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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名作100首(下)

6,谢默斯·希尼的诗(鹰之译)

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1939年4月13日-2013年8月30日),出生于爱尔兰北部德里郡毛斯邦县,毕业于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爱尔兰诗人,被称为“继叶芝之后最伟大的爱尔兰诗人”。199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山楂灯笼》

冬天的山楂在季节外燃烧,

带刺的沙果,为小人物点亮的微小灯盏,

不必奢求更多,只需它们守住

自尊的灯芯从冬的死亡之谷走出

不需要它们的光芒使人目眩。

但在你哈气成冰的时节,

它会化身为漫游的狄欧根尼

提着灯笼,寻找着真诚的人;

所以,最终你会被它藏在山楂果后面

细枝托举着的平行视角认真观察着

你面对着一个木石结合体踌躇不前。

你希望被它刺出血,通过检验并撇清嫌疑;

而它用松软的果肉检视了你,然后继续前行。

《铁匠铺》

我只知道一道通向黑暗的门。

外面,旧车轴和正在锈蚀着的铁箍;

里面,锤头碰击铁砧发出的短促铛铛声,

不可预知的扇形火花迸溅着

或新马掌在水中淬火时的嘶嘶声。

铁砧一定放在中间的某处,

长有独角兽的角,另一端是方的,

钉在那岿然不动:一座祭台

在那里,他在塑形和打击乐中消耗着自己。

有时腰裹皮围裙,鼻子上粘着毛发,

斜倚在门框上,回想着

车水马龙处一阵阵的的哒哒声;

然后咕哝着走进去,鼓动风箱

重击轻弹,打出真正的好铁。

《饮水》

她每天早上来打水

像一只老蝙蝠在地上蹒跚而行:

当老水车的百日咳,水桶的卡嗒声

慢慢变弱,便似通知她

水被充满了。我记得

她的灰围裙,满满一桶水旁边的

白色带斑点的陶罐,和她那吱吱嘎嘎的

高嗓门,如同老水车的把手。

当满月越过她的山墙

又透过她的窗户,虚假地落进

摆在桌子上的水碗中的夜晚。

我又一次去那里低头喝水时,

忠实于她杯子上的告诫,一句

“请记住施予者”的承诺,从唇边慢慢淡去。

《半岛》

当你感到无话可说,那就开车

绕着半岛饱览一整天。

天空就像是跑道上的一个高处站点,

但地上没有路标,所以你永远不会抵达

而只经过,即便你总是频繁地绕过登陆点。

黄昏,地平线畅饮着向下的海水和山坳,

犁过的田野吞没了刷白的山墙

而你再次溶于黑暗中。现在回想一下

浇上釉质的前海滩和轮廓羽化的原木,

把浪花撕成碎片的礁石,

靠自己的腿踩高跷的长腿鸟,

自己把自己渡进雾中的岛屿

如果仍然无话可说,那就驾车回家,

除此之外,你将无法解开所有风景

的密码:事物自己形态里的秩序如此完美,

水和土地都在它们的肢体里。

《私人的赫利孔山》

——给迈克.朗利

小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探查水井

以及那种带着吊桶和辘轳的老式水车。

我着迷于暗水的响动,被困的水中天

还有水草、真菌和苔藓的神秘气味。

在窑厂里有口水井,被旧木板盖着。

当一个桶在绳子的末端重重摔下。

我享受着那丰富多彩的碰撞声。

太深了,你看不清井里的倒映。

一个干旱石沟下的浅水井

却跟所有水族馆一样富有果实。

从柔软的护根中拉出一根长长的主根

便会发现一条小丑鱼蜷缩在里面。

别的井都有回声,返回你自己的呼叫

里面还伴随着干净清新的咏叹调。有一口井

却很吓人,因为在那里,从蕨类植物与高大的毛地黄中

突然蹿出一只老鼠,拍打着我的倒影。

如今,再去探测根的深度,再摸索烂泥,

像瞪着大眼睛的纳西索斯那样,盯着泉水

有损成年人的体面。我写诗

为察觉我自己,为让邪恶能激起回应。

《沼泽地》

- 给T·P·佛拉南根

我们没有一片广阔的草原

可在黄昏时切割一轮大太阳——

这里的任何地方都令目光向

步步紧逼的地平线退让,

目光最后被吸引到独眼巨人眼睛般的

一个小湖中。我们无围栏的国土

是一片沼泽,在日升和日落之间

不断结着硬壳。

他们把爱尔兰大麋鹿的骨架

从沼泽挖出,重新组装

就像,一个令人震惊的

装满空气的大板条箱。

黄油深埋在地下

已经一百多年了

回收回来,又咸又白。

土地本身是善良的,当变黑的黄油

在脚下溶化,分解,

数百万年来

一直缺少对它的最终追踪。

他们永远也不会在这里挖出煤块,

只挖到了沼泽化的树干

高大的冷杉,松软如纸浆。

我们的垦荒者继续开掘着

向内向下,

他们挖到的每一层

似乎都曾有人扎营。

这些坑道可能是大西洋的渗漏处。

潮湿的中心就是个无底洞。

《如果我没有醒着》

如果我没有醒着,真就错过了

一阵旋风拔地而起,直冲屋顶

迅疾地拍打着掉落中的梧桐叶子

并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整个过程

连蹦带跳,就像惊险的跨栏运动:

如果我没有醒着,真就错过了

它来去如此猝不及防,

似乎又危机暗伏,

我返回房屋时狼狈得像一只动物,

一个讯息突然爆发,然后

平淡消失。但却从未有

之后。现在也没有。

《晚安》

门闩拉开,一个镶边的光之洞

在院中铺开,走出低矮的门。

他们猫腰进入蜂蜜味的过道,

然后径直穿过昏暗的围墙。

经过水坑、鹅卵石、侧柱和门阶,

选一块明亮地方站定,

直到她再次大步越过她的影子,

关上门,把身后的一切取消。

《远方》

当我回答说,来自于“远方”

关卡处的警察厉声说:“哪个远方?”

他只听了半截话,就以为

那是这个国家某个地方的名字。

而现在它——既是我居住过

又是我离开的地方——还有一段路要走

就像星光,从若干光年的远方出发

又要经历若干光年的历程才能抵达

《惩罚》

我能感觉到

她背部的绳索

在她脖颈上的猛拉,风

肆虐在她赤裸的胸前。

将她的奶头

爆裂成琥珀珠,

动摇着她肋骨间

不坚定的的索具。

我看到她溺毙的尸体

陷在沼泽里,

加重的石头,

漂浮的棍棒和树枝。

最初埋下时

她是一株蹭破皮的树苗

被挖出时

是橡树骨,支架:

她剃过的头

像黑谷物的残茬,

她的眼罩是肮脏的绷带,

她的绞索是一枚戒指

用来箍紧

爱情的回忆。

在他们判定你为

小淫妇,之前

你头发枯黄,

营养不良,而你的

柏油脸那么漂亮。

我可怜的替罪羔羊,

我几乎爱上你

但在当时也会丢石块,我理解,

那些沉默的石头。

我是狡猾的窥淫狂

偷窥你大脑的暴露

还有昏暗的蜂巢状勾回,

你肌肉的网状结构

以及你所有编过号的骨头:

我,我无语地站立着

当你那些被指背叛的姊妹们,

浑身涂满焦油,

靠在围栏边哭泣,

我像是在纵容着

这文明社会里的暴行

但也要确切认识

部族间,私密的复仇。

7, 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鹰之译)

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aw Miosz,1911-2004),美籍波兰诗人、散文家、文学史家,诺奖获得者。

《前言》

首先,最精彩的演说都是用母语完成的。

听到它,你所看到的

苹果树,河流,弯道,

犹如处在夏日的一道闪电中。

它所包含的不仅仅是图像。

它有着抑扬顿挫的魅惑力,

一种白日梦幻,一种旋律。让耳朵毫不设防,

它被尖锐、干燥的世界所绕过。

你常问自己为什么感到羞愧

每当你翻阅一本诗集。

好像作者,因为你不清楚的原因,

揭示了你本性中的阴暗面,

逃避了思考,或假装在思考。

诗歌当然知道如何取悦读者。

可以充满笑话,小品,讽刺,

那么它的诉求特色就倍受关注。

但庄严的战斗发生在生死攸关之刻

诗歌无法总以散文的形式去战斗。

我们的遗憾没有得到证实。

小说和散文很实用,但不会持久。

诗歌一个清晰的小节可以承载更多的重量

比一整车精致的散文更重要。

《意蕴》

当我死的时候,我会看到世界的背后。

在死亡彼岸,越过鸟,山,日落的结界。

真正的意蕴,将会被解码。

从未被完善的事物将得到充实,

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将会被认可。

——如果这世界没有背后?

如果树枝上的画眉不是某种征兆,

只是树枝上的画眉?如果日与夜的

互相跟踪只是无厘头?

在地球上除了地球什么都没有?

