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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院里的老石器 ||周长荣

作者:周长荣

手记:写了一篇叫做“碓”散文贴在“淮水安澜”的文学版块上,一位文心月的先生发了一通感慨:“一直有个想法,如果现在将这些农耕时代的工具重新收集,搞个藏馆聊算不错——虽然这没有什么创新意义,但让曾经的人们温故而知新抑或给孩子们开开眼界感受一下岁月的变迁应该也是一种造化的”。文先生的感慨不无道理,哪怕是为那些走进历史的物什建一个墓穴也未尝不是件积功建德的事啊!

近日去看望我的一个87岁的姑姑,无意中竟也发现这个世界上行善积德者还是不乏其人的。

从北京南路的一个一米多宽的狭窄的小巷进去,是一个不起眼的养老院。小巷不深,十米左右,向南一个Z字型急弯,面前就是老人院的圆形缕空铁门。

铁门的外面贴着墙边立放着一片大石头磨,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似的,石头磨盘前摆放着一个养着金鱼的石槽,石头槽有两米多长,约一米宽,三四十公分深。过去应该是喂牛马等大牲口的食槽。而今变成了金鱼缸,里面满满的一槽水,十几条小金鱼在里面悠闲地游动,石头槽本也不大,里面居然还有座小山,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白发老者悠然垂钓,石头槽的对面是一个不大的小花园,小花园的边上挤着一排老石磨当着栅栏。

进了院门,就会看见西南墙角一个由碓臼、石柱、石槽、等老石器组合起来的微型景观犹如一个大盆景。它旁边一个大石磙子上放着一个圆圆的碾盘,四周摆着四个小石磙,好似一个大圆桌配的四个圆凳子。沿着石头大圆桌向东,是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收集来的石磙,石头磨盘,碾盘…这些老古董沿墙一字排开,石头滚子立起来变成了石头柱,中间最高的地方竟然由三个立起的石磙叠加而成,大大小小的磨盘放在上面,呈阶梯状,细流从阶梯顶部磨盘的流槽口部沿着一个个石磨盘蜿蜒而下,仿佛山间溪流。这些老石器通过简单拼接竟然也构成一个古朴的景观。

这些老石器原来的磨齿早已磨钝,有的地方沟槽已经磨平,没有了菱角,有的老磨盘仅剩下薄薄的七八公分厚,有的地方还被磕掉了一小块就像老人豁缺的牙齿。这些被抛弃在农村房前屋后的老石器在这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尊严,涓涓流水给它们注入了一丝丝生命的气息,原已灰黑的面孔渐渐露出了当年石板的淡青色。

其实,这些老石器脱离我们的生活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几十年前,他们作为主要生产或生活工具被我们的祖辈沿用了几千年。它们不知何年何月来自何座大山,不知哪些技艺高明的石匠把这奇形怪状的巨大石块打造成姿态各异的滚,磨,碾,臼…。

记得小时候看到爷爷请来的老石匠为我们家锻磨,老石匠穿上围裙戴上护目镜,用那双粗糙的手,一只手拿着石工锤,一只手握着钢凿,为石磨快要磨平的磨齿“铣槽”。伴随着一声声铁锤敲打钢凿的节奏,原来已经平缓的一道道磨齿渐渐变得锋利起来。石头磨的周围被钢凿敲打起来的石头粉末石头渣弄得满地都是,石匠师傅的脸上,眉毛上,胡子上,头发上像下了一层白霜。汗水在石匠师傅的脸上不断溢出,又将满是石头粉的脸流出了道道沟壑,再用毛巾一擦,顿时又变成了大花脸,惹得看热闹的孩子们一阵哈哈大笑。望着眼前这些老石器上的条条沟槽道道凿痕,该流过多少石匠师傅辛劳的汗水?难怪我们这里把“锻磨”又叫做“铣磨”,石器上的沟沟堑堑确是石工们用汗水洗刷出来的啊!而今,老石器像这些老人一样,静静地待在这里,任凭涓涓细流轻轻拂过满是皱纹的面庞,滤去印迹于它们心底的涩苦时光,留下微温的已被边缘的沧桑之美。

 

养老院不大,两层楼房大概是七八十年代的旧建筑,住着几十位老人。廊檐下,几个老人朝着老石器眯着昏黄的眼睛晒着太阳。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对着眼前的老石器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老人呆滞的目光注视着老石器灰黑的面庞。老石器上的道道凿痕仿佛老人脸上的沟沟坎坎,岁月沧桑…老人和眼前的老石器已然浑为一体,构成一幅绝妙的静态写生。

