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情义的滋味

甜蜜蜜 音乐： 邓丽君 - 邓丽君1982香港伊利沙伯体育馆演唱会

20多年前，电影《甜蜜蜜》在香港上映，英文名翻译为“Almost a Love Story”，差一点点的爱情。在影片中一段段发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爱恨离愁中，邓丽君甜腻的情歌如同虚虚实实的线，勾起我们最纯真的情怀和最质朴的梦想。

岁月更迭，你是否还会在人潮中拼命追逐似曾相识的白衬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如同贪恋青春美梦一场？

甜蜜蜜，是命中注定，是惺惺相惜。1987年的冬天，在香港打拼的广州拜金女李翘在卖邓丽君盒带的投资失败后，无意间向同为港漂的黎小军说出自己的内陆人身份。尚保有农耕文明憨直个性的黎小军，也讲出“你讨我便宜更多点”“我担心我不让你占我便宜，你就不来找我，那么我连香港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这样可爱可怜的话。原本仅仅是相互利用或依靠的两个人，顿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苍茫之感。

接下来的大年团圆夜，风大雨大，两个寂寞无依的异乡人结伴就地过年，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围着灯说话，或蹲或坐吃两碗饺子，又一起洗碗，不知不觉间心已狂跳，欲望一触即发，却还要强装清醒克制。

这时李翘要走，黎小军帮她加衣，反而令孤独间的暧昧愈发浓烈。两个没有家的孤儿别无选择地靠近，欲拒还迎、百转千回，终于在无涯都市里昏天暗地地纠缠在一起。不同于时下“快刀斩乱麻”的粗野无味，那是典型上个世纪的东方式情感，内敛、细致而又汹涌无边。

第二天，黎小军憨笑着说：“李翘，新年进步。”朴素却又饱含深情。

正在擦玻璃的李翘转脸，回道：“恭喜发财。”

“一帆风顺。”“身体健康。”“事事如意”“龙马精神。”“如意吉祥。”“大吉大利。”“万事顺意。”两人玩起趣味盎然的接龙游戏，如同不停旋转的舞步。直到李翘顿了一顿，说出“友谊万岁”。一切戛然而止，进入空寂。黎小军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只剩余烟袅袅——在他心里，从大年夜的意乱情迷之后，已经对李翘产生了责任感，甚至打算替对方还投资失败欠下的钱。

李翘则理智许多，“风大雨大嘛，两个孤独的人糊里糊涂吃了顿年饭而已”，谈不上什么责任。“黎小军同志呀，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呀，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啊。”“香港是个掘金地，只要努力，什么都行，我们不是一路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在黎小军的自行车后座笑的最开心。那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就像歌词唱到的那样：“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那是爱情最朴素的味道。

不少有过漂泊经历的观众，都会想起曾经的自己吧。近30年，大批中国人去往异乡生活和工作，过着和黎小军、李翘一样的悬浮生活，懵懂、拼搏、失败、寻觅、野心勃勃、前途未卜......如此状态下的爱情，绝不是单一的风花雪月，而有着沉甸甸的现实质感。如此流离大背景下的甜蜜蜜，也便多了几分性命相照的深度。

甜蜜蜜，是向往，是仰慕，是“永隔一江水”。黎小军姑妈Roise年轻时，和一位英俊的英国佬醉汉在半岛酒店吃了个饭，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将吃饭的器皿用具悄悄带回来珍藏起来，余生都对这个英国佬心心念念，房间里贴满他的海报、画像。她把威廉的西服借给侄子黎小军，嘱咐他要小心，发了工资后就干洗，“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拿的”。每次提起自己与威廉的相遇，她都满眼柔情，如同身处一个甜美的梦境。她一遍遍端详自己和威廉的合影，从回忆中汲取生命的光和热。

最后的最后，她在遗书中认真地说：“可能威廉早已不记得我了，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就行了。而且，我现在这么老，这么丑，他不来找我也是好事。”

这场独角戏如同幻觉，令人叹，令人怅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情有多深，内心的空洞就有多深。有人说，姑妈那半分疯癫半分痴的爱，源于港漂对英国绅士文化和浪漫主义爱情的向往与不可得。如果姑妈有机会常去半岛酒店，与各界名流觥筹交错，她大概不会一遍遍咀嚼自己与威廉那不能再重复的时光吧！有关威廉的唯美回忆，是姑妈一生的高光时刻，是她一去不返的青春时光，是她黯淡荒疏余生中的唯一慰藉。而此后至死不渝、近乎执念的爱，则是她一生的牺牲、等待以及精神支柱，也是千万普通人对于梦想的凝望姿态，如同了不起的盖茨比面对彼岸的绚烂绿光，体会着求而不得的万千况味，想往着落魄、无望幻化成的希望。映照出的，大概是芸芸众生不遂人愿的生活吧。

