的特点。画圣吴道子都已经出神入化了,为什么犹以画工论他和王维的区别究竟在什么地方?
吴道子画地狱鬼神,比方画钟馗,钟馗“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都是借助生活可以感受、可以模拟的经验,依据人的性情,生活体验,将日常生活中有代表性的经验集结在一起。比方日常恐怖的体验与感受,发挥到极致,来写地狱里刀山火海的状态;比如日常所见勇士,将其性情、动作发挥到极致,以此来写钟馗的威猛。吴道子的这一观察方式,和前面所述画工有一个共同特点——需要依据客观物象。
相较于吴道子,苏轼更推崇王维:“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理由便是前一句提到的——“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这是什么意思呢?《梦溪笔谈》里记载,王维画画,不考虑各种植物是否可以搭配在一起,桃花、杏花、芙蓉、莲花都画在一起,也不考虑季节的影响,王维有一张著名的画作《袁安卧雪图》,画“雪中芭蕉”,芭蕉一般到冬天就枯萎了,雪里芭蕉是反常的,但王维却不管这些。王维观物,本质和九方皋相马是一致的,也即通物性,就是我们常讲的明理合道,他能直接抓住对象最本质的特点,而无需依托具体物象。在苏轼眼里,王维之所以比吴道子见识更高一层,也是因为王维更为明理合道。
举个例子,好比我们谈论石头。每个人脑海中浮现的石头形象千变万化,这是无法统一的。尽管有着千差万别,但石头最本质的特征,比方那种坚硬、厚重的质感都是不变的。即使将石头形状,体积,颜色都改变,它之所以为石头的本质特点不会变。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手触摸到的,可以改变的,都不是对象的本质特点,文人画的观察,是基于画者对于对象的本质理解
苏轼的理解,和古人对自然造化的认识有关。中国古人认识的自然造化,是一个气化流行的世界。气聚形成质,然后才有物象,才有自然万物的千变万化,再形成自然界的具体事物。不同人对此的认识也是有层次差别的,普通人只能看到更为具体化、物质化的层面,而有人能透过这些表象,到更高的层次来认识这些,理解自然万物生化,天地运行背后的规律性事物,所以古人讲明理合道,穷理尽性。中国画的观念,也是建立在古人对世界的这一认识之上,因此古人评价心中最好的画者,比如陆探微,便是他能穷理尽性。普通的画者,一如苏轼所说的“画工”,往往只能在具体的形状、颜色,或者技法、风格、面貌这一层面认识。
士人画与画工画的根本区别,是认知方式的区别,而并非风格、技法的差异。不是画精细的工笔画,或者金碧山水就是画工画,画淡墨渲染、干笔皴擦的就是士人画,这都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苏轼的观念,也是元代文人画观念的先声。
在宋代,苏轼虽然提出了他的士人画观念,但由于后来的元祐党祸,宋徽宗下令废元祐学术,“片纸只字,并令焚毁勿存”,再加上诸多历史原因,苏轼并没有可靠的画作存世,史载苏轼喜作“枯木竹石”,这一经典图式亦被元人沿用,但苏轼之于“文人画”的影响,更多体现在观念上,而非实践。

⬆︎(传)北宋 苏轼 《潇湘竹石图》
到了元代,赵孟頫与元四家就成了苏轼文人画观念在实践层面的执行者,他们的一系列的观点,本质上也是苏轼观念的继承与延续。这之中,赵孟頫是元代文人画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在赵孟頫的大力倡导下,元代文人画兴盛,元人在山水与水墨花卉方面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而与此同时,院体则由此走向衰落。
赵孟頫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观点,其一是古意说,他说:
「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便自谓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此可为知者道,不为不知者说也。
这里一个核心的概念便是“古意”,古意的“古”,今人常把它理解成一个时间概念,“古”被认为是指赵孟頫以前的唐、五代,“意”,很多人则解释意味、趣味,把赵孟頫的“古意”理解为一种复古倾向:学习古代,如隋唐、五代的绘画风格,以此来摆脱时风。这样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失误,问题的关键在于——把“古意”当成了一种风格上的复古追求。
赵孟頫提倡“古意”说,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他的“古意”说是针对南宋院体画而言——也即他所谓的今人南宋院体延续着苏轼所批评的“画工”同一性质的问题——“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院体画一味追求表面精工,刻画工细,雕琢过重,从笔墨,到设色,逐渐脱离自然道理。这是北宋院体画同样存在的问题,到了南宋,院体愈趋精工,脱离大道,逐渐走向僵化,赵孟頫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倡“古意”,试图力挽狂澜。
他所倡的“古意”,本质和苏轼所言“取其意气所到”的“意气”是一致的,涉及的也是一个观察物象、理解绘画的角度与方法的问题。古意,即像古人一样来观察物象,理解物象。他要回到从前——比如五代和隋唐人对笔墨的理解,像他们一样,用笔墨直接表达内在的道理,而不追求表面精工,造型准确和设色富丽。
⬆︎ 南宋  鲁宗贵 《吉祥多子图》

