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白话】
子夏的门人向子张请教交友之道。子张说：“子夏如何说呢？”他回答说：“子夏说：'值得交友的就结交他，那些不值得交的就拒绝他。’”子张说：“这与我听到的不一样啊。君子尊重贤德之人并能容纳普通人，赞叹善人并能同情无能之人。如果我是大贤的话，对于人有什么不能容纳的呢？如果我不贤的话，别人将会拒绝我，我还如何拒绝别人呢？”
【释词】
交：交友之道。孔安国：“问与人交接之道。”按：朋友是五伦之一，交友是人生大事。《礼记·学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云何：说什么、如何说。
对：此处是晚辈回答长辈。
可：值得。
与：结交。
拒：拒绝、弃绝。
异：不同、不一样。
所闻：所听说的。
尊贤：“尊贤”与“嘉善”互文见义，都是尊重赞叹贤德之人的意思。嘉，美也。钱穆：“此盖孔子 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
容众：容纳普通人。众，众人，即普通人。
矜不能：矜，哀怜。不能，无能之人。
大贤与：与，同“欤”。
【先贤精义】
《论语注疏》曰：此章论 与人结交之道。
《论语集说》曰：可交者则与之，其不可交者则拒绝之，此子夏之言也；贤者则尊崇之，众人则容受之，善者则嘉美之，不能者则哀矜之，此子张之言也。
《论语稽》曰：子夏门人，古载记略可考见（见附录），其问于子张，盖亦 旁证参考之意。
永嘉何氏曰：子夏之言，是 初学择交者也；子张之言，是 学已成而泛交者也。
王阳明曰：子夏是言 小子之交，子张是言 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刘宗周曰：子夏论交，自是交道之常，如圣人严损益之训是也。子张所见是大贤以上事，如下学者当以子夏为正学者，合而观始得。
周宗建曰：未便分得是非。子夏习闻“毋友不如己”之训而为言，子张习闻“爱众亲仁”之语以立论。
唐文治曰：士人 交友进德，当有次第。初学之士当“毋友不如己”者，所谓“其不可者拒之也”。待德日进而识益定，在外者不足以移之，则当容众而矜不能。故 学者当如子夏之慎，勿遽学子张之高。
晦菴朱氏曰：于不可者亦疏之而已， “拒之”则害乎交际之道也。
钱穆曰：二子各有闻于孔子，而各 得其性之所近。子夏狷介，子张高广，均可取法。然 亦不免各有所偏蔽。
郑汝谐曰：由子夏之言，其失必 隘；由子张之言，其失必 荡。
陈祥道曰：其交也以 道，其接也以 礼，虽互童、原壤，孔子所不拒，此所谓“可者与之”。其交也不以道，其接也不以礼，虽滕更储子，孟子所不答，此所谓“不可者拒之”也。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蔡邕《正交论》曰：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而二子各有所闻乎夫子。然则 其以交诲也，商也宽，故告之以距人；师也褊(biǎn)，故告之以容众。 各从其行而矫之。若夫 仲尼之正道，则泛爱众而亲仁。故 非善不喜，非仁不亲，交游以方，会友以仁，可无贬也。
《论语稽》曰：圣人体无不备，贤者质有所偏，以偏师备，则各取其性之所近者，尊所闻而立业焉。子夏不及，故以与拒为主；子张过中，故以尊嘉矜容为主。然深味其语意，可者与，不可者拒，所以正滥交之失，而非胞与之量也；尊贤容众，嘉善矜不能，所以立下交之准，而非同门同志之谊也。 若述夫子之教弟子者，曰“泛爱众而亲仁”，则无一偏之弊矣。
《四书经注集证》曰：《史记·仲尼弟子传》：“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 魏文侯师。”《吕氏春秋》：“ 段干木学于子夏。”《汉书·艺文志》 “《 李克》七篇”，注云：“子夏弟子。”杨士勋《穀梁传疏》：“ 公羊子高，齐人。 穀梁子名淑，字元始，鲁人，一名赤，皆受经于子夏。”《经典序录》：“子夏尝授诗于 曾申，或云 鲁申。”陆玑《诗草木疏》：“子夏传鲁人 申公。”《索隐别录》称《墨子》书有 文子，是子夏弟子问于墨子。又《曝书亭集》：“应劭曰：' 子弓是子夏门人。’又徐整曰：'子夏授诗于 高行子。’王应麟曰：'高行子即《诗序》及《孟子》所谓高子也。’未知是否。”
《史记·儒林传》曰：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 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相关材料】
子夏所言虽稍失之狭，然切于立己。子张之言尊贤二句，义理曲尽，固己即我之大贤五句反覆明“拒”字之非，所以教门人自勉为大贤，不可徒见人之恶而弃之，亦忠厚之道。即如管宁割席于华歆，阮籍辞昏于司马，是不可拒之之得宜者，不必其在后人小子也。若郭汾阳之见鱼朝恩，陈仲弓之吊中常侍，一则保全自己身家，一则保全天下贤士，是何所不容之得宜者也。至于夫子见阳货、南子，孟子不见诸侯，不与右师言，因时处中，又不待言。门人有见于道理之精，知二子之言皆有可取，必兼之而其义始尽，故特两记之，后儒转逊其识解矣。陈寔吊于张让，前人斥其守道不笃，此言非也。君子之于小人，不幸同朝共事，关系君民大事，必当面折廷争，虽死不辞；若非国计民生所重，寻常交接往来，无害于义，何必为已甚之行，激其怒而害及同类？汉宋党锢之祸，皆诸君子过于矫之，故犯凶人之怒而鸣高。不知太甚之行，激为大祸，毒流搢绅，而社稷亦随之而亡。何不闻孔子之见阳货哉？故陈寔之事，不可疵也。绍兴中，徐子云省试第一，秦桧欲以女妻之。及廷对，子云乃佯狂不答一字，遂置甲末，此拒不可之妙也。班超使西域，李邑上书毁其拥妻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忧。超闻而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遂去其妻。帝知超忠，切责邑，令受超节度。超遣邑还京师。徐干谓超曰：“邑前毁君，今何不留之？”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此何所不容之妙也。（选自《四书恒解》）
【本章参考书目】
《礼记》《论语集解》《论语注疏》《论语全解》《论语集释》《论语新解》《论语集说》《论语大义》《论语稽》《论语学案》《论语商》《论语意原》《史记》《正交论》《四书合讲》《四书恒讲》《四书经注集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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