——即使是这样,仍然会有

被消逝的嘴唇唤醒的一个词,

会像个不知疲倦的信使跑来跑去

穿过星际场,穿过旋转的星系,

大声呼喊,抗议,尖叫。

《悲哀!》

的确,我们的族人和蜜蜂很相似,

收集着智慧之蜜,携带它,储存在蜂巢里。

我能在这所图书馆一连漫游好几个小时

一层接一层,穿插在它浩瀚的迷宫里。

但在不久前,为了寻找大师和先知们的一句箴言,

我曾一直漫游到最高的那层

那里几乎无人光顾。

我打开一本书,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书信褪色,字迹从书页上消失了。

悲哀!我叹息道,就这样结束了?

你在哪里,尊贵的贤者们,还有你佩戴过的胡须和假发,

你在烛光下苦熬的那些夜晚,你妻子诉不完的委屈?

一个惊世信息就因此被永远静默了?

你在家生产思想蜜饯的日子

你的狗,睡在炉边,偶尔会醒过来,

打着哈欠,看着你,好像与你心照不宣。

《一个小时》

阳光点亮了树叶,马蜂的嗡嗡声,

从远处,从河那边的某个地方,回荡着某种旋律

锤子打击乐所带来的愉悦不仅属于我。

在五官被开启之前,在人类的一切事务开始前

它们就等在那里,就准备好了,让所有那些自称凡人的人,

和我一样的赞美生命,这就是幸福。

《再论地球》

地球上的万物,是无法解释的。

水的诱惑。水果的诱惑。

少女双乳和长发的诱惑。

在胭脂里,在朱砂里,在人工湖中的那种红

只有在维尔诺附近的绿色湖泊中才该被发现。

一群不可理喻的人,被树皮的斑斓花纹,被

望远镜的凹凸镜片,吸引在一起

为了无尽的新婚体验,

为了让眼睛燃烧的激情,为了让肉体起电的舞蹈

在空中、海上、陆地和地下洞穴中,

醉生梦死

时间并不是一堆烂线头

却被无情地丢进深渊里。

《牡丹花旁》

牡丹盛开,白色或粉红色。

每一朵,都是一碗醇酿,

一群小甲虫在里面窃窃私语,

花朵就是它们被赐予的新房。

母亲站在牡丹床旁,

伸手拉过一朵,轻轻打开花瓣,

在里面刺探了很久,

短短一瞬间,像一整年那么漫长。

松开花朵的瞬间。她把刚才的新发现

向孩子们和她自己大声地述说着

风轻轻地摇着绿叶

他们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影。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快乐,也是调剂紧张生活的好佐料。

《信念》

信念始终驻扎在身体里,当你看向

一滴露珠或一枚飘零的叶子

便知道,它们之所以这样,因为必须这样。

纵使你闭上眼睛做梦

世界将一如既往

树叶将被河水带走。

即便你伤了脚,信念仍在

行走在锋利的岩石上,那些石头

当然会划伤我们的脚了。

看到树投下的长长的影子了吗?

我们和树木在大地上投下阴影。

没有阴影的人没有力量活下去。

《希望》

只要你相信,希望就在你身边

这世界不是一个梦,而是鲜活的生命体,

视觉、触觉和听觉不会说谎,

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

就像从一个栅栏门望见的花园。

你不能进去。但你肯定它在那里。

我们能否更睿智更明晰地探查它

我们可能会在花园的某处发现

一朵奇异的新花和一颗未命名的星子。

有些人说,我们的眼睛也会撒谎,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实际什么都没有,

还有些人,根本没期望看到什么。

他们以为,我们一转身,

世界,就在我们背后,面目全非,

似乎真相被小偷盗走了似的。

《晚熟》

好慢,年届九十

才觉察一扇门敞开,我步入了

清晨的明澈。

往夕渐次离去,

如船舰,载满悲伤。

国家、城市、花园和海湾

这些被诉诸笔尖的事物离我更近

我将比以往更出色地描绘它们。

我从未远离人群,

悲痛与怜悯感同身受。

我们忘了——我常说——我们都是主的孩子。

因为,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会被分割成

“是”和“非”,区分为“现在”“过去”和“将来”

我们很遗憾,漫长旅途所收到的礼物

可能我们仅仅使用了还不到百分之一。

从昨天到若干世纪前的时时刻刻——

只是一次剑击,一次镜前

画眉,一次步枪点射,只是

一艘小帆船触礁——它们寄居在我们身体里面,

等待一个被完成的契机。

我知道,我永远都将是葡萄园里的一名工人,

就跟在那里生活着的所有人一样,

不管他们是否能意识到这一切。

《世界末日之歌》

世界末日的那天

蜜蜂们依旧围着三叶草转圈,

渔夫照样修补他闪闪发光的网。

快乐的海豚在海里跳跃,

小麻雀在雨中嬉戏

这条蛇的皮肤还和昨天那样金光闪闪。

世界末日的那天

女人还是撑着伞穿过田野,

醉汉还在草坪边昏昏欲睡,

菜贩仍在街上大声叫卖

一艘黄帆船又驶近了小岛,

小提琴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世界再次进入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那些期待闪电和雷声的人

