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官村官对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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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一次偶然的机遇，一位河北的副乡长，一位东北的村支部书记，两位相距上千公里的乡村干部住在了一起，心理上乡村干部之间天然的亲近感，让两人整晚彻夜长谈，地理上的相隔千里又让他们的谈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文字。

1．从乡村干部在忙什么谈起

乡：有位从事农村研究的学者想知道乡村干部现在干什么，他想通过调查访问，或者搞一下问卷来研究，你觉得他的效果会怎么样？
村：他是很难得到真实信息和情况的，他只能得到一些皮毛的东西。
乡：我有同感，乡村干部的工作局外人是难以掌握和了解的。
村：乡村两级真正在忙什么，谁能说清？谁最有发言权？那就是乡镇干部和村干部，只不过他们肯不肯说真话，或者敢不敢讲真话而已。
乡：都说现在农业税取消了，乡镇干部没事干了，那你觉得，我们乡镇干部还忙不忙，在忙什么？
村：凭我的印象，忙！我认为乡镇干部，一年到头确实是没少忙，但却没有忙正经事，好多都是作了些无用功，很简单的就象年终的工业产值等一些经济指标，他们都要找我们这些支部书记村主任忙活一通，忙什么？造假，而且要造到各户去，上面来检查，乡镇都要先安排到各村，乡镇也知道这个东西不行，不应该造假，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整好这件事情，村里首先还要找几个老同志、老农民，老党员在村子的村委会周围等着，上面一来，要给他们座谈，座谈完了他们再走一走，但这些他们还不能找那些比较差的村，基础不好的村，安排不明白他们还不能让去，找几个基础比较好的村，书记村长说话比较圆滑的，把握在事实与虚假之间，在模棱两可之间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操作下去，应付得了。
乡：你说的基础好的村我认为有几个含义，第一是书记、村长与乡镇关系比较好的。第二最重要的是书记、村长在村里面与村民关系比较好，有一定威信，没有人给他使坏、没有人给他砸锅拆台才行，如果书记、村长在村里没威信压不住这点事，镇不住这点事，这件事就办不成。
村：现在乡镇干部领着上面的领导检查来了，你说他不知道是假的吗，不可能，上面领导他也知道这是假的，但这是没法的事，都心照不宣，基层造假现在在瞒哄谁呢？其实县一级也非常清楚，什么也清楚，主要是瞒哄县上面的一级。
乡：你说到的还只是要求你们村一级全程配合的工作，还有的工作你们也不一定清楚，单单拿现在重要的工作之一动物防疫来说吧，对于本辖区农村的养殖户来讲，按说县里有畜牧水产局专门负责，下面乡镇中还有他们的下属兽医站或者动物防疫站的人负责技术指导，各级财政还拔了专款，疫苗免费发给养殖户，这下应该没有乡镇什么事了吧？可乡镇要为此做的工作量却是让人无法相信的，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一级、一级抓得很紧，层层要检查，要求畜禽的免疫率达到100%，还有防疫的建档案率，免疫证的发放率，动物（主要是猪、牛、羊）的耳标配带率，都要是百分之百，更复杂的是关于养殖场区的一些规定，都要符合要求，而且最要命的要求是动态的管理，也就是只有你的辖区内每进来一只鸡或一头猪你都要及时地做到以上几项，才算是真正的合格。可是养殖户根本却不管那一套，尤其是散养畜禽的户更是没人理你这个茬儿。所以一旦上面要检查了，就要逐家逐户作工作，人家不作的，乡镇干部或村干部就要缺啥补啥——每个乡镇干部都承包了几个养殖户，这些工作大部分都是看不见的工作！真正的防疫效果并不是太大，他的作用主要是应付上级的检查，村民们戏称多事、造假、扯蛋，乡镇干部真是两边都不落好啊。所以说乡镇干部在忙不应该忙的工作。上级和各个部门安排的那些工作，有多少是必须由乡镇来干的，有多少是乡镇应该干的？
