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贤首宗付法师资记》中保存的一些材料，我们得以将芦井村塔院中两座康熙时期的和尚墓塔，推定为高原法系第二代御生明善和第三代乐修慧善的灵塔。
高山杉
《贤首宗付法师资记》
大华严寺“无尽藏灯”付法会编
台北大华严寺
2008年10月第一版
363页
元末明初因战乱的缘故，佛教典籍散失严重，弘法人才云散星落，佛家义理之学的主要代表贤首宗（华严宗）和慈恩宗（唯识宗、法相宗）的法脉传承变得不甚分明。现在勉强可以确定的明代贤首宗支派，仅有高原、宝通、云栖和雪浪这四个法系。高原、宝通传于北方，云栖、雪浪则布于江南，但追根溯源都是起自北地。佛教史学者江灿腾归纳晚明佛教特点时说的“北方的根源性高于南方”（《晚明佛教改革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9月第一版，第77页），即指此而言。清嘉庆间所集《宝通贤首传灯录》，保存了宝通一系的宗谱。云栖一系出了云栖袾宏、绍觉广承和柏亭续法，雪浪一派有过雪浪洪恩、一雨通润和汰如明河，由于他们都是大著述家，对明末清初的中国佛教有过很大的影响，所以一般人对于这两个法系也不算十分陌生。唯独高原法系最是寂寂无闻。
高原法系创自高原明昱。他是四川蓬溪人，生卒年不详，著有《相宗八要解》和《成唯识论俗诠》（参丈雪通醉纂《锦江禅灯》卷二十“蓬溪高原论师”小传）。他虽是贤首宗人，却号“辅慈沙门”，以中兴慈恩宗学为己任，是晚明唯识复兴运动中的关键人物。现代学者中最早提到高原法系的，大概是周叔迦（1899-1970）的《中国佛学史第一编》（1930年辅仁大学讲义，线装铅印一册）：
明清之世，贤首较台宗为盛，且多兼慈恩。自元真萃而后，分为二系。一系为萃弟子兰公，兰传净行，行传一清，清传永琛，琛传德■，■传青，青传清远，远传明昱，昱传明善，善传慧善，善传大义。昱有《相宗八要解》、《成唯识论俗诠》等，大义有《法华大成》十卷。（叶七十右至七十一左）
周叔迦根据何种材料叙述高原法系，他自己并未交代。高原法系诸祖的事迹，一向也无人留心细考。
近读台湾新出《贤首宗付法师资记》，发现高原法系在今天竟然还有传承。清末民初，法系传到思元慧三（宛平人，俗姓霍，1901-1986）手上。慧三长期担任北京广善寺住持，1948年来台，后传法于弟子敬缘钦因（北京人，俗名阎凤麟，1928年生）。2008年9月21日，台北草堂山大华严寺举行“传贤首兼慈恩宗法脉大典”，钦因又传法于海云继梦（台湾宜兰人，俗名陈鹤山，1950年生）。大典之后，大华严寺编刊了纪念专集《贤首宗付法师资记》。书中主要依据钦因等人提供的资料，以及满贯所撰论文《明末华严宗法脉传承之考察》（《谛观》第84期，1996年1月），以高原法系为主，宝通、云栖和雪浪三系为辅，提供了不少有关贤首宗付法传承的珍贵资料，可以同前人搜集的史料互相印证和补充（参看韩焕忠：《华严宗史料的新披露——〈贤首宗付法师资记〉的史料价值》，《五台山研究》，总第101期，2009年4月，第12-15页）。
现将《师资记》中自高原以下诸祖的谱系列出：
第二十五世 高原明昱
第二十六世 御生明善
第二十七世 乐修慧善
第二十八世 心珠海贵
第二十九世 若水超善
第三十世 怀一庆余
第三十一世 复初
（中间五世失考）
第三十七世 达远
第三十八世 悟玢宝山
第三十九世 灵岩鹫峰
第四十世 思元慧三
第四十一世 敬缘钦因
第四十二世 海云继梦
海云继梦在贤首宗是第四十二世，在贤首兼慈恩宗高原法系是第十八世。《师资记》所录高原以上诸祖，同周叔迦《中国佛学史第一编》基本一致，只是个别名号有差异。比如周叔迦所记“永琛”和“德■”，《师资记》则作“永琮”和“德姬”。高原以下诸祖，《中国佛学史第一编》提到明昱的弟子明善、法孙慧善和法曾孙大义。但《师资记》则将大义（称为“半字大义”，“大字”应作“半翁”）列为旁支，而以心珠海贵为本支。虽然如此，《中国佛学史第一编》和《师资记》所依资料来源一定非常相近。
我在上面详列高原法系的师承次第，是想借此解决一个具体问题。据薛增起、薛楠编著的《北京的塔》（北京出版社，2002年8月第一版，第126-129页），北京市丰台区长辛店乡芦井村有一塔院，内有清代所建墓塔数座，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其中康熙时期所建两座，乾隆时期所建两座。康熙双塔基本完好，而且保存有完整的塔铭，但乾隆双塔则破损严重。《北京的塔》根据塔铭将康熙双塔分别拟名为“贤首正宗和尚塔”（简称“康熙一塔”）和“贤首慈恩二宗和尚塔”（简称“康熙二塔”）。这两座墓塔的主人究竟是谁，今天已被人遗忘（比如丰台区文委会网站就将二塔很模糊地称为“和尚塔”）。
康熙双塔因圈入北京市公安局装备财务处大兴物资库的大院内，暂时无法前去核对塔铭，但《北京的塔》所提供的塔铭录文已足够让我确定其身份了。康熙一塔塔铭录文作：
贤首正宗二十六世御生善翁和尚塔嗣法门人慧善立大清康熙二十五年五月
康熙二塔塔铭录文是：