会很失望。

那些期待神迹或遇上扑克牌上的大天的人

别再异想天开了。

只要太阳和月亮还在天空上照耀,

只要大黄蜂还流连在玫瑰花丛,

只要花朵般的婴儿还在降生

现在没人再相信这事了。

谁会成为先知,只有这个白发老者有可能,

但他也不是先知,因为他太忙了,

他一边捆扎番茄秧一边喃喃自语:

这世界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这世界永远也不会有其它的尽头。

8,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鹰之 译)

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年10月2日-1955年8月2日),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毕业于哈佛大学,后在纽约法学院获法律学位,美国著名现代诗人。获美国国家图书奖、麦克阿瑟奖、普利策诗歌奖等奖项。

《坛子轶闻》

我把一个坛子置于田纳西

它是圆形的,在一座小山顶。

它使桀骜不驯的荒野

都拜服于小山这个中心。

荒野都向坛子聚拢,

有次序地展开,不再荒蛮。

坛子立在地上,圆圆的

高高的,像一个空中港口。

它统领四面八方,

坛子是灰色的,很朴素。

从不滋生鸟雀或灌木,

在田纳西独一无二。

《纯粹存在》

心海尽头的那棵棕榈,

越过你的想象边界,矗立

在青铜色的布景中。

一只金翅鸟

在棕榈树上歌唱,没有人类的意欲,

没有人的感觉,一首异族的歌。

于是你明白,并不是道

促使我们快乐或者不开心。

小鸟只是在唱歌,羽毛闪光

棕榈摇曳在宇宙中。

风在枝叶间自由滑翔。

鸟儿火焰般的羽毛散落着。

《雪中人》

一个人必须拥有冬天的心境

才可理解冰霜,以及在白雪

重压下的那些松树枝条;

必须在寒冷中伫立很久

才能看见冰挂下刺柏的颤栗

以及远处的云杉,在一月阳光中

艰难地闪烁。才能不必介怀

风的吼叫声中的种种痛苦

以及在风中苦苦挣扎的树叶

那是地籁的声音

只是,同样的风

穿过同样空旷的地方

作为一个雪地里的忠实聆听者

只有当他自己也彻底消失时,才能看见

那里的无中之有,有中之无

《大人物的隐喻》

二十个人过桥,

进入村庄,

是二十个人过二十座桥,

进入二十个村庄,

或一个人

穿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

这是老调

不需要自我阐释的……

二十个人过桥,

进入一个村庄,

二十个人过桥

进入一个村庄。

这件事不会宣喻自己

但肯定是有确定性含义的……

那些男人的靴子

簇聚在那座木板桥上。

当村庄的第一道白墙

从果树丛中闪现出来。

我刚在想,那是什么?

那意义就因此逃脱了。

村庄的第一道白墙……

果树……

《俗气的趣闻》

每当几只鹿哒哒哒地

穿越俄克拉荷马州

一只当道火猫,便耸起毛发

无论它们去哪

都哒哒哒地小跑而过

直到它们迅速地

转过弯,绕行

向右——

因为那只火猫

或者它们迅速地

转过弯,绕行

向左——

因为那只火猫

鹿群蹄声哒哒

火猫作势欲扑

向左,或右

而且

耸着毛发,挡在路上

后来,那只火猫闭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睡着了

《诗歌是一种破坏力》

心中什么也没有,

那便是痛苦。

或者有,但和没有一样。

这才是一件值得拥有的事——

胸中有一只雄狮,一头公牛

感觉它们正在那里呼吸。

心怀着,矮胖的狗,

小牛犊,弓腿熊,

他尝的是它的血,不是唾液。

他像个男人

在一头狂暴的野兽体内

它的肌肉是他自己的......

狮子在阳光下睡觉。

它的鼻子在爪子上。

它能杀死一个男人。

《什么是神性》

如果神只能来自静谧的阴影

和梦幻中,那还算什么神?

难道她不能出现在舒适的阳光下,

光鲜又可口的水果边,青葱的花房,以及

地球上任意一处温馨又美丽的,

像天堂一样值得珍爱的东西里?

