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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长江航行的那些日子|| 张道辉

作者:张道辉

我八十年代从航运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运河上有过一年多的船员生活,其中有一段时间在长江航行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

(一)

那个时候,实行改革开放,各种运输形式兴起,在苏北运河上,水运行业国有运输一统天下的局面被打破了,呈现出“僧多粥少”的状况,船队运输吃不饱,企业要生存,职工要吃饭,怎么办?只有走出运河去长江里找货源。那个时候,房地产行业方兴未艾,黄沙用量大,而长江中上游江沙存量巨大,我们船队去过的就有九江、彭泽、景德镇等长江沿岸港口城市,那个江沙堆成的沙山一眼望不到头。只可惜运费很低,船队运输只能保本。

于是,这就有了在长江航行的一段日子。那时候,我们的船队是一轮四拖2400吨级的吊拖船队,在运河上很威风。但是,一进入长江就不起眼了。长江航行与运河航行最大的不同除了水面更宽阔更风高浪急以外,是潮汐的影响,有时候顶流而上,那怕是空载,一小时也就十几公里的前进速度;有时候顺流,哪怕就是重载也是航速飞快,用淮安话说顺流直刺,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最让我激动的是船过南京长江大桥,能去南京长江大桥去走一走、看一看,是我们那代人小时候的梦想,没想到长大以后却以这种方式与“梦中情人”邂逅,远远看去,长江大桥似钢铁巨龙飞架大江南北,显得巍峨壮观,偶尔还会看到一列火车风驰电掣般从大桥下穿过,想多看一会,可是火车像子弹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船从大桥下缓缓而过,我仰头感受它山一样的厚重以及在我内心带来的震撼,还会久久地回头留恋张望。1960年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是中国经济建设的重要成就,中国桥梁建设的重要里程碑,具有极大的政治意义、经济意义和战略意义,有“争气桥”之称。但是,今天看来,南京长江大桥愈来愈成为长江运输的桎梏,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迅猛发展,由于大桥航运净空高度只有24米,最大通航货轮5000吨,丰水期只有3000吨,使得大桥上游的货物运输只能在大桥以下港口接驳,造成时间、效率和成本的极大浪费。现在有人建议拆建南京长江大桥,从长江运输和物流意义上看,将极大地促进大桥上游省份经济的发展,但是,这不是说干就干的事。

让我越感到新奇的是长江两岸的旖旎风光,淮安是一座水城,淮安人不看重水,而看重山,长江一出江苏进入安徽,长江水面不再像南京以下宽阔了,江面慢慢收窄,以江西九江为例,江面宽度才两公里多,而在下游南通江面有近九公里,长江最宽江面在长江入海口约35公里,所以在我们江苏长江下游造个长江大桥也比中上游成本要高很多。两岸山势绵延,郁郁葱葱,看不尽、赏不完的崇山峻岭、奇峰异景、层峦叠障、巧夺天工。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一个叫小孤山的所在,位于安徽省宿松县境内,是江上奇景,该山海拔不足百米,拔江而起,孤峰独耸、岩壁陡峻、山势险要,犹如从天飞来,耸立江中,故被誉为“长江绝岛”,小孤山的得名,在于一个“孤”字,孤峰独立,整个山形又如古代妇女头上的螺蛳发髻,亦称髻山。江南沿岸是连绵雄伟的群山,而江北却是广袤无垠的平原,独在靠江北面留下这座秀丽的小孤山,犹如过去战争年代人们受兵乱之苦不得不“跑反”(旧时指为躲避兵乱或匪患而逃往别处)匆忙之中大人们都跑过了江,唯独把一个秀气的孩子落在了江北。让人不得不为大自然的巧斧神工而感叹不已。

