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预言：清亡不出五十年（续）

1863年3月13日，在姐夫周腾虎的举荐下，赵烈文沿长江逆流而上，是日冒雨抵达安庆，直奔湘军统帅曾国藩大营，自此成为曾国藩幕府中的一名师爷。虽生逢乱世，赵烈文还算是个幸运儿。他的姐夫周腾虎早年进入曾国藩的幕府，深蒙曾氏器重。

1860年代的安庆城外的长江码头，赵烈文即从这里上岸，进入安庆城，拜见曾国藩，成为曾国藩幕下的一名师爷

当周向曾国藩举荐他的小舅子赵烈文时，曾国藩二话没说，立即拿出200两白银，将赵氏招致麾下，待如上宾。曾国藩将赵烈文视为心腹，还不时请其点评他的儿子曾纪泽的文章。如1863年4月23日，曾国藩与赵烈文“促膝长谈”，末了，曾国藩拿出曾纪泽的文章给赵氏看，请其点评。虽然曾国藩贵为湘军统帅，掌握生杀大权，但是生活非常简朴，这让赵烈文心生敬佩。1863年6月24日，赵烈文直接去曾国藩的卧室聊天，发现他的卧室陈设太简朴了，赵的日记记载：“葛帐低小，布夹被。旁有两小箱，几上陈设纸笔之外，无一件珍物。吁！可敬哉！”

清末年画《曾国藩庆贺太平宴》，图中间右侧为曾国藩，左侧为李鸿章。其余有曾国荃、彭玉麟、左宗棠等

  赵烈文心中想，能做曾国藩的幕僚，真乃荣幸之至！不过，事与愿违。这时，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正在围攻南京城，亟需高参。他早就听说哥哥曾国藩幕僚中赵烈文的大名。故而，多次写信给曾国藩，要求“借用”赵烈文。赵烈文内心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曾国藩“执意让他前往”，以助其弟国荃一臂之力。1863年6月22日，赵烈文辞别曾国藩，从安庆登船，顺流而下，直奔南京。7月3日，曾国荃得知赵烈文将至，亲自安排车马迎接，其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由此可见一斑。

太平天国时期的南京城下关，曾国荃的江北大营在此驻守

其后，在赵烈文的辅佐之下，1864年7月18日，曾国荃的部下“信字营”的李臣典将通往南京北城下的地道挖通，在地道里装满炸药。7月19日正午时分，曾国荃下令点燃炸药，当时赵烈文在房间内，就听见地道发出的声音“隆隆如雷”，于是出门用望远镜观看，只见：“城北烟雾塞空”，将整个钟山下部遮蔽的都看不见了。

1864年7月，曾国藩的部队开始进攻南京城，随后南京被攻陷。在此之前，太平天王洪秀全看大势已去，遂服毒自杀

至7月19日夜半时分，曾国荃的湘军将南京各个城门全部攻破，天王府和其他王府同时火起。湘军进入南京城之后，获得洪秀全的玉玺两方，金印一方。又从俘虏中得知，洪秀全已经在两个月前，“服毒身死”，葬于天王府地下。

洪秀全在南京天王府内的石舫

7月23日，曾国荃部下将太平军大将忠王李秀成押至账下，曾国荃亲自审讯。性情暴躁的曾国荃，吩咐准备“刀锥”，要将李秀成“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幸亏赵烈文闻讯，及时赶到，大呼“刀下留人”，将其制止。曾国荃气得从座椅上跳起来，说：“此土贼耳，安足留，岂欲献俘耶？”赵烈文说：“此人内中所重，不可杀”。曾国荃虽然接受了赵烈文的建议，还是吩咐人用刀子在李秀成的屁股上割了一刀，以解其恨！好个忠王李秀成，真是英雄好汉，虽被刀割，却“纹丝不动”。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画像，曾国荃抓住他之后，原本要将其凌迟处死。幸亏，赵烈文及时赶到，大呼“刀下留人”，才没有被处死。其后，李秀成被押送至京城