村：你们忙的好多是假、大、空的东西，真正应该干的乡镇没干，再就是也干不了，为什么，没有权力，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乡：那你也好好想一想你们村干部，每年都干了点啥工作？你们村里真正在忙什么，受乡镇的领导，我想你们有好多工作也是在帮忙应付检查吧？
村：对，要帮忙把有些假的变成真的，或者至少变得像那么一回事。
乡：那你们村每个月有多少时间是专门是为给老百姓忙？
村：也不多，大多数的忙也是主要应付上级检查，就像前几个月搞的先进性教育（怎么修改一下这个提法？徐），这个来检查，那个来检查，材料太多了，还有许多老党员不认得字写不了，我们就找一帮人来写，雇人写，实在没法子了，就找一些小学生来写，纯粹在做无用功，而为群众办些公益事业等，却受资金等因素制约，很难搞起来。真正为群众服务的事没干多少？群众也就越来越不买村干部的帐，村干部在一些群众眼里成了摆设。
〔按语〕：目前乡镇机构改革的呼声很高，可是究竟应当怎样改，专家学者的意见各不相同，各持一见，各级政府也出台了一些办法，但是最终这些意见与办法和乡村实际究竟有多少切合，谁来评定？在各种呼声中，乡村干部和农民的声音是被淹没了，可他们是农村改革的前沿，也理所应当是改革的参与者和主角，不应该仅仅是改革的被动承受者。

2、乡村干部的相互印象

乡：在你看来，现在的乡镇干部日子过得怎么样，舒服吗？
村：舒服什么，乡镇干部，现就开那么一点基本工资，四项基本工资，有些连这个都开不出来，都是那个分税制搞的，好多地方都是买税，引税，你不采取这个办法，一点辄都没有，寅吃卯粮，乡镇干部挺难，光开支这一项就难。
乡：有不少地方都有这个情况，我们这里要好一点，工资由县里统一发放了，但这也只是近两年的事，前些年，乡镇干部一年一年领不到工资，却还要顶着老百姓的骂去收各种税费，甚至还要个人再集资完成任务，要不上面有些人只是嘴上说乡镇难，到底怎样难，不真正在乡镇是很难体会到的，其实乡里有不难的吗？有，有的人就不是太难，比如说书记吧，前些年乡镇最困难的时候，有的书记照样大吃大喝，换新车，这只是生活上的一面。
村：书记、镇长要是关系好或者并驾齐驱的话，他俩都不太难，因为他们不用完全靠工资，这个人人都清楚。
乡：有点这个意思，日常工作中，他们工作上的难和一般乡镇干部说的难也不全是一回事，就说资金吧，他们自己在经费上也不会太难，全部的资金都在他们一两个人手里，可以说是几十个人的经费集中起来主要由他们一两个人分配，他们难得是如何分配，或者如何对付“僧多粥少”的局面，但自己没有经费的时候就少了。
村：对，再怎么说，一切都要先保这一两个人，这就有点像蜜蜂供养蜂王一样，大伙酿点蜜，一家给他弄一点就够了，就够他吃了。
乡：象这个事情，好多媒体往往把乡镇书记或者极个别有实权的乡镇干部当成了乡镇干部的整体形象，他们的眼光只盯在这些人身上，就不知道其它的大部分的乡镇干部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做得什么样的工作，因为这些人连话语权也没有。这就像是唱双簧一样，那些背后在默默工作的乡镇干部，有时连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别看使劲的喊啊，嚷啊，包括前些年报道的乡镇干部因为工作和生活压力而自杀的情况，但是没有人重视这种声音，前面的人在茶余饭后大声地说苦啊，他说的苦和后面人真正的苦根本就不是一码事，但是媒体看不到这个。
村：你看那个蜂王了没？它根本就不用长翅膀，那帮工蜂在酿蜜，又采、又搞、又扇、东奔西跑紧忙乎，可是蜂王不用跑，在家等着就成了。