甜蜜蜜，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看过《甜蜜蜜》的人，多数会对既霸道又天真、既大气又细腻的黑道老大豹哥心有戚戚。因为按摩女李翘一句“我只怕老鼠”，顶天立地的豹哥便在满是青龙的背上纹了一只米老鼠，“我带了一个朋友来，听说你很怕她”，只为博美人一笑。毫无疑问，眼前这个满眼懵懂无畏的小女人，勾起了他的怜悯之爱。

豹哥什么都知道，知道李翘为旧情人黎小军辗转反侧，却依然谈笑风生，调笑自己的女人，宽厚地捏着她的脸，闹着说“快点睡，快点睡”。当豹哥身处危难，李翘也准备重新和黎小军复合的时候，他在船头抱着李翘，石破天惊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 以前都不是这样，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不用担心，我很有办法的，在台湾有很多老婆，高雄有一个，台中有一个，花莲有一个，阿里山也有一个。”

明知自己即将沦落，却放爱人去寻找更好的生活，坦然相忘于江湖。这大概是最令人动容的甜言蜜语，掷地有声，充满江湖人的快意。试问，谁又能抵挡霸道大哥的温柔？李翘自然选择追随豹哥跑路到纽约。怎奈造化弄人，一生叱咤风云的豹哥却在买外卖的路上，因手上的金表而命丧几个黑人小孩之手，令人无限唏嘘。

李翘去领尸，翻身过来一个微笑的米老鼠向她摆手，李翘笑出声，然后一瘪嘴痛哭不已。米老鼠，凝结了豹哥对她的宠溺。而失去这一切的苦涩，又怎能不令人潸然落泪。

豹哥的柔情，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恰如勇者的胆怯、妓女的纯真、罪犯的道义、仇敌的爱情.......这世间充满反差的一切，仿佛是上天故意和人类开的玩笑，总能牵动人心深处那最柔软的角落。而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例外的事情，大概就是人人向往的爱情的模样吧！这是世间少有的奢侈品，需要极大的心力去担当。

片中浪荡不羁的英文老师，也有着类似壮举。他爱上风尘女芥兰，明知对方有艾滋病，没有多少日子了，却依然不离不弃，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他们之间没有一句海誓山盟，但琴瑟和鸣的相守已经说明一切。

甜蜜蜜，是相爱的人总有缘重逢，仿佛一双翻云覆雨手，推转着人间的因缘际会。当年黎小军初来香港的火车上，其实和李翘只差一个扭头的距离，后来两人果然在苍茫都市有了反复纠缠的交集。

黎小军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离婚后，净身出户闯纽约，再次和李翘出现在同一个街道。那是1995年，两个无牵无挂的人，不约而同驻足在商店橱窗外，侧耳聆听邓丽君驾鹤西去的消息，在经历了近十年的分分合合之后，他们终于再度相遇。

能让两个华人在异国茫茫人海间重聚的，自然是邓丽君，邓丽君是他们共同的情感归属。多年前，李翘在黎小军的自行车后座唱起《甜蜜蜜》，青春逼人。他们共同在香港街头售卖邓丽君CD的那天，蒙查查一起吃了顿“团年饭”。在各自有了新恋情后，黎小军拿着邓丽君的签名，在歌声中无限慨叹。当他转身离开，李翘恍惚按下车喇叭，黎小军回头，一眼万年。一向理智务实的李翘，竟也有了“我想每天睁开眼都见到你”的想法......

他们所有的聚聚散散、起承转合，每一次回眸的微笑，每一次流泪后的沉默，都有邓丽君。而最后的最后，他们在《甜蜜蜜》的歌声中相视一笑，如同等待许久才得以在浪潮间相遇的船只。

电影《甜蜜蜜》里，有人间深深浅浅的伤心事，有一代东方人的内心迁徙，也有旧时情义的千娇百媚。有情有义，才有甜蜜蜜的滋味。而在各种社交软件、人工智能风靡的当下，于千种利益考量万种欲望膨胀之间，你可还曾记得当年火车进站时的那一丝惘然，你可怀念当初漂泊无依时的点滴甜蜜与遗憾？你可会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霓虹间，突然看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又消失，而你一言不发、鼻子发酸？你是否仍拥有一份阳光般炽烈而又永不过时的赤子情怀？

愿你我，都有这样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