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程不诺
01
杨乐的办公室日常聊天主题之一，就是大姐们好心或八卦地问她，都三十了，怎么还不生孩子。
她内心尴尬，但面上装作自得，说她家罗聘想多享受几年二人世界。但这话说多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罗聘比她还大三岁，眼看33了，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但生了孩子，谁带？
杨乐父母都是公职人员，退休年龄卡在那，还不到时候。她婆婆倒是早就从工厂退休，但……
一想到她，杨乐就禁不住深深叹气。别人家苦恼婆婆催生，她婆婆却从来不提生孩子这茬。杨乐拐着弯转到这话题，婆婆三言两句就扯到别处去。
为这，杨乐没少跟罗聘置气。可罗聘也没办法。吵急了，他便满面哀愁地回忆小时候，爸爸爱钓鱼，妈妈爱跳舞，他放学回家时常没饭吃，只能用开水泡馍充饥。
每每言及此处，杨乐心里便涌起无尽怜惜，把生孩子的事暂且扔去九霄云外。
罗聘十岁时，父母离了婚，他被判给母亲，但实际大部分时间寄居在亲戚家，看着人脸色长大。他从小就知道人必须靠自己，所以在学业和工作上都分外卖力。无奈资质有限，只换来个“勤勉踏实”的评语。
对于男人来说，“勤勉踏实”，往往是能力不足的含蓄说法。
但对于受过彻骨情伤的杨乐来说，这样的男人再好不过。他迟钝、木讷、不解风情，便意味着专一、包容、宠妻顾家。
就像两块各有凹凸的木头，相互对上了纹路，合作出一份天衣无缝的默契。他们的婚姻琴瑟和谐，羡煞旁人。
02
唯一让杨乐不满的是，婆婆贪财。
最初罗聘偷偷给，被杨乐发现了。罗聘吓坏了，杨乐却不怒反笑，豪气地拍板：“以后每月包一千红包，我亲手给妈！”
罗聘感动非常，连连称赞媳妇大气。其实杨乐有自己的小九九。儿子孝顺母亲，无可厚非。可要是偷摸给，一来没数，二来她还落了恶名。不如做到明面上，好看又好掌控。
从此，家里大小花销，都成了杨乐专权。罗聘的工资卡也自然而然落入了她的手中。
可婆婆拿了钱，却并不打算付出分毫。
她在朋友圈转发文章，说什么“80、90后夫妻剥夺了老人的晚年”， “父母帮带孩子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杨乐对着手机屏冷笑。当年婆婆怎么好意思把罗聘扔给亲属？那时候怎么不讲这套正确的废话？婆婆而今引领社区广场舞风潮，被剥夺什么了？
杨乐不反对老年人多找乐子，但现实摆在那，婆婆不帮带孩子，她就不敢生。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三十岁。
她原本想，再过一年半，娘家妈就退休了，到时候再生娃。可人算不如天算。
周六，杨乐依例跟罗聘回婆家，一进门就被浓重的脂粉味砸了当面，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恶心涌上脑门子，趴在马桶上吐得天翻地覆。
婆婆惊慌问道：“你你你，不会是，有了吧？”
那口气，仿佛儿媳失手杀了人。
杨乐嘴唇挂着酸水，眼前迷雾一片，回头说：“妈，恭喜您要抱孙子了！”
03
怀孕后，杨乐考虑过辞职。可当年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挤进事业单位，实在舍不得放弃。在他们这座三线城市，一份稳定工作，相当于人品的背书。
如此挨到18周，按说胎坐稳了。可有天杨乐睡醒，发现身下一滩血。夫妻俩吓得飞车去了妇幼保健院。
