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的“以茶代酒”是怎么来的?

三国时代，孙权之孙、孙和之子乌程侯孙皓，在孙休死后被迎立为吴主，时年23岁。孙皓（242—284），字元宗，又名彭祖，字皓宗。吴亡，孙皓自缚请降，后被赐号归命侯，死于洛阳。陈寿在评论中说：“皓凶顽，肆行残暴，忠谏者诛，谗谀者进，虐用其民，穷淫极侈，宜腰首分离，以谢百姓。”可孙皓不但没被处死，还赐以归命侯，实在是恩遇过重了。陆羽《茶经·七之事》谈到三国时茶事，点到：“吴：归命侯，韦太傅弘嗣。”

孙皓之凶残，在于动辄杀戮朝臣，后宫杀人也如家常便饭。孙皓之好色，其本传说：“后宫数千，而採择无已。”

孙皓之好酒，陈寿如此描述：“初，皓每宴会群臣，无不咸令沉醉。置黄门郎十人，特不与酒，侍立终日，为司过之吏。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之咎，谬言之愆，罔有不举。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辄以为罪。”

如此，孙皓好酒，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让不喝酒的黄门郎行“司过”之事，群臣在喝醉之后，所有过失会被一一当众纠举，接受或大或小的惩处。

《三国志》卷六十五《吴书·韦曜传》也载：“又于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时有衍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于诛戮。”也就是说，孙皓还喜欢在酒后再将群臣折磨一通，方法是让没喝酒的侍臣当众刁难公卿大臣，嘲讽奚落，揭发私短，以此取乐。而群臣中如果有谁言语有失，或者酒后避讳不当，便被收押在监，甚至施以刑戮。在这样的朝廷中供职，即便是宴会，也杀机四起，让人战战兢兢。

孙皓和茶的关系，其实与酒相连，相关的当事人则是韦曜。

《三国志·吴书·韦曜传》称：“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少好学，能属文。”韦曜在吴做过丞相掾、西安令、尚书郎、太子中庶子、黄门侍郎、太史令、中书郎、博士祭酒、中书仆射、侍中等职，曾负责当时一大文化工程：编撰《吴书》。

韦曜起初颇为孙皓器重，其本传说：“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

陆羽《茶经·七之事》所引正是韦曜被孙皓特别关照的史实：“《吴志·韦曜传》：孙皓每飨宴，坐席无不悉以七升为限，虽不尽入口，皆浇灌取尽。曜饮酒不过二升，皓初礼异，密赐茶荈以代酒。”参加孙皓的酒宴，得有七升的酒量，喝不完的，也得遭遇以酒浇头的尴尬，这一潜规则对于只有二升酒量的韦曜，自然是一大灾难。好在荒淫残酷如孙皓，竟也对韦曜法外开恩，还亲自帮他作弊，偷偷赐以茶水，行以假乱真之实。

陆羽所引文字与《三国志》稍有出入，其事实大致不二。

韦曜不胜酒力，得到了杀人魔王以茶代酒的礼遇，一是免了沉醉伤身之苦，二是保持清醒，可在应对黄门郎的折难时少了出言之失，免却因言致祸的凶险。

但韦曜却不喜欢阿谀孙皓，孙皓喜欢祥瑞，为自己的统治装点门面，可当他以祥瑞之事问起韦曜时，韦曜却这样回答：“此人家筐箧中物耳。”孙皓命韦曜编撰《吴书》，希望将父亲孙和列入《纪》中，这意味着给孙和以帝王的身份待遇，可韦曜坚持认为，孙和没有登过帝位，只能为他立《传》。凡此种种，孙皓渐渐恼羞成怒，以茶代酒的例外开恩也就不再有了：“至于宠衰，更见逼强，辄以为罪。”这下，变成逼着韦曜喝酒了。

最终，年已七十的韦曜被孙皓收付于狱，大臣上书相救，孙皓不从，韦曜遂被害。

陈寿评曰：“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

陆羽找出的这段史料，算是茶史中一悲惨往事吧。

陆羽的忘年交诗僧皎然，在一次送别中就以茶代酒，《送李丞使宣州》一诗记此事云：

结驷何翩翩，落叶暗寒渚。

梦里春谷泉，愁中洞庭雨。

聊持剡山茗，以代宜城醑。

皎然以剡山之茗代替宜城（即宣城）的美酒，与李丞话别。剡山茗，又称剡溪茗、剡茗，出产于今天浙江绍兴嵊县，这里至今为绿茶产地。皎然对剡茗评价很高，《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中说：“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诗中，皎然把剡溪茗比作琼浆玉液。在另一次送别中，皎然所饮仍是剡溪茗：

剡茗情来亦好斟，空门一别肯沾襟。

悲风不动罢瑶轸，忘却洛阳归客心。

皎然自称谢灵运十世孙，谢灵运生于会稽，即今绍兴，后于永嘉太守任上退居始宁别墅。皎然对嵊州和剡茗情有独钟，以剡茗代酒送别友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钱起，字仲文，“大历十才子”之一，作为吴兴人，在出产名茶之地，难免也有以茶代酒的时刻。钱起《过张成侍御宅》诗云：

丞相幕中题凤人，文章心事每相亲。

从军谁谓仲宣乐，入室方知颜子贫。

杯里紫茶香代酒，琴中绿水静留宾。

欲知别后相思意，唯愿琼枝入梦频。

孟浩然《清明即事》诗云：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车声上路合，柳色东城翠。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

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

酌茗，即饮茶。诗人在空寂的堂屋中，怀念逝去的先辈，以茶代酒，寄托思亲之情。

白居易好酒，也好茶，也有过以茶代酒的时刻。《宿蓝溪对月》诗云：

昨夜凤池头，今夜蓝溪口。

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

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

清影不宜昏，聊将茶代酒。

诗人陆龟蒙与皮日休并称“皮陆”，二人唱和咏茶，在唐代茶史上留下一段佳话。陆龟蒙《袭美留振文宴龟蒙抱病不赴猥示倡和因次韵酬谢》一诗中也提到以茶代酒：

绮席风开照露晴，只将茶荈代云觥。

繁弦似玉纷纷碎，佳妓如鸿一一惊。

毫健几多飞藻客，羽寒寥落映花莺。

幽人独自西窗晚，闲凭香柽反照明。

云觥，有云状花纹的酒杯，借指酒。茶荈代云觥，即以茶代酒。三国以来，以茶代酒的传统不绝如缕，一直延续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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