7月31日，赵烈文与曾国藩、曾国荃兄弟正在谈天，突然门外报告说：“洪秀全的尸体送到了”。于是，众人出门去看，其时，洪秀全已经死去两个月，但尸体“尚未坏”。赵烈文看到，洪秀全的死体身穿“龙袍，头秃，须已微白”。洪秀全的尸体是如何找到的呢？原来，是曾国荃的部下陈寿武抓住了洪秀全皇宫里的一位宫女，名黄氏，她指引洪秀全的墓穴，将其尸体挖出。

洪秀全像（1814-1864），他本是一个科举失败的读书人。因受到广州城基督徒梁发的《劝世良言》的启发，自称自己是耶稣的兄弟，创立拜上帝教。1851年1月，洪秀全率领拜上帝信徒在广西金田村宣布起义，1853年占领南京，将南京更名为“天京”

 8月初，北京朝廷获得曾国藩兄弟攻克南京捷报。8月2日，同治皇帝亲至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又到寿皇殿、大高殿行礼，到关帝庙拈香。同时下诏，加封曾国藩为“一等侯爵，世袭罔替，赏双眼花翎，加太子太保衔”；曾国荃加封“一等伯爵，赏双眼花翎，太子少保衔”；协助进攻南京有功的江苏巡抚李鸿章加封“一等伯，商双眼花翎”；负责开挖南京地道，爆破南京城墙有功的湘军将领李臣典加封“一等子爵，赏穿黄马褂，花翎”，其余人等也加官进爵，皆大欢喜；又下旨，将俘虏李秀成和洪仁达押解到京师，洪秀全鞭尸枭尸，示众。

太平天王洪秀全的画像

虽然太平军被扑灭，但是兴起于皖北的捻军，比起太平军来，更加猖狂。以张乐行为首的捻军，在淮北大地，凭借错综复杂的村庄网络，神出鬼没，令负责剿匪的江苏巡抚李鸿章、河南巡抚李鹤年、山东巡抚丁宝桢、湖北巡抚曾国荃等人狼狈突袭，无计可施。尽管李鸿章和曾国荃镇压太平军很有办法，但是对付擅长游击战争的捻军，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不但如此，捻军在黄安、麻城、南阳、信阳、兰考等湖北河南交界处自由驰骋，而且渡过大运河，骚扰山东泰安、宁阳等地，威逼山东省城济南。最后，清廷震怒，在1867年6月23日下旨，将山东巡抚丁宝桢“严议”，湖北巡抚曾国荃“摘顶”，并与河南巡抚李鹤年“一并交议”，至于江苏巡抚李鸿章，则让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1860年代的李鸿章，字少荃，时称“少帅”。李鸿章脾气很大，对于太平军降将，看不顺眼，就立即杀掉。曾国藩认为，李鸿章 ”眼明手辣“，虽然”脾气大“，这是”能办事“人的通病。在曾国藩看来，不能办事的人，是没有脾气的，而能办事的人，一定有”脾气“。

当清王朝被捻军闹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远在南京的曾国藩师爷赵烈文也突然谈起了“天命”。1867年6月2日，他写信给正在前线追杀捻军的曾国荃，信中写道：“有主宰焉，圣人谓之天命，老庄为之大道，宋儒谓之无极，释典谓之真性”。为何此时赵烈文要写信给曾国荃，谈起“天命”，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呢”。因为他知道曾国荃是个“急性子”，“用人唯亲”。

曾国荃的部队缴获的洪秀全的太平天国玉玺

曾国藩就直言不讳地批评他的弟弟在军队人事问题上，“不独尽用湘乡人，且尽用屋门口周围十余里内之人”。其意是说，曾国荃的部下都是湖南湘乡老家“十里八村”的“叔叔大爷”和”孙侄子辈“。这种浓厚的“地缘情结”让曾国荃最终陷入了“孤陋寡闻”的地步，当他率领湘军前往淮北大地去镇压张乐行的“捻军”时，就不灵光了。故而，赵烈文特地写信给曾国荃，劝告他要“知天命”，换言之，是让他做好“打败仗”，虚心接受清廷批评的心理准备。

