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康益是我这个孤陋寡闻之人所知的西班牙语诗歌翻译的行家和高手,不论是西译汉和汉译西。这有赖于他北外毕业后一直在西班牙和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拉美国家工作和生活。
作为“新九叶诗人”,黄康益写着素朴的诗、乡愁的诗和异域风情的诗。诗歌写作对他可以说是惜墨如金,又是对“有感而发”一语名副其实的实践者和守护者。他早先翻译的洛尔迦、博尔赫斯和最新翻译的巴列霍,让我相信,这些诗人倘若是汉语写作者,也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诗人译诗,要求译者首先是个优秀的诗人。此外还是要从外国诗人的母语到译者的母语,才可能更地道更顺畅更把门。
现在译界好像刮起一股子“转译全球”浮夸风,一时间似乎巴别塔已经修建到了天国里去了。也有译者另辟“译”径,“把汉语翻译成汉语”。如果说前者是“扫货”,那后者便是“偷猎”,令读者不得不防。
——莫非(诗人,博物学者)
巴列霍诗选
选自《黑色使者》
黄康益 译
巴别尔塔
这个美好的家,没有特点,
用一整块向日葵蜡制作,
一次塑成。 她在这个家里,
破坏,修复;有时候她说:
这寮房漂亮;就这里了!
有时候她总是哭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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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
我们在一起。梦
轻拍双脚多么甜蜜;
在黯然与平淡中
一切都在滑落,放弃。
我们在一起。那些
亡灵,那些像我们一样
穿过了爱情的亡灵,
正踩着蛋白石般病态的步伐,
穿着笔挺的丧衣,
在我们中间起伏。
亲爱的,我们是在奔向
一片大地的脆弱边缘。
她的翅膀涂着油膏,
纯洁透明。然而
从天而降的突袭,
将每一滴泪水
都磨成了仇恨的牙齿。
一个战士,一个伟大的战士,
为了肩章的荣耀伤痕累累,
壮烈的午后让他勇气倍增,
于大笑间踏过
生命的头颅,仿佛踏过
褴褛敝衣。
我们在一起,紧紧挨着,
步履蹒跚,光明无敌。
我们在一起,走过丁香花
和芥末黄的墓地。
巴列霍和其作品《巴列霍诗歌全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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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如果我爱你……会怎么样?
——狂欢!
——如果他爱你?
那就是
合乎情理,但没那么甜蜜。
你要是爱我呢?
阴影就会
被你这个小修女击败。
如果狗爱上主人,
辫子会像蛇那样爬动吗?
——不;但光属于我们。
你有病……你走……我困了!
(黄昏的杨树林里,
有一阵玫瑰的呼啸已经折断)
——走吧,小女生们,很快……
我的玻璃窗里,森林已抽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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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心上人
亲爱的,今晚,我被你钉在了十字架上,
钉在了两根弯曲木头的亲吻上;
你内心忧伤,像耶稣在哭泣,
仿佛圣周五比亲吻更加甜蜜。
今晚很奇怪,你不停地看着我,
开心的死神,在骨头里唱起了歌。
这个九月的夜晚,正式宣告了
我再次失陷,和最人性的亲吻。
亲爱的,我们会同赴死亡,毫不分离;
我们崇高的苦涩会慢慢干枯;
我们逝去的嘴唇将会抵达阴凉。
你幸福的眼睛再不会自责,
我再不会伤你的心。在墓穴里
我们会共枕安眠,就像兄弟俩。
巴列霍作品各种版本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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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夏天,我要走了。黄昏里,
你柔顺的小手让我心酸。
你虔诚而来,老大方至;
我的灵魂早已空无一人。
夏天!你要经过我的阳台,
带着大大的紫水晶和金色念珠,
像悲伤的主教,从远方来,
为了寻找并且祝福
前世情侣的破碎戒指。
夏天,我走了。在那边,九月
我有一朵玫瑰要托付给你;
在充满罪恶和墓穴般的日子,
请你为她浇洒圣水。
在恸哭的陵墓里,如果信仰
放出光芒,大理石扇动翅膀,
请你高声念诵超度经,并祈求
上帝,让她永远死亡。
一切都太晚了;我的灵魂里
早已空无一人。
请别再哭泣,夏天啊!那条沟里
有一朵死去的玫瑰将不断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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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那个九月的晚上,你对我
那么好……好得让我疼痛!
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事儿,
你不该那么好,你不该。
那天晚上,你禁不住抽泣,
为我的沉默暴虐,病态悲伤。
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事儿,
我不知道为何悲伤……那么悲伤……
就在那个甜蜜的九月夜晚,
从你抹大拉的眼睛里,我感觉到了
上帝的距离……而我内心温柔!