 ⬆︎ 南宋 佚名 《山茶蝴蝶图》

 ⬆︎ 南宋 林椿 《梅竹寒禽图》

⬆︎ 元 赵孟頫 《幽篁戴胜图》

⬆︎ 赵孟頫与林椿画作对比图。南宋院体尽管用笔越来越纤细,设色越来越讲究。实际上已经脱离了自然理法,愈工愈远,离传神写照越来越背道而驰,这样下去的最终结果就会沦为画动植物标本,有形无神。赵孟頫因此强调“古意”,通过“以书入画”来解决这一问题,强化用笔的书写性,追求用笔本身的合理性。

⬆︎ 赵孟頫与林椿画作对比图。
⬆︎ 赵孟頫与林椿画作对比图。

赵孟頫另一个比较重要的观点即——“以书入画人们常引用他这首题画诗:

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 

“以书入画”,是赵孟頫通往“古意”的手段,和他所说“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的“简率”,表达的是类似的意思。“简率”并非“荒率”,“简”是精炼的意思,指的是用笔合理,不做多余的动作,“以书入画”便是借助这一书法性的用笔,用点画本身合道,而不在造型、色彩等表面功夫上斤斤计较。“以书入画”意在将画者的注意力重新引回“用笔”本身。在赵孟頫的倡导下,元代文人画在笔墨关系的合理程度上,较宋人有了进步,但对用笔的突出强调,也使得元人的画面经营,构图造型等能力,相对于宋人而言,有一定程度的退步。

⬆︎赵孟頫 《秀林疏石图》

⬆︎赵孟頫 《秀林疏石图》题跋

⬆︎赵孟頫与南宋院体山水代表画家马远的对比图——树法。赵孟頫“以书入画”,强化了用笔本身的表达能力,在笔墨关系的合理程度上,更胜于马远。
⬆︎赵孟頫与南宋院体山水代表画家马远的对比图——树法。
⬆︎赵孟頫与南宋院体山水代表画家马远的对比图——石法。马远的用笔节奏会有雷同重复之处,相对而言,赵孟頫的笔墨节奏更为合理,具有韵律感。

赵孟頫在与钱选的对谈中,则更为直接地提出了他对士夫画的理解:
赵子昂问钱舜举曰:“如何是士夫画?”舜举答曰:“戾家画也。”子昂曰:“然。余观唐之王维、宋之李成、郭熙、李伯时,皆高尚士夫所画,与物传神,尽其妙也。近世作士夫画者,缪甚也。”
这一段对话,过去人们常将关注点集中在“戾家”与“行家”之争上,侧重于考辨“戾家”的意思。实际上,“戾家画”,即赵孟頫所问的“士夫画”,钱、赵对话重点在于讨论“士夫画”的标准,涉及到两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士夫画的主体是谁?赵孟頫所倡导的“士夫画”并非广义上的士夫阶层所作的一切消闲遣兴的画,在这里他提出了两组“士夫”:以王维、李公麟等人为代表的高尚士夫近世作士夫画者,后者则被其斥为“缪甚也”。也就是说,不是一切士夫所作的画都是“士夫画”,“士夫画”体现了一种价值标准。
何谓“高尚”?这其实是在讨论画者的素质问题。宋元人对画者素质的要求,概言之,有两点:

一,其人能明理合道。六法讲“气韵生动”,也是建立在明理合道的基础上。如何才能明理合道呢?在宋元人,更强调画者“自然天授”,是天生的,与生俱来的,并非后天力学可以弥补,魏晋、宋元一流画家,都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到了明代,董其昌就根据自身能力,调整了标准,将通往“气韵生动”的途径,强调画者先天禀赋“气韵生知”、“自然天授”,改成了强调后天力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董其昌所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古人读书、行路都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为了积累知识。实际上,艺术史历来是推崇天赋的,我们看魏晋、唐宋这些文艺史上的著名人物,无一不是天赋过人。比方曹植,时人推崇他才高八斗,比方李贺,年纪轻轻就写下《高轩过》等等,都是强调才华与天赋,而不会特别强调他们读了多少书。一味地读万卷书,脑子却不开化,在唐代,会被人讥为“书簏”,也就是一个装书的箱子而已。

二,其人质性自然,自然性强,社会性弱。质性自然一如古人形容嵇康的“麋鹿性”,不受社会成规的驯养与束缚。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庄子》里的一则故事,说是宋元君请人画画,大部分画者都恭恭敬敬,只有一人目中无人,解衣磅礴,这个画者被宋元君视为“真画者”;包括后来恽南田推崇的“天际真人”,都是在强调画者的自然性,自然性愈高,愈能明理合道。
第二个问题——士夫画的标准是什么?其实就是这段话里谈到的——与物传神,尽其妙也很多人以为画工画才讲“与物传神”,而文人画只是表现自我,这种看法也是今人对文人画的普遍理解,这种误区同样存在于对宋元绘画的整体认识上。