大清康熙二十九年十月初四奉圣旨殡葬钦命圣感住持中兴角观音寺传贤首慈恩二宗第二十七世乐修善公和尚灵塔
对照《中国佛学史第一编》和《贤首宗付法师资记》，就会发现康熙一塔的主人“贤首正宗二十六世御生善翁和尚”正是贤首宗第二十六世、高原法系第二世的御生明善，他是高原明昱的付法弟子。而康熙二塔的主人“传贤首慈恩二宗第二十七世乐修善公和尚”正是贤首宗第二十七世、高原法系第三世的乐修慧善，也就是给御生明善立塔的“嗣法门人慧善”。康熙双塔之为明善和慧善的灵塔，至此可以确定无疑。
从“钦命圣感住持”和“中兴南观音寺”（原来录文的“角”当作“南”）来看，慧善担任过圣感寺（今八大处香界寺）的住持，且曾复兴南观音寺。这与陈廷敬（1640-1712）《重修南观音寺碑记》（撰于康熙四十二年，即1703年）的记述也是符合的：“甲辰秋，住僧寂顺乃敦请贤宗乐修法师主此刹。乐公亦奇僧……未尝振锡闾阎，亦不持钵阛阓，三十年介然自守，竟百废俱兴……寺既成，讲演诸经，教诲后学，称为名刹。丙寅春，圣驾临幸赐扁，随命住西山圣感寺。公初欲叙此寺废兴本末，勒一石以传后，既去，不果。其弟子普崑者，亦高僧，乐公知其雅克负荷，遂以衣钵传焉。普崑性亦朴朴，不屑为俗僧托钵行……”（拓片收于《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乐修法师”、“乐公”即乐修慧善，“贤宗”是说他为贤首宗人。康熙三年（甲辰，1664）秋，慧善担任南观音寺住持，将寺院修复一新，恢复了讲经活动。这就是塔铭说的“中兴南观音寺”。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春，圣祖康熙驾临南观音寺，命慧善任西山圣感寺主持。塔铭所说“钦命圣感住持”即指此事。同年五月，慧善又为老师明善建立灵塔。明善灵塔立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五月，慧善灵塔立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十月，慧善给他师父立塔还不到四年半的时间，就轮到别人来给他立塔了。顺便提一句，神穆德《潭柘山岫云寺志》收有一首乐修慧善的诗《赠震公和尚》，震公就是清代中兴潭柘寺的震寰律师。
明善和慧善在慈恩宗方面也有著作。据丁福保《佛学大辞典》（上海书店出版社，1991年12月影印第一版）上册第1138页“成唯识论随注”和“成唯识论随疏”两条记载：
【成唯识论随注】（书名） 一作《成唯识论随疏》，十卷，明西蜀高原大师原著。御生氏明善，亲受业于高原。于法席之次，启请随文以疏其义，高原许可，述至第七卷，明善逝世。嗣法门人慧善续成之。吴淳斋父子刻行后，仁和龚定庵曾修补印行。
【成唯识论随疏】（书名） 即《成唯识论随注》。文约义丰，理明词达。唯识入门之要书也。武林钱伊庵因此《疏》而著《唯识随疏翼》二卷。
《成唯识论随注》有民国8年（1919）石印本，印象中法源寺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似有收藏。
至于乾隆双塔的现状，无法从《北京的塔》得知。由其与康熙双塔并立推测，疑是雍正、乾隆时期活动的若水超善和怀一庆余（参看《贤首宗付法师资记》，第55、118-119、359-360页）的灵塔。据《贤首宗付法师资记》中所附欣厌行者《燕京伽蓝记——广善寺》一文（第118-120页）介绍，潭柘寺监院琮璋来琳在乾隆时曾请怀一庆余为广善寺主，他在启请简（原件当时同若水超善付与怀一庆余的传法法卷一起珍藏于广善寺内）中提到怀一庆余“教接贤首，法演慈恩”，这正是高原法系兼传贤首慈恩二宗的特征。《广善寺》还提到怀一庆余跟随若水超善“四易寒暑，师资相契，方与授法，是为贤首兼慈恩宗第三十世”，与《师资记》所记世系相合。在慧善和超善之间的心珠海贵，《师资记》第340页记其为观音寺僧人，可能也与南观音寺有关。《重修南观音寺碑记》提到的慧善弟子普崑（号映川），与海贵应是师兄弟的关系。《广善寺》一文原刊《佛学月刊》1941年第1卷第6期第22-23页，叙述有本有据，肯定得到过当时担任广善寺住持的慧三帮助。另外，《佛学月刊》就是周叔迦在北京办的，可见他不仅认识慧三，而且《中国佛学史第一编》里有关高原法系的材料，多半也是来自慧三。
高原法系和宝通法系一样，一直在北京周边地区活动。慧三赴台前，曾集本宗长老僧众于广善寺，将住持一职传给弟子常礼纳宽，是为贤首宗第四十一世，高原法系第十六世，北京广善寺第十二世。常礼纳宽后来事迹不详。经过大陆的历次政治运动，佛教文化遭到致命打击，高原法系在北京的这一支是否还有传承，已不得而知。所幸今日尚能凭借周叔迦《中国佛学史第一编》和近刊《贤首宗付法师资记》中保存的一些材料，得以将芦井村塔院中两座康熙时期的和尚墓塔，推定为高原法系第二代御生明善和第三代乐修慧善的灵塔，为研究明清佛教史提供了一份具体而生动的材料。 ■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