神性必须活在她自我的内心深处:

下雨时的抓狂,下雪时的郁闷;

孤独中的悲伤,或森林花期时

无忧无虑的喜悦;寒风中

走在秋夜湿路上的糟糕情绪;

所有的快乐和苦痛,记住

盛夏绿树的蓬勃和严冬枝条的枯槁,

这些都是属于她命定的灵魂晴雨表。

《七月高山》

我们生活在一个,

斑斓而又漆黑的星座中,

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地球,

很多事情,不是凭借音乐

钢琴,演讲,就能表达清楚,

就像在一页诗篇中——

思想者们无法对一个永在起始的宇宙

得出最终的结论,

还有,正当我们爬上这座山的时候,

佛蒙特州又把自己团结在了一起。

《这首诗取代了一座山》

那就是它,这首诗逐字逐句地,

取代了一座山的位置。

他呼吸着诗中饱含的氧气,

哪怕笔记本在桌面的灰尘中打滚。

这令他想起,曾多么迫切地需要

抵达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他是怎样的重组松树林的,

如何移动岩石并在迷雾中择路前行的,

关于那正确而明亮的前景,

他将在鬼使神差中一一完成:

每一块正确的岩石,都令他思想的偏执

显现出来。最终,找到它们完美的态势,

他可以躺在那里,向下俯视着大海,

指认出他唯一而且只属于自己的家。

《对一只乌鸫的十三种命名》

在二十座雪山间,

唯一移动的事物

是这只乌鸫的眼睛。

II

我曾有三个想法,

像一棵树中

藏着三只乌鸫。

III

乌鸫在秋风中打转。

一幕哑剧中的小小片段。

IV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只乌鸫

是一。

我不知道该偏爱哪个,

是抑扬顿挫之美

还是匿影藏形之魅,

是乌鸫正在鸣叫

还是之后。

VI

冰柱用最原始的玻璃

装点了长长的窗户。

乌鸫的影子

穿过它,来来回回。

心情追踪着那影子——

一个不可捉摸的标的。

VII

嗨,哈达姆的瘦男子,

为何还在梦想着一只金翅鸟?

难道你没看见乌鸫

是如何绕着你身边

女士们的脚飞来飞去吗?

VIII

我懂得高贵的音准

以及明晰,必然的节奏;

但我更知道

我所知道的那些

乌鸫也牵扯其中。

IX

当乌鸫飞离视线时,

它便标注下一个边界

众多圆圈中的一个。

一看到乌鸫

在绿光中飞行,

甚至轻声细语的老鸨

也会失声惊叫。

XI

他经过康涅狄格州

在装有玻璃的车厢里。

一次,被突然吓了一跳,

因为他错把

他某个装备的影子

看成了乌鸫。

XII

河在移动。

乌鸫一定在飞。

XIII

整个下午都似傍晚。

正下着雪

并将继续下雪

乌鸫坐在

雪松的树枝上。

9,德里克- 沃尔科特的诗(鹰之 译)

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1930年-2017年3月18日),[1]生于圣卢西亚,毕业于西印度大学。诗人,剧作家,曾任教于波士顿大学,阿尔伯塔大学,是英国埃塞克斯大学诗歌教授。曾获得199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史密斯文学奖,艾略特诗歌奖等奖项。

《珊瑚》

德里克- 沃尔科特

这块珊瑚的形态与被它撑开

的手掌相互对应。它

瞬息带来的虚无感如此严重。作为浮石,

如你乳房沉浸在我的掌杯中。

海水冰冷,它的乳头却砂砾般锉着我,

它的毛孔和你的一样,闪耀着咸腻的汗水

再加上你的玉体光滑,独一无二,

你身体的缺席感轻易撤走了它们的重量,

创造出一种象这块浮石样精确的缺席感,

再附以一个美白的纪念品支架,

摆放案头。它就敢于让我的手

去探索情人间的手从未知晓过的神秘感受:

另一个身体的天然特质。

1965年

《新世界地图之一:群岛》

德里克- 沃尔科特

在这句诗的尾音里,雨将开始。

在这场雨的末端,是一张帆(启航)。

慢慢地,岛在帆的视野里消失;

它载着一个民族对港湾的信仰

驶进雾中。

十年的战争结束。

海伦的头发已长成一片乌云,

而特洛伊,变成朦胧海岸边的

一个白火坑。

雨丝绷紧着,像竖琴的弦。

一个眼睛浑浊的男人扣紧雨丝,

把《奥德赛》的第一行拨响。

《拳》

这只拳头攥紧着我的心

它稍稍放松,我便大口喘息着

光明;但它再次紧紧

箍住,我什么时候没爱过

这爱的痛苦?但这次过界了

爱抵达了疯狂。这是疯子

般的握紧,这是哇哇大叫着坠入深渊之前

对不靠谱岩角的握紧,

那就挺住吧,我的心。这样至少还活着。

《星》

.