也是九月的下午,
我在车上,在你的炭火里,
种下了这个十二月夜晚的水塘。
巴列霍故居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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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
今天下午还在下雨;
我却不想活了,亲爱的。
今天下午很美。不是吗?
她像个女人,优雅而悲伤。
今天下午利马在下雨,我想起
自己的无情,残酷,空洞;
我的冰块压着她的罂粟,
压住她的“别这样”。
我的花朵乌黑暴烈,石头
野蛮巨大,冰川横亘。
而终点,在灼热的膏油里,
如同尊严,不发一言。
所以今天下午,我还得,
怀着猫头鹰一样的心离开,
等待别的女人,从痛苦深沉的
陡峭皱褶里,带走悲伤
带走一点你的痕迹。
今天下午在下雨,下着大雨,
我却不想活了,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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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
主啊!黄昏里,你在
玻璃后面,亲切而哀伤;
她在你的葬礼上哭得多伤心啊,
那个女人!
圣周四那天,她黑色的眼睛
像两粒光亮苦涩的粮食!
她梆硬的血滴和哭泣
钉住了你的十字架!
这个妖女!自从你离开,
主啊,她就再没去过约旦河,
她在红色的水里裸露自己的皮肤,
她还向卑鄙的犹太人出售面包!
巴列霍在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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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杯子
夜晚是个邪恶的杯子。看守人的
口哨,像震颤的针穿过。
你啊,荡妇,为什么已经离开,
你的波浪依然漆黑,还让我燃烧?
黑暗里,地球的边缘像棺材。
你啊,荡妇,你再别回来!
我的肉体在游动,游动
在夜晚依然让我疼痛的杯子里;
我在里面游动,
进入女人内心的沼泽。
星星像炭火……我听到了
它们落在清澈的莲花上,
像粘土沙沙作响。
哎,女人啊!本能的肉体
本是为你存在。女人啊!
那么,黑色杯子啊!即使你已离开,
尘土也会让我窒息,更多的渴望
会在我的肉体里引颈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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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
亲爱的青春,我从未
享受过的青春,荒唐的青春!
我知道,那天你在肉体里,
我正转动生命胚胎的纺锤。
你是校园里的中性裙子;
是蓝色的乳汁,在娇嫩的
麦子里流动;是雨中的傍晚,
灵魂在退缩中折断了匕首;
是无名的试管,空空如也
却凝结出梆硬的石头。
是有人开怀,是失明的眼睛
在紫红色的帆船上哭泣。
啊,青春,杳无音讯的青春,
当我离开忧伤的泥土,
沉默不语的青春;再不会
星夜斗胆相约的青春!
请你们走开,
调皮的东西,
甜蜜的小辣椒……
女人啊,你们让我想起她!
因为,悠长的午后,生命
给的太少,而逝去的太多太多!
巴列霍漫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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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
我曾经被她迷惑,
多少次……!沿着
她弯曲的灵魂,我玩耍着,
穿过柔软的草莓地,
穿过她清晨的希腊手掌。
然后她替我整理
放荡的黑色领结。而我
又看到入神的石头,
难堪的凳子,还有时钟
的齿轮不停地转动,
把我们卷到轴上。
多么美好的夜晚,
如今却只是引她发笑,
笑我奇怪的死法,
笑我边走边沉思的模样。
金子般的糖瓜,
糖做的珠宝,
在这世界坟墓般的研钵里
终将彻底破裂。
然而当爱情潸然泪下,
星星犹如美丽的头巾,
或丁香花色,
或橘黄色,
或绿色,
就会浸透整个心灵。
假如那些丝绸饱含苦楚,
就会有一种温柔,
永远不生,永远不死
就会飞起另一片神启般的头巾,
飞起那只蓝色的上帝从未示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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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膏
安静!这里已经是晚上,
太阳已经下到墓地后面;
这里有一千只眼睛在哭泣:
求你别再回来,我的心已死。
安静!这里一切都披上了
悲痛的衣裳,这场激情
像坏了的煤油,难以再点燃。
春天就要到来。自地平线
横亘的时刻,当爱神的晚香玉
点燃了火炉,你将唱响“夏娃之歌”。
请你从此宽恕诗人,哪怕
宽恕依然让我疼痛,
就像钉子将棺盖封住。
然而……在抒情的夜晚,
当你满怀记忆,自远处看见
我的海盗船与无情,
你美好的乳房,你的红海
将会被十五岁的波浪撞击。
然后,你的苹果园,你的
嘴唇,将最后一次为我憔悴,
为爱而死并鲜血淋漓,
就像耶稣的代罪羔羊。
心上人啊!你会歌唱;
我灵魂里的柔美女性必会震颤,
犹如丧礼中的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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