航行了好几天,到了安庆、九江等一些大码头,船队要停靠下来补充给养。单调枯燥的水上航行把船员们都憋坏了,在水上晃悠了几天,头晃稀晕的,船队要加油,要采买米面油蔬菜等食物,船员个人要采购个人生活用品,理发修面、洗把透堂澡,最不济的也要上岸透透气。于是把驳船停在锚地,拖轮傍靠港口,早早地洗漱打扮上岸溜达溜达,当从晃晃悠悠的跳板上一踏上岸,心里那个踏实感无比充实。那时候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不过船员有制服,就是灰色的或是藏青蓝的翻领西装、红领带配上大盖帽。队伍中有的人还用扁担挑着萝筐,那是买菜的厨师。一群人嘻嘻哈哈,散兵游勇一样,目光像刀剑一样巡睃着大姑娘、小媳妇,看到漂亮的女子,不免多看几眼,甚至有的人吹起挑逗性的口哨(人性如此,不必苛责),加上本地人听不懂的外地口音,不时地引来市民的侧目和诧异的日光。而我大多是很快脱离队伍,对街头的名胜古迹感兴趣,或购些土特产满载而归。我记得在景德镇就买了很多的茶杯、茶壶或餐具,有的精美礼品盒作为礼物送人。如果因为天气等原因不能按时启航,能留在码头上过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船员们会买些熟食和当地的白酒,回到船上开心地闹酒,高兴处一时兴起划起拳来,划拳者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脑筋高速运转,神情非常专注,头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大,出拳果断而迅速,力求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其实划拳不光比的是智慧,更是比心理。观者目不转睛,屏住呼吸,拍手喊好。赢者叼着烟洋洋得意,输者愿赌服输,一仰脖子一杯酒见底,捋起袖子再来划,直喝得东倒西歪,杯盘狼藉。与现代人“感情深一口闷”“壶搞”简单粗暴相比,划拳行酒令这种雅俗共赏的酒桌文化大有失传的可能。

第二天,规定启航的时间到了,大家各司其责,解缆编队,汽笛一声长鸣,又开始漫长而寂寥的航程。

(二)

大型船队进上海港只能走长江口入黄浦江。船行至南通境内江面就非常宽阔了。因为接近东海,形成喇叭口,又称吴淞口,淮安人是看惯了水的,可是,进入吴淞口还是被泱泱苍茫的水面所震撼,以为这就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其实只是长江入海口。晴天时,一汪江水平砥如镜,水波不兴。从南京栖霞山往下游基本就没有什么山了,有高低起伏的地势也就是丘陵罢了,可是到了南通,江北面突兀而起一字排开一组群山,以军山、剑山、狼山、马鞍山、黄泥山组成,其中以狼山海拔最高,约107米,山上多名胜古迹,最为有名。远眺可以隐约看到长江两岸的岸线。如果是清晨,江面上飘浮着似有似无的薄雾,恰似美人挽着的轻纱,东方露出鱼肚白,一轮朝阳像鸡蛋黄似的慢慢探出头,很快挣脱大地的束缚,跃出东方地平线,江面上的薄雾迅速散去,天蓝水阔,烟波浩荡,江面上似天人撒下一把金屑子而波光粼粼。如果是晚上,圆盘似的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倒影在水里,特别的清澈,恰似人间仙境。如果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整个江面,看着一轮火球似的夕阳慢慢没入西边的天际,慢慢沉入西边的江水之中。清凉的晚风吹在脸上,让人神清气爽,非常惬意。如果在船头铺线报纸,来包猪头肉,一盘花生米,盘腿坐着,咪点小酒,视觉和味觉都能得到极大满足(航行途中是绝对禁止饮酒的,也就臆想一下而已)。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古代流浪诗人总是能写出流传千古的绝妙好诗,可能与名山大川、绝代佳人加上怡人美食有关吧。如果是恶劣天气,长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从一个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变成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无良壮汉,浊浪滔滔,气势汹汹,一排排的开花浪前赴后继,呼呼作响地扑打在船舷上。走船的人是离不开天气预报的,风暴来袭之前,小型船队(船舶)早早地进入长江支河小港靠泊,只有那些大型船舶抛锚在锚地,任风浪肆虐而岿然不动。