每次,在明亮的天光中,你暗藏

真身,又悄悄潜伏在

我们能确知的,最恰当

距离,就像月亮一整夜

流连在枝叶间,愿你

给这座房子带来隐秘的喜悦;

哦,星,双重的怜爱,对于黄昏

你来得太早,对于黎明

你去得太迟,愿你

苍白的火焰

直射我心中的最黑暗角落,

怀着每个平常白昼的激情

穿越混沌

《仲夏,多巴哥》

宽阔的阳光沙滩。

白色的热浪。

绿色的河流。

一座桥,

被炙烤得焦黄的棕榈树

从进入这座避暑山庄开始

整个八月都昏昏欲睡。

我拥有的日子,

我失却的日子,

长大的日子,像女儿一样,

挣脱了我的怀抱。

《黑八月》

德里克- 沃尔科特

这么多雨水,这么多生命,正如黑八月

肿胀的天空。我的姐妹,太阳鸟

在她的黄金屋里抱窝不出。

一且仿佛陷入地狱;群山雾气昭昭

江河漫溢,像滚开的水壶;她还是

懒得起床去将雨幕关闭。

她赖在房间里,把玩着旧物什,

翻阅我的诗集,或摆弄她的相册。即使打雷

也像崩碎的盘碗坠下高空,

她仍旧不出来。

难道不知我爱你但对绵绵雨丝

感到绝望吗?但我正慢慢学着适应

并尝试去爱这阴霾的日子,热气腾腾的山峦,

这布满嘤嗡蚊虫的空气,

啜饮下这苦难下咽的汤药,

这样,当你出现——我的姐妹

分开雨的珠帘走出来的时候

前额佩戴鲜花,眼神里满含宽宥,

一切都不会像过去,因为我的姐妹

(你看,它们将不会让我委曲求全地

去爱的),将做出正确选择,然后

我就学会像热爱光明一样爱上阴霾,

黑沉沉的雨,白茫茫的山,而此之前

我只爱我的幸福和你。

《海鹤》

“仅仅在有鹤有马的世界里”,

“诗歌才能幸存吗?”,格雷夫斯曾写道。

或者峭壁上还有着灵巧的山羊。史诗

跟随着北斗七星,计量着铁砧上的球面;

预言并猜测着鹳的完美形态,并对

种马脖颈的弧度心存敬畏。

火焰留下的烧焦的柏树芯;

光线将轮番捕捉到这些岛屿。

壮丽的护卫舰为黄昏接风洗尘,

光芒在扫动的马尾上闪耀,

石头的田野上,它们啃着草。

浪花从海角锤击着的铁砧

竟迸溅到了星星上。

宽宏大量的大海,让流浪者从他的

咸涩海床上华丽转身,让浪子

被吸引到黑猪豚的海沟里。

并在这里转动他的心轮,调正他的额头。

《结局》

事物不会突然爆炸,

但会失败,或逐渐衰退。

就像阳光从肌肤上一点点撤离,

就像水花在沙滩上迅速枯竭。

即使爱情的闪电

也不会有雷鸣般的结局,

它伴随声音一同消失

凋零的花瓣就像它的肉身。

在(地球)这块流淌着汗水的浮石上

一切事物运行着同一秩序

直到我们离开

与贝多芬耳畔的那片静寂融合一起。

《爱过之后的爱》

那时刻终将会来

那时,你将兴高采烈地

迎接你自己

在自家门前,自己的镜中

彼此微笑着欢迎对方,

并说,请坐。吃点心。

你将再次爱上这个是你自己的陌生人。

给酒。给面包。把你的心交还给

它自己,交还给这个爱你的陌生人

整整一生中,你总是为了一个,

而无视另一个,他才是最懂你心的人。

从书架上取下情书、

影集、破罐子破摔的日记,

从镜中揪出你自己,

坐下。尽情享受你的一生。

《欧罗巴》

满月如此猛烈,我甚至能数清

那些平房上交织着的椰影;

它们的白墙壁都因失眠而愤怒。

星光一滴一滴地漏在

海扁桃的锡盘里,嘲弄的云彩

闪着光,像皱起的床单。

海浪,永不止息地滥交

呻吟声透过墙壁,而我心如

明月,随意涂改着白昼设计好的明确造型,

从一棵树到在浪花间弯曲的少女身影;