检查后，大夫说杨乐属于“球拍状胎盘”。一般胎盘是圆的，脐带长在胎盘中央，而这种胎盘的脐带长在边缘，连接不牢靠。像杨乐这种状况，已是先兆流产，需卧床静养。
杨乐吓得大哭。以前对孕育没觉知，可真揣了个宝宝在肚里，她的心柔软成了天上的一朵云。
她跟单位请了病假，让罗聘接婆婆来照顾。可婆婆说来不了，社区有活动，她的舞蹈队要排练节目。
玩的事情，比孩子的命都重要。杨乐的心里清冷一片。不得已，只能求亲妈请假出山，先顶一段日子。
娘家妈照顾了半个月，杨乐气色好些，但下身的血淋漓不净，不敢乱动。只好又跑医院开证明，续请病假。
到暑假，在小学当老师的表妹抽出空，换走了杨乐妈。过了段日子，杨乐终于恢复如常，给表妹包了大红包，以表谢意。
婆婆不乐意了，一阵风似的冲来质问：“她才照顾你一个多月，凭啥给3000？”
杨乐表情僵着，目光在罗聘脸上梭巡，想弄清是不是这小子透的风。然而罗聘不接招，盯着桌角的一盆花。杨乐冷笑着走到桌前，端起花盆，高高举起，又狠狠砸去地上。
花盆碎裂的那一瞬，她心里畅快得像要唱起歌。
04
自那次发飙，杨乐和婆婆再没照面。转眼临产，婆婆始终不出现。杨乐妈说话难免夹枪带棒，罗聘唯唯诺诺，也没法替他妈解释。
折腾了十几个小时，杨乐破了水，宫口却开得不够，只得顺转剖，把生孩子能遭的罪尝了个遍。好在母女均安。
瞅着妈妈对女儿的疼爱，杨乐笑成一朵花。可随即又发起愁来，谁来帮她带娃呢？
母亲看穿她的心事，悠悠地说：“早知道你婆子靠不住，我半年前就订了月子会所。出了月子就去雇保姆，妈给你钱！”
罗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生娃前，杨乐听见罗聘给他妈打电话，低声怒吼：“表演什么呀！乐乐马上要生了，你还有心思表演！”
可婆婆就是更看重她自己，有什么办法？
杨乐妈定的月子会所是全城最高级的，月嫂全天陪护，一天六顿月子餐，还有儿科妇科医生巡房。照顾得好，钱自然不少花。
二十多天里，婆婆来看过一次，对环境啧啧称叹：“这得破费多少啊！现在的人真会享受！我当时生罗聘，连个做饭的都没有！”
杨乐被婆婆身上的香水味冲得脑仁疼，愤愤怼道：“赚钱不就为享受吗？您现在吃穿不愁的，还没体会到钱的好处？”
婆婆讪讪地不再吭声，伸手试图抱孩子，杨乐跳起来挡住：“妈，婴儿抵抗力差，抱之前先洗手。另外，您化了妆喷了香水……”
婆婆拉下脸：“哪那么多规矩。你应该知道，我下楼买菜都得化妆！”
杨乐气得打颤，不客气地坚持：“我不管，反正化妆就不许抱我女儿！”
婆婆惊讶地张了张嘴，转身就走。杨乐顾不得跟她生气，孩子没事就好。
05
出了月子，杨乐强行给妈妈还了会所的钱，自己找了位薪资要求不高的保姆。
饶是如此，婆婆听说费用后，还酸溜溜地说：“你真有钱，给保姆的工资，比我退休金高多了！”
杨乐回敬道：“那不一样，人家赚的是辛苦钱。哪像您那么有福，唱唱歌跳跳舞，一个月拿好几千！”
婆婆翻着白眼走了。
保姆琴姐很能干，把孩子带得又白又胖，吃睡都按点。杨乐得到充分调养和休息，收假后回到职场，日子重新斑斓起来。
工作顺风顺水，生活惬意美满。正当一切向好时，家里突然出了事。
琴姐趁宝宝睡觉，下楼扔垃圾，没锁门，结果有人溜进去，把杨乐放在抽屉的银行卡和首饰全偷走了！
杨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问：“宝宝呢？宝宝还好吗？”
琴姐在电话里哭得抽抽搭搭：“宝宝没事，好好的。”
杨乐松了一口气。钱财身外物，她并不那么在乎。只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辞退琴姐了。她知道琴姐是真心实意对待宝宝，可也知道她贪。