难得进入上海港,到了大码头,到了花花世界,当然要上岸开开眼界的。尤其是晚上的上海港灯火通明,船来船往,大型吊装机械繁忙作业。一群人爬上码头,立刻融汇到大上海的夜色中。可是,就凭口袋里的那点钞票在上海是玩不起什么消费的,大不了就在南京路上数数人头,那就在外滩上转转吧。那时候,大批的知青落实政策蜂拥着回到上海。家里的房子太小,弄堂里太多的“鸽子笼”里三代甚至四代同堂。这些年轻人他们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困难到没地方谈恋爱。于是,都汇聚到黄浦江边的外滩上来,一来地势开阔,二来可以吹吹凉风,结果谈恋爱的人越聚越多,多到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但是,谈恋爱丝毫不受影响,该谈还谈,直谈得浓情蜜意,你侬我侬,成双成对的恋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甚至一对恋人屁股挨着另一对恋人的屁股,搂搂抱抱,咂咂有声,发出各种少儿不宜的声音,做出各种少儿不宜的动作而互不干扰。让我们这群乡巴佬开了眼界,走在他们中间,羞得我们抬不起头来,耳热心跳,好像见不得人的是我们。他们有的忙里偷闲地瞪着我们,用眼神表示对我们闯入他们的地界、扰了他们的清静表示愤怒和抗议。有的表示诧议,拿眼神盯着我们,意思是“你不谈恋爱来这白相?”于是,我们就落荒似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三)

八四年底,我离开了航行生活到公司机关里工作,当时作为五千人的国有大公司一年要开职代会、政工会及年终总结表彰大会等大型会议,而且一开就是两天。会后机关干部要下基层蹲点(随船队航行一个航次,吃住在船上),贯彻会议精神,每个部门都要抽调人,临行前公司领导集中开会动员,除了公布每个人分配的船队,还要强调工作任务和注意事项。

记得在一个秋天,我有一次蹲点一个200吨级(一轮十二拖)的小型船队,重载粮食从淮安出发沿运河南下,同行的还有一个同样吨级本公司的船队结伴而行。从扬州江都三江营出口,要到江对面的镇江丹阳,那天天气预报有风浪,船队决定边走边观察,顺着靠近江北岸航行,相机行事。快到镇江丹阳对面准备划江时,风浪突起,而且愈来愈大。张姓船老大(过去对船长的俗称)很谨慎,船队停泊在江北岸。而另外一个船队由于抢得先机,已经先行划过江面到了江南岸。那时候,船队联络已经用上对讲机,那个船队老大姓顾,对讲机联系张老大,他的拖轮可以回到江北来,帮忙一起过江。大家都劝他不要过来了,非常危险。可是这个顾老大是个急性子,很快拖轮就划过江来了。那时候,船队的航行时间和航次是与船员奖金挂钩的,大家都希望多拉快跑。两个老大在商议,能不能把船队一分为二,每个拖轮拖六条驳船,这样危险就小多了。张老大很犹豫,显得很保守。而顾老大就说他婆婆妈妈的:“我一个船队都过去了,现在一个人只拖半个船队,能有什么危险?”张老大经过反复考虑,决定不要冒险,还是等风浪过去再说。顾老大愤而离去,大家都劝他等等,因为江面上的风浪愈来愈大了。可是,顾老大不管不顾,拖轮一头冲向风浪中。在我们的视线中,拖轮就像一匹骏马在风浪中驰骋,一会船头高高跃起,一会儿船头直插波谷,在风浪中像一片树叶,直让人心惊胆战。拖轮在我们的视线中慢慢变小慢慢模糊,最厉害的时候,拖轮被托在浪尖上,仿佛能看到螺旋桨,这是最危险的时刻,螺旋桨可是轮船的核心动力,它的核定功率是因水下阻力而设定的,悬在水面上变成“电风扇”,再一头扎进水里,螺旋桨瞬间受力的极端变化很可能会把主机一下子别坏了,那就等于人突然发生心梗,完蛋了。一个波浪过后,轮船又仿佛没入波谷看不见影了。我们的心都随着它的起伏而剧烈跳动。大家都佩服张老大能沉住气,行船走马三分险,任何时候安全就应该摆在第一位。

也就是在去年,在一次饭店吃饭时,偶遇张老大,他已经退休多年了,我与说起当年的险情,多亏他沉着冷静,是个好老大。他使劲想,就是想不起来了。可知,张老大的一生行走江湖,不知经过多少风浪的洗礼,这点区区小事当然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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