随后,再近些,是一座小山的黑色驼峰,

它带着温柔的鼻息,正凑近

一个向胸部泼洒着银波的裸女。

二者本有着很得体的距离

假如贞洁的月亮没有迅速拉开窗帘

一朵乌云准会把他们的形体叠印在一起,

是的,她用那些闪光撩拨,可一旦

你放弃人性的欲火,你就能

透过月光看清它们的真相,

那种像配种公牛的神或发情天鹅的神——

就是农场工人的小黄书。

有谁看见过她白皙的双臂攀住他的犄角,

她的大腿在他们剧烈跌宕的行程中夹紧,

谁又见过,嘿咻声中衰竭下去的白沫,

她白皙的肉身形成磷光闪耀的星座,

就像咸湿的黑暗中,美女和野兽的高潮一起来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可能和往常一样,

但是泡沫会溅入地平线上的标志灯,

然后,金属丝薄,镶嵌电枢,

似乎他蓬乱的兽皮上还滴落着颤栗的汗珠,

蹄子和犄角尖上还挂着字谜样的泡沫星子。

10,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鹰之 译)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ömer,1931年4月15日-2015年3月26日),出生于瑞典斯德哥尔摩,毕业于斯德哥尔摩大学,瑞典著名诗人、心理学家、翻译家。曾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终身成就奖、贝尔曼奖等。20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和20世纪最后一位诗歌巨匠。

《焦虑中的凝思》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风暴推搡着风车的叶轮呼呼转动

在夜晚的黑暗中碾磨着虚无。——你

因同样法则辗转难眠。

灰色冬夜蛾①的肚腹就是你身旁的微小灯盏。

茫然的回忆沉入海底

并在那里定型——像陌生的雕塑群。——绿色藻类

是你的依傍。那个

出海归来的人,早已化作了石像。

① shark 冬夜蛾 一种肚子发光的昆虫,类似萤火虫。

《四月与沉默》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山泉被弃置了。

这天鹅绒般的幽深水脉

它缓缓爬到我身边

见不到风景的返影

那唯一闪耀的东西

是几朵黄色的小野花

我被我的影子轻轻抱着

就如黑色琴匣

轻轻抱着一把小提琴

我唯一想对您说的是

那遥不可及的微光

象那件银器

还在当铺里沉睡着

《自1979年3月》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厌倦了所有带来言语的人,

言语绝不是语言,

我沿我的路走向一个无人的冰雪岛。

这无拘束的土地上没有言语。

空白之页向四面八方铺展!

我偶然碰到一行鹿蹄留在雪地的印迹。

那是语言而非言语

《风暴》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在这里,漫步者突然遇到那棵巨大的

橡树,就像一只长着数浪巨角①的

石化的麋鹿,而在这个九月之前

它还是大海边的一个墨绿色城堡。

北方的风暴。正值花楸果族群

膨胀的时节。在黑暗中醒着的人

能听见高高的树梢上空

星座在厩中跺着脚

①furlongs 弗隆,浪(长度单位,相当于220码、201米或⅛英里) ; furlong的复数,暗示不止1浪。

《树与天空》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一棵树在雨中游走

在倾泻的雨幕中,多次赶超我们

它有急事。正在雨中萃取着生机

就像那只果园里的黑雀在雨中穿梭不息

雨停歇,树也停住脚步。

就是这样,晴朗夜晚它静若处子

和我们一样,它也等待那瞬间

当瓣瓣雪花在天空中绽放。

《许多脚步》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圣像被埋在土里,脸朝上

大地被鞋子和车轮

轮番践踏,被千万双脚

被千万怀疑者沉重的步伐

梦中,我走入一个发光的地下喷泉广场

一个祈祷声汹涌的地方

多么急切的渴望啊!多么愚蠢的期待啊!

千万怀疑者踩在我身上

《车站》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一列火车驶入站台。一节节车厢停在这里

但没有门打开,无人上下车

当真没有门吗?车厢内一群

被关禁闭的人,不安地骚动着

他们透过打不开的车窗向外窥视

外面,一个拎锤子的男人沿车走动着

不时地敲打着车轮,一阵微弱的叮当声,可就在这里!

这里的轰鸣声在不可思议地膨胀:一声惊雷

一阵响亮的大教堂钟声,一阵刺耳的周游世界的汽笛声

将整列火车和地上潮湿的石基惊醒

一切都在歌唱。记住这情景。继续旅行吧!