乡：乡镇难，是整体难，但也有那么极少数人不难，这就是常说的穷庙富方丈的问题。现在那一级，那个单位，那里也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国家级的贫困县难不难？可是看看那些国家级贫困县中的领导们的“高级座骑”与“豪华公馆”就一目了然了。这不是某一个人或两个人的问题，这是一种制度安排问题，行政运行机制问题。
村：能说上话的不是一定是真难，真难的可能就是连话也说不上了的人。
乡：那么，你觉得乡镇干部中那一类人最难打交道，是主要领导、副职还是一般干部？
村：这个不太明显
乡：那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乡镇干部？
村：有。
乡：你最讨厌什么样的乡镇干部？
村：原来我们那有个部门助理员，假惺惺的，咋咋呼呼的，以大领导自居，拿大道理唬人。
乡：用老百姓的话说，叫做拿鸡毛当令箭，拿条文给你套，拿文件给你搬，是不是？
村：对，好象就他行就他懂！不以农村具体风俗人情来衡量农村工作。
乡：这类干部，不要说你们村干部讨厌，本乡的人也讨厌。
村：你肯定也有最讨厌的村干部了？
乡：最让人讨厌的村干部，主要是个别的村支部书记或村主任，乡镇干部也讨厌那种咋咋呼呼的，就是那种牛气哄哄的，我是村里的一把手，只听书记、乡长的，同样的工作，一般镇干部去安排，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还有的甚至只认乡党委书记一个人！
村：这种人村里的干部也讨厌，开会时大伙都不与他座在一起，这都能看出来。
乡：你别说，有时乡镇党委书记还往往喜欢这种人，为什么？他们一门心思都用在书记一个人身上了。
村：这些人有个特点，他们一到乡就跑到书记或镇长屋里不出来，大部分的村干部到乡里去办事，没什么必须的事，就很少到党委书记或者乡长的屋，因为一方面如果书记、乡长关系不太好，到了这个的屋，那个就不高兴了。另一方面，我们当支书的去了，书记、乡长和我们在一起有时再与其它人谈事也拘束，打发我们走又不好意思，双方都不太方便，这很客观。
乡：那么在乡镇干部中最困难的一群人，你认为是谁，谁的工作最难干？
村：乡里干部我看是副职角色最难干。
乡：差不多，主要是这些党政副职，这些人分管一揽子工作，又包村，还要协调自己部门的人与各部门与领导的关系，不一定有什么实权，只有干工作的份，又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用文明一点的话叫做兵头将尾，用老百姓的话就叫做二家婆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媳妇，是最难干的，忙也是这些人最忙的。
村：忙也是白忙，而且干也白干，好了成绩是领导的，责任下来是你的。
乡：这一点，其实那一级也差不多，村一级和基层政府基本上是可以类比的。在村里和乡镇干部打交道多的主要是支部书记村主任，会计，尤其是协调的工作主要是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来做，其它的事务性的工作主要领导亲自作的并不多，主要是在安排，这时就用到了班子成员，好些事务性的具体的工作主要是由他们来作的，他们直接与乡镇打交道并不多，而且一般情况下，乡镇干部也不直接去指挥他们去干啥，所以，他们与乡镇干部之间的矛盾很少。
村：对呀，这叫隔级不说话！平时有工作会直接安排给书记或村主任的，用不着再给他们说具体工作。
[按语]：乡村干部的形象问题一直是个争论的焦点，好也罢，歹也罢，都可以做为一家之言，当前谁都不应当垄断话语权，妄下定论，尤其是一些媒体，正象一枚树叶有正反面一样，乡村干部之间还有误解与不理解，何况其它人？总之，乡村干部有着自己不为社会所理解的一面，乡村干部更不是千人一面，决不能用个别的典型将乡村干部整体一棍子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