87岁的二姑已经有些老年痴呆,每次我去看望她,和她同室的老人总会向我告状说她会和他们吵架,而我总笑着劝他们说“不吵不热闹”。每当这时候我就叫二姑到室外坐一坐。到了外面,面对着这些老石器,老人家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

二姑眼前的石磙和小时候见到的我们家的大小摸样差不多。每到新麦上场的时候,爷爷就要忙着把滚子安装好木头滚架套上老黄牛然后打场,老牛拖着石磙在麦场上转圈圈,爷爷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拿着短鞭子哼哼唧唧地唱着只有老牛能听懂的歌谣。遇到哪家盖房子,石磙子就被人用木棍麻绳撬起来由四五个壮汉抬着夯宅基。打夯的时候通长由一个人叫号子,其他人应号子,打夯叫号子的通常是村子里青壮年男人中的佼佼者,号子叫得越响,夯就打得越好,主人当然就越高兴。我想,二姑此时她是否听到了打麦场时爷爷那听不懂的歌谣和石头滚子摩擦木头滚架子发出的“吱呦吱呦”的尖叫声?听到了石头滚子被抬起时的震耳欲聋的打夯号子声?

她眼前老石磨上的水淅淅沥沥地淋着,就像我们小时候看到的妈妈刷磨时淋水的场景。磨刷好了,妈妈就会喊我帮她拐磨。妈妈在前面把粮食放进磨眼俗称“拗磨”,我在后面拉叫“拐磨”。最怕拐的是小麦玉米,妈妈每次只能拗进去一点点,拗多了磨盘就会“蹦蹦”乱跳且磨出来的面粉太粗还要箩出来再拐,因此半盆粮食要拐好长时间。印象最深的是白天妈妈上工我要上学,拐磨只能晚上拐,因为不拐第二天就没有吃的,晚上拐的时间太长,眼皮都抬不起来,拉着拉着竟然会打起了瞌睡。然而最喜欢拐的是鲜玉米,大把的拗进去,浓浓的白乳汁似地玉米糊糊从磨道理立马流出来,一大盆一会儿就拐完了。妈妈常说的“三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还等不及麦子熟透就会把还泛青的麦穗揉成麦粒拐“小虫”吃,每当这时,我会迫不及待地把刚从磨道流出的“小虫”塞进嘴里,那种甜丝丝的满嘴清香给吃了一个春天“老乌葱”(农历二月以后我们这儿对黑菜的蔑称)的肠胃是何等的慰藉何等的滋润啊!。我想,二姑此时眼前是否浮现出那缓缓转动的老石磨和磨肚里流淌出的白面粉,红高粱,黑芝麻,黄豆浆…?是否闻到磨道里缓缓“爬出的”的微黄中泛着青色的“小虫”的清香?是否感受到拐磨的辛劳满身的疲乏?

老人家的脑袋里究竟想什么我无从知晓,反正这就像一副镇静剂,她安静下来了。

养老院的老板是个微胖的小姑娘,是80后或者90后?不得而知。我原想,这样年轻的女孩哪来的这种怀古幽情,对这些老古董感兴趣?现在我明白了,她用这些老石器营造着那个旧日的氛围,使这些老人依旧生活在他们曾度过的那个石器时代。因为这些老石器上流淌过他们和他们祖辈的辛勤汗水,留存着他们太多太多的青春记忆,记录着他们一生的酸甜苦辣,…

养老院外的北京南路上车往人来,步履匆匆,没有人注意这个不起眼的小巷。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巷里传承着几千年来我们祖先赖以立命的老物什和它承载的厚重的农耕文化,没有人关注院子里风烛残年的老人以及残存在他们记忆里的曾经鲜活的故事。像一瓶醇香的陈年老酒,像一幅古朴的碳笔素描,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岁月的长河里无声无息,香尽色褪,渐行渐远。

我想,当有一天,这些老人和老石器都消失了,历史是否会因为少了一页千年的文化而显得单薄,世界是否因为少了一道沧桑的风景而显得单调了呢?留住他们吧!留住那段历史,那些记忆,那些永远可以给子孙后代传承的无比丰厚的遗产。

感谢养老院那位年轻的小院长,给老人留着这一块精神的栖息地去承载他们零乱破碎的久远记忆,给历史留着这一几千年农耕文化的厚重积淀,给我们和我们这些天天嚷嚷着要当“世界历史文化名城”的“名城”留下一道沧桑的风景。


作者简介

周长荣  男,淮安市清江浦区人,1950年出生,2010年退休于第二人民医院。现于市老年大学习,爱好诗词文学,古典诗词常见于《一品梅诗刊》《淮海诗苑》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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