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乡关何处

乡关何处

文作者|周萍（青海） 主播|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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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前一阵子，随着父亲、母亲回到了故乡！

 

故乡的庭院已是黄叶纷乱，母亲的菜地一片狼籍，刀豆在秋风中晃动着干瘪的身子，紫甘蓝身上落了霜，蔫头蔫脑，最让人可惜的莫过于小黄番茄，颗颗落于地，上半边金黄饱满，沾了土的一半已经变了色，还有小油菜，也已到了生命的尽头，瘦骨嶙峋，身子失去了水分，与最初的葳蕤已然不同——土地依旧是往日的土地，可生命却已经不是以往的生命！

 

傍晚时分，村庄上空的炊烟尚未飘进眼眸，可村里大喇叭里的流行歌曲早已飘进了耳朵，顿时，村庄热闹起来了，与母亲菜地的寥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甚至一度怀疑，推开大门，是不是就是一条繁华的街巷，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商场的橱窗里挂着时尚的衣装？我想，我已经认不出我故乡的模样！

 

我固执地认为，我的故乡就应该有干净的庭院，墙，也应该是木制的篱笆，或者是土墙！我固执地认为，庭院里也一定有细细的竹竿围成的栅栏，里面是用粗细不均匀的树枝搭建而起的鸡舍，一侧是专供鸡生蛋的窝，鸡舍里一定是几只老母鸡和一只红冠大公鸡，庭院的桑树下还应该卧着一只懒洋洋的农家土狗，听到异样，狗儿警觉地吠叫几声，然后又把脑袋埋下懒洋洋睡觉，我也始终固执地认为，只有孩童嬉闹、鸡犬相闻的地方才是故乡！

 

我伤感起来，因为我把故乡丢了！

 

一旦离开了故乡，我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断肠人”，我不觉想到了那位在黄昏时分，牵着瘦马忧郁伤感的旅人，昏鸦归巢，小桥流水潺潺，几处人家，而旅人举目四望，此处是异乡，故乡又在何方？他内心的惆怅几人能知？我想，他一定也在落魄，像我一样地落魄，否则，他又怎么能够形容枯槁？否则，他一定也会纠缠于凡间，何至于牵一匹老马，漫无目的地行走？ 

一旦离开了故乡，一些人便开始遗忘，而一些人尚余一丝温情。一条破船，遮不住风雨，在天地间孤独地飘荡，宛如风中遗落的一枚树叶，被苍天所遗忘，也只有自己尚且记得自己。这一年，56岁的杜甫兵乱漂流，当他漂至岳阳，当时已经是暮年老病，孤独无依，一首诗写尽了一身，“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晚年的诗圣居无定所，以舟为家，孤独孱弱的身子如何经得起风雨？没有了故乡的杜甫，即便是满腹的才华，又能怎样呢？此刻的他若有一封家书，也可能会欢喜异常，然而，北方鏖战，亲人又在何方？自己又在何方？孤独的他只能与破船相依，两年以后，杜甫去世！

 

从故乡而去，一身寻寻觅觅，至死也没有寻着故乡，那条故乡的水路究竟有多么遥远？那只破旧的橹最终只能遗留在了远方！魂兮！归来否？

 

日本江户时期著名的诗人小林一茶这样写他自己的故乡：“故乡啊，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身在故乡的时候，想着怎样去离开，离开久了，却是满腹的心事。每当漂泊至一个地方，委屈与伤感压抑心底，很难拿到阳光下暴晒，总是在有月亮的夜晚，朝着故乡的方向，默默流泪！那一瞬间，我的内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天堂，只有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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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故乡，是心上的泥土！

 

泥土里可以长出石头，也可以种上庄稼——石头，是心上的疙瘩，庄稼，是泥土的思想！泥土有了思想，方可以称之为故乡！

 

我对于泥土的情感一向是过于稀薄，泥土是一团浑浊的烟雾，儿时，生活在农村，路是泥土路，房是土坯房，我们在泥土被阳光暴晒的八月的场院上奔跑，一团一团的烟雾，被我们裹进了鞋袜、衣间，被我们吸进了肺里，跑累了，便停下脚步，弯下腰，喘着粗气，小辫上、脸蛋上都抹上了泥土，那时候，最怕母亲手拿细细的柳条儿来寻我，玩得正欢的时候，臀间猛的被什么人抽了一下，柳条儿柔软，一狠劲儿抽一柳条儿，疼痛感直入骨头，回头一看，母亲怒目圆睁，一副“打手”的架势，然后，我便飞也似的跑进了家，用毛巾认认真真擦拭一番，从此恨极了泥土，认为挨了打的主要原因就是泥土。

 

然而，我对于泥土的情感是在参加工作以后才逐渐改变的！

 

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一时间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感冒隔三差五便会光顾一次，咳嗽多痰，有时候整夜都不曾入眠。

 

母亲便认为我是水土不服，因而，在某次从家回来的时候，背包里便有了几把故乡的泥土，母亲说，喝茶时，揪一小撮放在杯子里，时间长了，也就服了当地的水土。起初，我也遵从了母亲的意思，每次喝茶的时候，揪一小撮泥土，放入杯中，我专注地看那撮土在浸入水杯的一刻，缓缓散开，如一缕朦胧的烟雾，缓缓沉入杯底，端起杯子呡一小口，泥土的味道在舌尖凝聚，久久难以散去，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啊，简直是虐待自己的味觉，第二口便不再去尝试了，罢了，罢了，水土不服也罢，再也不和自己的舌头过不去了！

 

于是，那一小包泥土一直被我丢弃于房间的某个角落，直到多年以后，装泥土的塑料袋早已被灰尘所覆盖，丢弃吧，这是母亲装进去的故乡的泥土，不丢弃，又感觉无用，白白挤占我房间的角落，算了，装进花盆里去吧，毕竟，故乡的泥土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选择存在！

 

这使我想起了战国时期的晋文公，重耳流亡途中到了卫国一个叫做“五鹿”的村庄，饥饿难耐，就向路边一农夫乞食，然而，老农捧起一把土递于他，并嘲笑他，重耳正要发作，身边的狐偃告诉他，这是上天借老农之手赠予你土地，是极好的兆头，重耳一听，转怒为喜，接过这把泥土，毕恭毕敬磕了个头，扬长而去！

 

是啊，泥土就是土地，多好的寓意啊，重耳后来辗转反侧，回归故乡，终成气候！

 

于是，再回故乡，已经不再为“泥腿子”的亲人而羞愧，跟泥土打交道多好啊，庭前种菊种桃，篱笆里种上各色鲜嫩的菜蔬，微风拂过，屡屡新翻泥土的气息，阵阵菜蔬的香甜气息，充斥于我的鼻翼间，若有一个庭院，三分地，屋前屋后几棵树，然后在暖阳下摇着蒲扇打着盹，品呷香茗，听听小曲，自是人间乐事！ 

如今，故乡失去的土地越来越多，这不仅不让人痛惜！

 

县城扩建，山区整体搬迁，许多良田全部被政府征收，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泥土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那就是混凝土与水泥，尽管它们的名称也叫“土”也叫“泥”，然而，它们却不能称之为“泥土”，因为，它们的身上，永远也闻不见泥土的腥气气息！

 

“日暮乡关何处时？烟波江上使人愁”，故乡是用泥土做成了，没有了泥土的地方还能称得上是故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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