《某人死后》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会有一次震惊

留下一条长长的闪着微光的彗星尾巴。

它滞留我们。它使荧屏产生雪花。

最终沉淀为电话线上的冷滴。

在冬日阳光下,仍可在滑雪板上慢慢走

穿过叶片零星的灌木丛。

它们像是从旧电话簿上撕下的书页。

名籍将被寒冷吞没。

听到心跳声还是很美的

但影子往往比身体更真实。

在黑色龙鳞盔甲旁边。

武士看起来微不足道。

《水手长的闲话》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在光秃秃的冬日,内陆海就是

山地国家的远方亲戚,它龟缩在灰色羽毛里,

分分钟的蓝,几小时的沙石地。

在这样的冬日,沉船可能从海里走出来,找到

他们的主人,在城市的喧嚣中安顿下来,而溺死的

船员被吹向陆地,(他们的命)比烟斗冒出的轻烟更轻

(真正的山猫在北方,爪牙锋利

眼睛眯着。在北方,那里的日子

都住在矿井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在北方,唯一的幸存者坐在北极光火炉旁,聆听着

死神冷藏着的轻音乐。)

《前奏曲》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醒悟,就是从一个梦中跳伞。

挣脱令人窒息的涡流,跳伞者

向早晨的绿色地带降落。

万物突然放大。他从百灵鸟翅膀的位置

看见,巨大的树根系统

如同分叉的地下巨大灯盏。地球上的绿色植物

在地面上,在热带洪水中

高举双臂站立着,好像时时谛听着

一场隐形活塞运动的节奏。他

沉向夏天,沉向耀眼的火山口,沉向

在太阳涡轮下颤抖着的

潮湿亿万年的裂缝间隙。然后停止

这眨眼间的俯冲旅程,翅膀展开,

变成鱼鹰在流动的水面上滑翔。

青铜时代的号角:

他们被禁的曲调

悬挂上空永不坠落。

在晨起的几小时,意识能掌控这个世界

就像一只手攥着一块太阳石。

跳伞者站在树下

从死亡旋涡骤然挣脱时

光的大降落伞会在他的头顶绽开吗?

《完成一半的天堂》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绝望打断了它的旅程。

疼痛打断了它的旅程。

秃鹫停止了它的飞翔。

(朝阳)热切的光芒喷薄而出,

即使地底幽灵也能分一杯羹。

而我们的画也会见到那黎明之光 ,

我们冰川时代创作室的红色野兽。

一切事务都在转机。

成百上千的我们行走在阳光里。

每个人都是一扇半开的门

通向一个共享的大房间。

无限广阔的大地在我们脚下。

树丛间有水脉在闪耀。

这个湖是通往大地的窗口。

《果戈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夹克破旧得像(刚逃离)狼群。

脸像大理石板。

坐在他的信堆里,坐在

轻蔑和过错沙沙作响的林中

心被锤击得像破碎的纸片

穿梭在荒凉的通道。

此刻,落日像只潜行的狐狸悄悄穿越这国度,

瞬息点燃荒草,

空间里隐匿着伺机而动的犄角与蹄子

那架马车像影子,在我父亲灯火通明的

院子里来回穿行。

圣彼得堡正处在毁灭的边缘

(你看见过像斜塔的那种美吗?)

这个穿斗篷的流浪汉,在冰封的贫民窟间,

像一朵水母漂浮着。

在这里,曾有个男人被斋戒者围着,在此之前

他是被起哄的嘲弄者围着的人,

但那些人早就被他们自己从男厕所摇摇晃晃的桌台旁

带往遥远的树线以上的地方。

看看外面吧,看看黑暗怎样猛烈地淬炼着整条灵魂的银河。

那就起身驾上你的火焰战车,离开这个国度!

《正午雪融》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早晨的空气送来过它们的明信片,还贴着发红的邮票。

积雪反着光,所有负担在减轻——一斤只剩下七两。

艳阳高挑,冰花在垃圾点上空忽冷忽热地盘旋。

风轻轻吹着,像推着它的婴儿车。

全家人倾巢出动,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么蓝的天空。

我们仿佛已置身在某个童话传奇的第一章里。

阳光黏在兽皮、衣帽上,像蜜蜂身上的花粉。

并且阳光会一直黏在“冬天”这个名字上,直到冬天离去。

一幅静物画里的原木在雪地上沉思,我问到:

“你们正一起去往我的童年吗?”它们说:“是的”

在清晨的灌木丛中有种新语言的耳语:

元音是蓝天,辅音是黑树枝,声音落在雪地上很柔和。

但喷气式飞机正在她们裙裾边行噪音的屈膝礼

让大地上的寂静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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