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毛国典
展览作者：张旭光
主持人：现在有一种现象：有些书法家写的草书，人们都不认识。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张旭光：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从三个方面来阐述一下。
第一，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灵魂是写意，也就是表达人的情感和思想。这是中国文化高于西方文化的最重要的一个方面。西方到了19世纪才开始有了写意精神、表现主义、印象主义、抽象主义。在此之前，人们都在基督教的压迫下，天天画那些写实的、微愁的、酱油颜色的写实主义绘画。所以，黑暗的中世纪统治了西方一千年。
中国文化很早就有这种觉醒。书法创作也有这个问题：你是写实还是写意。写的大家都认识，那叫写实，不是写意。当然，写实的同时也会有写意，但最重要的是写意，正如齐白石说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你说你不认识吧，你去查查我写的那个草书的符号，绝对都是准确的。
从写实到写意，是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写意就是要把握住事物表面现象后面的本质，你说我这个人只能看表面，本质理解不了，那这就是比较低级的状态。
中国文化的核心就是写意，从孔子就开始说“圣人立象以尽意”。中国文人画的产生就在于：我实在说不明白，我话都说不清，你自己去看，至于说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了，这是一种写意的精神。王羲之说“点画之间皆有意”，而不是说点画之间皆有形，有形不是最重要的，有意才最重要。王僧虔讲“神采为上”，张怀瓘也说“善识书者，唯观神采，不见字形”。到了吴昌硕，他也讲“老缶画气不画形”，意思是说我画的是一种气象，是一种生命的状态，一种感受。所以，中国文化原本就有着比西方文化更高的自信，尤其是艺术的源头我们远比西方更有自信。一个跳高运动员，如果能跳过1米8，他就一定会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求新、求变是人的一种本能。科学技术再发展，人的本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也许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反而使人的本能感觉更加强烈，这也是保持事物不断创新发展、社会不断前行的一种重要驱动力。
什么叫写实书法？什么叫写意书法？这个概念古人没有讲过。我认为，到了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定义一下。我们所认识的古代经典，我认为这都是实的东西，我们可以学。篆、隶、楷书都是实的。我们都认识的，就是实的。在写实的阶段，要写得很像。我要求我写得很像，我也要求我的学生写得很像，这就是写实的阶段。如果做不得这一点，你去写意，就可能写错了。在写实的基础上如何合理地生发这就开始写意了，这是一个层次的写意。第二个层次的写意，就是古典里的写意，包括草书。从事草书创作的人认识它，把它写熟了，它摆在你面前也是个实物，所以草书如何向前走，我们也要对经典草书进行再写意，才会有时代感情的表达。过去我们主要是讲美术、讲雕塑有写实、有写意。我认为，一切古人留下来的经典都是实的，书法作为艺术要表达性情，表现这个时代，我们要写意，要写出我们的性情，写出我们对这个时代的关怀，写出我们内心生命中想哭的那种感觉来。
这就是写意，这就是创造。
第二，我有一个重要的预言：书法大写意的时代正在到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高科技已经越来越把艺术逼向了人的心灵内部，你的外部艺术表现已经没有场所了，直接把书法创作和情感捆绑在一起了。现在的电脑、手机，人工智能，已经可以把除了情感以外的所有的事情都做了。现在，历代书法大家的书法都进入电脑了，你按一下键盘，甚至你说一声，要王羲之的，还是要颜真卿的书法，都可以调出来。你欣赏也好，模仿也罢，都是现成的。孙过庭的小草也录入了电脑。没有进入电脑的就剩下大草了。
大草本来就不是让人们认识的，本来就是只对情感负责的。情感特别重要吗？太重要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情感问题就是生死问题，这还不重要吗？
哪一天机器人有感情了，草书它肯定也会写了。所以，当机器人还不会写的时候，我们就要写大草，这是高科技逼着我们无路可走，要不你就别玩了。你玩别的，你玩不过智能机器人，所以说这是时代走到这一步了。19世纪，欧洲发明了照相机，把那批写实的画家逼得走投无路，其中有跳楼自杀的，但却逼出来了印象主义画派。印象主义就是说色彩太感动人了，人画得像不像不重要，把画儿画得感动人就够了。印象主义直接把色彩和情感勾连起来。这些画家办展览的时候，新闻界、评论家认为，这画儿你还没画完了就来展览了，你这画得谁也不像啊，你只是画了个印象。因此，印象主义就产生了。后来，立体主义、抽象主义、表现主义都出来了，这都是因为照相机造成的。所以，现在跟那个时代很接近，高科技搞得我们书法家无路可走，只能写草书，而且只能写大草，只能写狂草，所以我预计大写意的时代即将到来，正在到来。
第三，小康时代，吃、穿的问题，温饱的问题等物质问题已经解决了，当然这些我们还要继续保证，但这一块让生产部门负责就可以了，情怀的、情感的、人性的，让艺术负责，这个分工将来会越来越明确。关心人的情感，这是我们文化里最弱的一项。我们身处高科技时代、信息时代，这个时代是需要个性的，是需要关心每一个人的情感的。这一块古人做的是不够的，但我们已经小康了，我们还不关心情感吗？我相信大家都很关心情感。因此，艺术家写的书法认识不认识已经不重要了，关心情感最重要。这就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思想，我认为它的价值关怀远大于你写的“认识”那个价值。
（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黄俊俭，《书法导报》副总编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财经大学当代书法研究中心研究员。著有《书法访谈录》《军旅书家访谈录》，曾在南宁、苏州、扬州、厦门，以及马来西亚举办个人书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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