杨乐对外人始终不放心，返岗前，在网上买了网络监控摄像头，随时可以打开手机查看家中情况。而这些，琴姐不懂。
杨乐常见琴姐拿家里的零钞，还偷用她的化妆品，吃喝家里的存货。这些小事，她无心计较，毕竟琴姐对宝宝很好。但让杨乐不理解的是，婆婆天天过来，跟琴姐聊天说话，很是亲昵。
那天，她虽没开直播，但调出存档一看，分明是琴姐偷了东西，还和后来的婆婆欢天喜地地攀谈！
06
杨乐把存档视频给罗聘看，罗聘求她别急着动作，他回家问个究竟。杨乐不依，问他要老婆还是要老妈，二者只能选其一。
罗聘不肯选，又拿出那套磨叽的本事。杨乐不理他，抱着孩子就到了派出所。可还没来得及捉拿疑犯，丈夫就带着婆婆匆匆赶来，从包里拿出失窃的赃物。
杨乐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说：“这下好了，人赃俱获！”
婆婆嘴唇抖动了几下，眼泪珠子啪嗒落下两滚。罗聘忙说：“老婆大人，这，这，这里头，有事！”婆婆不满地斜了她的傻儿子一眼，这才娓娓道来。
她说第一次见到琴姐就觉得眼熟，回去翻相册，确认此人为旧相识。
年轻时，琴姐也是工厂女工，勤快又活到，就是好小偷小摸。后来，她偷了车间主任的钢笔，被开除了。
婆婆一番点拨，勾起了琴姐的回忆。但琴姐记岔了，问婆婆是不是后来嫁去了外地，婆婆顺着承认，还说是儿子回来工作，她才跟来的。
琴姐掐算日子，婆婆似乎不知道她偷窃被开的丑闻，俩人便姐姐妹妹热络起来。于是，婆婆舞也不跳了，美也不臭了，儿子媳妇一出门，她便跑去守着。说是叙旧，实则监视。
那天，她见门没关就进去了，正撞见琴姐翻抽屉。俩人俱是一愣，婆婆计上心头，假装兴奋地说：“我这死媳妇，藏了这么多好东西！”
她之前在琴姐面前数落杨乐很多不是，这次更是添油加醋，把儿媳贬得污糟不堪，还哭诉自己福薄，儿孙不孝。
琴姐跟着泛泪花，放松了警惕，主动说：“老姐姐，咱俩真是同病相怜！要么这样，咱分了这些，说是被盗？”婆婆连连赞同，并答应先藏着赃物，晚上均分。
实则，婆婆想不出该怎样处理，怕讨杨乐的嫌。直到罗聘打来电话。
07
琴姐落网了，有证物有证言，够喝一壶了。
婆婆挺唏嘘。她听人说，琴姐因为三只手的毛病，遭儿女所弃，上了年纪无依无靠，才干起保姆。但积习难改，最终还是落得晚景凄凉。
杨乐听她话中有话，似乎有幡然悔悟的意思，急忙接招：“是啊，人都有老的一天，迟早要人照顾。前面对子女好，后面才能享福嘛！”
婆婆张张口，试探着问：“要么，我来给你带孩子吧？”
杨乐心下喜悦，面上却淡淡的：“那咱说好，不许化妆喷香水了啊！”
婆婆叹道：“不许就不许呗，我诚心对你们，你们将来也诚心对我就成。”
两人商定，在杨乐妈退休前，婆婆先辛苦几个月。之后，婆婆和妈妈每人带娃半个月，换着休息。
看到婆婆讨好的模样，杨乐心里酸酸的。等她一把年纪时，估计也得面临帮孩子还是做自己的两难选择。
这么想想，她甚至认为，婆婆能活蹦乱跳地活着，不为人到中年的他们添麻烦，也算功德一桩。
有句文绉绉的话说得动听，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同理，你若宽心，烦恼不留。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媳妇婆婆，都得有所奉献，有所牺牲，才能有所收获，有所回报。
杨乐瞅瞅自己肱二头的小肌肉，决定精进技艺，在事业上冲一冲。为了得到更多，她须得付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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