张乐行（1811-1863），一名洛行，乳名香儿，别名老乐，安徽亳州雉河集（今安徽省亳州市涡阳县）西北张老家村人，豪绅地主出身，贩卖私盐

1867年7月8日，清廷严办负责剿灭捻军的湘淮军各将领的圣旨，送至两江总督曾国荃的府邸。这道圣旨让曾国藩寝食难安。7月9日晚饭之后，曾国藩心事重重地来找师爷赵烈文。第一次来时，正巧赵烈文在和客人谈话，旋离去。过了一会，曾国藩再次来找赵烈文谈心。曾国藩告诉赵烈文，朝廷在圣旨中责难李鸿章、曾国荃、李鹤年等封疆大吏，对于捻军入境“不能堵御，去则全无拦遏，殊堪痛恨”。还批评李鸿章“剿贼，已届半年，所办何事”。

小画书《捻军浴血杀僧王》。1865年阴历5月，僧格林沁被捻军诱至山东曹州（今山东荷泽地区）高楼寨，随后陷入重围。阴历5月18日晚，僧格林沁在突围时，被一捻军士兵诛杀在麦田。僧格林沁战死疆场，令清廷上下一片震惊，皆以失去“国之柱石”而惋惜

曾国藩告诉赵烈文，他非常担心李鸿章与曾国荃“缺乏涵养”，“万一焦愤”，对朝廷的批评“赌气”，结果将导致“别生意外，则国家更不可问”。曾国藩说，如果那样，他将“不免北行，亲自督战”，言罢神气凄怆，还说：“自顾精力颓唐，惟祈速死”。用今天的白话说，“不如死了算了”！这实在是曾国藩的气话，也是无奈之语。看到主人曾国藩如此难过如此无奈，身为幕僚的赵烈文只好安慰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曾公”，如果“一旦无公，则大江以南，乱可翘足而待”，他请求曾国藩“为国为民”，也要“自重其身”。赵烈文还说：“生死有定”。

曾国藩官服像

 捻军的事情，确实让曾国藩伤透了脑筋，弄得他形容憔悴，看着让人心疼。赵烈文还劝告曾国藩研习佛经，他认为研读佛经，可以让人“心法一空，诸境尽灭”。他还说，历史上的那些“大圣贤”只因依靠研读佛经，即使“身处地狱”，仍如同“游园观景，心情快活”。遗憾的是，曾国藩终究是一个“俗人”，无法超凡脱俗，佛经是读不进去的。

7月10日，无计可施的赵烈文早早起床，决定为曾国藩日后的“局运”，算上一卦。经占卜，“得豫至晋”，即由“豫卦”变为“晋卦”。其中，“豫卦”的结果是：“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雀巢柳树，鸩夺其处。任力德薄，人命不佑。”赵烈文分析，“用神原神金水，休囚仇忌，动爻挟王气来克。世应落空，官爻失时无权”，简言之，这不是一个“吉卦”。至于“晋卦”，其结果是：“世爻、日辰、动爻皆冲，非静局也”。还没有等他把“卦”分析完毕，实现“得意忘象”，正巧曾国藩不期而至。

晚清两江总督府，曾国藩在此办公。太平天国时期，此处为天王府

曾国藩这几日身体糟透了，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他是来请赵烈文来“诊脉”的。经诊脉，赵烈文发现曾国藩的“脉象微弱”，怀疑外感风寒，于是将此前开的药方停止，重新配药。尽管赵烈文这天为曾国藩的占卦，被打断，不了了之。但从最初的卦象分析看，曾国藩未来的“局运”确实不妙，令人担忧。

捻军作乱，朝廷诸帅无计可施，曾国藩优思成病。这些事情让赵烈文不得不开始思考清王朝的“国运”和“天命”了。7月14日，赵烈文与曾国藩谈话，他说：“天下成败有定，人力亦未可尽代天工，无可奈何之事，惟有听其自然”。赵的话，曾国藩也“深以为然”。7月16日，赵烈文又对曾国藩谈“天命”，他说：“汝虽才能，亦须让一半于天”。其意是说，曾国藩“你虽然很能干，但是你的功业有一半是老天爷保佑的”。这句话，赵烈文曾对曾国藩说过多次，以前曾国藩“不以为然”，现在开始“渐悟”了。

