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人称为叙述方式的小说中，小说中的“我”是作者又不是作者。这里的“我”，是整个故事的见证者或亲历者或参与者，但当小说里的“我”进行对人生、对世界进行思考时，作家与“我”便融为一体，“我”的感悟往往就是作家自身的感悟了。
《月亮与六便士》是英国作家毛姆写的一部著名小说，这部小说以画家高更为原型，讲述了一个年已四十的证券经纪人，突然放弃优厚的工作，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抛妻弃子，只身带一百英镑，遵从自己内心的愿望，从伦敦到了巴黎，去那里画画。他在巴黎他吃尽了苦头，饱尝人间冷暖，最后，来到南太平洋的美丽的塔希提岛，与淳朴善良的土著姑娘阿塔结了婚，在那里，他的灵魂得到净化，寻找到了心中的圣地，临死之前，他叮嘱妻子一把火烧掉了毕生心血创作的壁画。
作者没有开门见山地直接让主人翁出现，而是旁征博引、旁敲侧击、不温不火地叙述着自己对待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感悟。“我”刚认识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时候，没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现在，很少有人再否认他的伟大了。那么，在“我”看来，什么是伟大呢？
“我说的伟大，和时来运转的政治家或平步青云的军人无关，这种人的“伟大”源于他们的地位，而非自身的品质，形势一旦改变，这些人就微不足道了。常常，一位离职的首相不过是夸夸其谈的演说家，一个退休的将军不过是胆小软弱的市井之徒。”
小说在叙述的过程中，把“我”当作作者本人，并不急于进入角色，娓娓道来。他在享受生活，也在享受小说。一提到某人、某物，他总会荡开一笔，津津乐道。他对于写本书的感悟是：
“一本书要怎样才能脱颖而出呢?即使获得认可，成功也转瞬即逝。天知道，一本书要花费多少心思，经历多少磨难，忍受多少辛酸，只是为了让偶然读到它的人消磨时间，在旅途中解闷儿。如果我能正当地加以评判，那很多书真的是作者精益求精、呕心沥血，甚至终其一生的成果。而我从中得到的教训是:作者应该从写作本身，从思想的宣泄中获得快乐:至于其他、都不必介意，一本书或成功或失败，或赞誉或诋毁，他都应该淡然一笑。”
这种写作态度，也是作者毛姆对写作的态度。这是一种极为高超的写作技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写作当作一场平常而又奇异的旅行，不以目的地为目的，享受旅途中的小桥流水、枯藤昏鸦、夕阳落花之意外之美。
这看似闲笔的笔法，实则是为引出主人翁面对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社会与自我的矛盾。
“我”之所以写这篇小说，是因为别的关于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传记漏洞百出、有失偏颇。
“我发现，对于他悲剧人生中最晦暗的这段时期，我正好可以投之一抹光亮，好让世人看清。”
“我已经是老古董了，我会像克雷布一样继续写对仗押韵的道德故事。但是，如果我的写作不是自娱自乐，而是抱有其他想法，那我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这里的“我”，这口气，这做派，不是作者毛姆，又能够是谁呢？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毛姆在这部小说中像拉家常天马行空地谈论自己的人生感悟了。
那时，我是一名刚刚出道的作家，那时还很年轻，写第一本书时，机缘巧合，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人想认识我。
在那些攀附名流的人当中，斯特里克兰夫人算是最单纯的，她热衷阅读，在自己创造的小天地里感到日常世界所不能享有的自由。当她和作家们结识，她有一种感觉，仿佛过去只能隔着脚灯远远望着的舞台，现在亲身站在上面。她看着他们粉墨登场，好像自己的生活也因此扩大，因为她不仅款待他们，而且闯进了他们重门深锁的幽暗世界。
在沃特芙德小姐举办的茶话会上，我认识了斯特里克兰夫人，几天以后，我便得到了她的邀请。并得知斯特里克兰夫人的丈夫是个证券经纪人，有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在斯特里克兰夫人眼里，丈夫只是个典型的证券经纪人，没有一点文学修养，但她很爱他。
在一次宴会上，我终于见到了斯特里克兰。“他体态魁梧，大手大脚，晚礼服穿在身上有些笨拙。他给人的印象，简直和一个打扮好去参加宴会的马夫差不多。四十岁的男人，长得不帅，也不难看；但他的五官比一般人的大一点，所以不太雅观。他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一张大脸毫无修饰，让人感觉不快。他的头发微红，剪得很短，眼睛很小，呈蓝色或灰色。他相貌平凡。”看得出，他只不过是一个忠厚老实、枯燥乏味的普通人。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斯特里克兰夫人谈起他时总有些尴尬。
像这样的家庭，正是世间无数对夫妻的写照。这种生活的模式给出的是天伦之美。斯特里克兰虽算不上聪明，但他的智力足以应付自己的环境。夫人是一位迷人的女性。两个孩子善良可爱。如果不是斯特里克兰突然的离去，他们将会功成名退，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我”又不由自主地对世间无数对像斯特里克兰这样的夫妇作了一番感慨：
“它让人联想到一条平静的小溪，蜿蜒流过青青的牧场，被浓荫遮蔽，最后汇入苍茫大海；但是，大海如此平静，始终沉默，不动声色，你会突然心生烦恼，感到莫名的不安。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怪诞想法，这些天来一直在心头作泉，我总感觉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不大大对劲儿。我承认这种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一种桀鹫不驯的旅程。这样的安逸总让我惊惧我的心渴望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我能有所改变一一改变和不可知的冒险，我将踏上峡的怪石，哪怕激流险难”
看到没，“我”尽管明白这是天伦之乐，但“我”还是不希望自己平庸地了此一生，这是预感，也是提醒，要不，以“我”写作为了快乐的想法，再写下去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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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笔：向东，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是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巧克力的味道》小说集两部。豆瓣网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鼓盆而歌》。在“今日头条”开辟有“向东侃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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