关于宋元绘画,有一种较为典型且广为流行的观点,即宋人绘画再现自然,重视客观再现;元人绘画表现自我,重视主观表达。很多人心目中的宋画,仿佛是宋代的照相技术,是一个画风景照片、画自然标本的存在。在照相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们理解的宋画就显得颇“不合时宜”了;至于元画,尤其是元代最具影响力的文人画,很多人认为是一种写意精神的体现,是纯粹的个人精神的彰显与个人情绪的抒发,甚至据此认为元画要高于宋画。这样的理解,着眼点常常只在风格、面貌与技法,也就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宋元绘画内在相承的脉络,被人们作割裂,对立的理解。

我们讲中国绘画史的分期,常会看到“宋元”并称,“明清”并称,为什么不说“元明”?仅仅是一种表达习惯吗?这里有两点需要说明,第一,今人对宋元的理解,大都基于董其昌、四王等明清人的观念,而明清人理解的宋元与真正的宋元绘画,有着很大的差别。初学者看画,往往只辨风格面貌,在他们眼中,就会把元四家和董其昌、四王这些人等同起来,这样就很难对元人绘画有一个深入而准确的理解。第二,宋元与明清的划分,并非毫无来由,背后是两大观念体系的差异。这之中,宋代与元代的绘画观念,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

无论是宋人的千笔万笔,还是元人的一笔两笔,他们的区别只在技法与风格面貌上,但宋元人共的是一个画理——自然理法。宋元文人画亦是如此,只不过文人与画工的理解层次与切入角度有所不同。无论是苏轼讲“取其意气所到”,还是赵孟頫提倡的“古意”,道理都是一脉相承,也就是要明理合道,只有其人“明理合道”,才能做到笔墨“与物传神”,妙夺造化。
⬆︎五代 李成 《晴峦萧寺图》

⬆︎北宋 郭熙 《早春图》

赵孟頫与钱选的对话,还有董其昌记载的另一个版本:
赵文敏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气?钱曰:“隶体耳,画史能辨之,即可无翼而飞。不尔,便落邪道,愈工愈远。
画史究竟能辨什么,即可无翼而飞呢?
仍然是我们前面所讲的明理合道。通俗点说,如果画者能明白自然造物之理,他操纵笔墨,就相当于造物主造物,随便画什么都能神采奕奕,也就能做到钱选讲的“无翼而飞”。画家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纸上造物,笔底参造化。中国画是通过观察自然造物,来明白其中的道理,再根据自然造物之理来派生出画理。画理与造物之理相对应,自然造物有多生动活泼,笔底造物同样也能做到多么生动传神。

⬆︎元人钱选《八花图》与南宋院体《百花图》对比。钱选与赵孟頫同为元代文人画的倡导者,赵孟頫谓其“风格虽似近体,而傅色姿媚,殊不可得”。钱选与南宋院体在风格上虽有相似之处,但钱选用笔生动传神,而院体画忽视用笔的依据,一味追求工细,日趋呆板、僵化。


⬆︎元人钱选《八花图》与南宋院体《百花图》对比。钱选与赵孟頫所倡“隶体”,实际上是要把当时“愈工愈远”的中国画,重新引回“与物传神”的道路。

⬆︎元人陈琳《溪凫图》与南宋院体《百花图》对比。陈琳此作,赵孟頫认为“近世画人皆不及也”,也可以看出当时文人画与院体画理解的差异,画工“不及”处,正在道理。文人画重传神,而当时画工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外在特征的精细刻画上。


⬆︎元人陈琳《溪凫图》与南宋院体《百花图》对比。

我们读过去的画史,常会看到张僧猷画龙点睛,曹不兴落笔成蝇这样的故事,实际上他要传达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笔墨造物能模拟自然造物当这两个体系之间的模拟相似度极高的时候,这两个之间是没有隔阂的,是对等的,是相通的。这时候画家把龙的眼睛点上去,龙即可腾空而去。中国画常讲的妙夺造化,与造化同工,也就是说画家做到极致,可与天地、鬼神同工,这当然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描述,现实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古人要强调文人画呢?因为理论上讲,文人相较于画工,应该更能明理。苏轼讲,“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也是在强调这样一个事实。无论是苏轼所谓的“高人逸才”,还是赵孟頫所言的“高尚士夫”,他们与普通画工的优势,就体现在明理上,通过明理合道,来做到笔墨与物传神,妙夺造化,这也是宋元文人画的根本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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