天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应对曾国藩的湘军围困天京计策

接着，赵烈文又对曾国藩谈“人命”，他说：“运命之说，甚大甚善。凡人行于运命之中，罔然而兴，罔然而坠，纵丰功伟烈，震烁人寰，亦为随运之流，与秋鸟春花，同其迁变”。其意是说，人的命运像“春花秋月”的变化一样，是一种“自然规律”，“人命”服从“天命”。只有“圣人”才能“遗世独立”，虽然“身在运气之内”，而不被“运气所迁”。

周文王 “拘而演周易”图。商纣默念，周文王被围困在羑里城（今河南汤阴县附近）。周文王在忧患之中，推演了六十四卦的符号，从中悟出许多精深的哲理，并为六十四卦撰写了卦辞和爻辞

7月18日，曾国藩又来找赵烈文谈话，赵烈文分析了清朝开国以来的历史，然后今昔对比，断言说：“彼时主德昭昭，国祚隆盛，故能成一朝之家法。今昔世殊事异，民轻其上，嚣凌蜂起，势所必至，然朝廷起而与之争，又非集思广益之道。唯有明辨是非，不当者束之高阁，不论不议，使群下渐知上之明察，则妄言自息”。

但是，赵烈文话锋一转，说朝廷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国家安危全系于此，真叫人“太息流涕”。其意是说：现在朝廷的局势与清初时不一样了，现在的老百姓不再尊重朝廷，用今天的时髦言辞就是“公众舆论”兴起，公众舆论作为“第三权力”监督朝廷，甚至是“轻视朝廷”，而清廷高层并没有这样的人来去疏导公众舆论，平息舆情。既然没有这样的人，清廷的安危就没有保障了。

西汉时期的著名易学大师京房像（公元前77-前37年）。京房曾经师从著名易学大师焦延寿，获得其真传。焦延寿说：“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后来，京房因为用占卜来抨击政治，果然遭人诬陷，被朝廷处死，年仅41岁。京房创造了“六亲筮法”，此法也是赵烈文在算卦时，常用的占卜法

在此期间，赵烈文对清廷国运的“高度关注”，按照他以往的占卦习惯，他会情不自禁地去为清廷的“国运”算上一卦。但是，笔者查遍赵烈文在此期间的日记，发现他在日记中没有记载为清廷占卦的“片言只语”。日记中没有记载赵烈文为清廷的国运算卦，是否说明他真的没有为清廷占卜生死呢？笔者以为，赵烈文不再日记中记载为清廷算卦，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如果在日记中记载清廷的“生死卦象”，就会留下“罪证”，搞不好还会酿成“文字狱”。赵烈文熟读清史，对于清代初期文字狱之残酷，是牢记在心的。因此，无论如何，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为清廷占卜之事，明确地写在日记中。

吕留良像（1629-1683年）。他是清前期著名的文字狱受害者。在吕留良死后49年时，即清雍正十年（1732年），受湖南儒生曾静反清一案牵连，吕留良被雍正皇帝钦定为“大逆”罪名，惨遭开棺戮尸枭示之刑。吕氏子孙、亲戚、弟子广受株连，无一幸免，铸成清代震惊全国的文字冤狱。因其案影响太大，民间还广泛流传其后人吕四娘刺杀雍正的传说

如前言，在1867年7月中上旬，赵烈文反复与曾国藩探讨清廷之“国运”，详论“认识天命”。在此语境下，赵烈文势必在内心深处为清廷的“国运”占了一卦，推盘布局，预测清廷之国运未来。于是，这就有了1867年7月21日傍晚时分，曾国藩与赵烈文在南京两江总督府的对话，赵烈文在此次对谈中，惊人地预见了大清王朝的死期，即“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编辑 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