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笔者就甲午海战中的几个问题聊聊自己的看法 ，由于篇幅原因今天是下篇。
问题三：大东沟海战后北洋舰队主力尚存？
笔者最开始接触这个观点是小学那会儿看中国近代现代史，后来在初中历史课的时候课本也是这么说，顺带还让李鸿章背了一个“保船避战”的锅。一开始笔者的态度是怀疑的：因为笔者那会儿的书架上还有一本戚其章先生的《晚清海军兴衰史》，10艘主力战舰沉了一半，剩下来基本都伤得不轻哪里能叫主力尚存。但是后来笔者书看得多了了解的情况多了对这一观点由怀疑变成了坚决的反对态度。
实际情况是：大东沟海战后，北洋舰队基本就废了……
不信的话，我们来盘点一下北洋舰队还剩下哪些船？
定远在攻击本队的过程中被扶桑号击中起火，停止射击后（视线不好）被本队集火。镇远打废了本队的旗舰松岛舰后也被重点针对，打到后面整个中方阵列就只剩下定远和镇远硬扛日方本队全部火力。作为唯二没有退场的中国舰艇，两艘定远级伤痕累累、死伤惨重……连丁汝昌都负了重伤，丁汝昌负伤的原因是日本炮弹打中了定远前桅（腿伤和烧伤），外加定远主炮开炮还击的炮风震倒（摔伤）所致；而不是什么定远开炮震塌飞桥，更不是什么“与此桥齐飞”。
威海卫保卫战后镇远被日本人拖到旅顺大坞修补，
上面用白圈标出了中弹部位
（图源：中国军舰史月刊）
装甲巡洋舰来远跟在镇远后面冲锋，被打的全舰起火，差点连锅炉舱都给烧没了。二副谢葆璋（冰心的父亲）带人拼死扑救这才把军舰给保下来。被打得进水倾斜的来远为了控制火势和进水一度退往浅水区边打边自救；后来又带着没有扑灭的大火重新开回主战场。战斗结束后基本被烧成了壳子的来远舰拖着一口气，挣扎着开回了旅顺港。
大东沟海战后上层建筑全毁，被烧得就剩下个壳子的装甲巡洋舰来远号
（图源：中国军舰史月刊）
防护巡洋舰靖远和来远是同小队的队友，来远号在前靖远号在后（这个小队前面是镇远，后面是撞击巡洋舰超勇和扬威）。靖远在战斗中中弹100发以上，除了和来远一样几乎被烧成了壳子外，靖远的水线部分还被打成了筛子；最后不得不和来远一起退往浅水区一边和第一游击队对射一边自救，好不容易能动弹了又重回主战场护着定远和镇远退回旅顺（靖远还一度代理旗舰）。
上面这四艘全部是重创，其中来远就剩下个壳子，靖远更惨、连壳子都不是完整的，舰上人员也是伤亡惨重，能坚持到战斗结束还把船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下面几艘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装甲炮舰平远，在战斗中打废了松岛的鱼雷发射管；随后被重点针对，其独特的260mm前主炮被打废，全舰多处起火撤离战场自救。
鱼雷巡洋舰广丙，广丙在大东沟表现其实也不错。广丙和平远一开始并没有在阵列里面而是和炮舰鱼雷艇一起掩护登陆场。接到丁汝昌的命令要他们去助战后，广丙和平远带着鱼雷艇急急忙忙往港外冲。这支分舰队反应虽然不慢但是广丙和鱼雷艇们被平远的航速给坑了——平远只能跑10节！等他们俩带着鱼雷艇冲进战场的时候已经打了差不多个把小时，超勇已经沉了、扬威瘫在海上整艘舰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第一游击队已经绕到了北洋舰队的背后。本来日本的本队应该跟着往后面绕，这个时候广丙开足马力半路杀出，后面跟着鱼雷艇和跑得气喘吁吁的平远。
广丙的管带——来自广东水师的程璧光给松岛准备了一份大礼：4枚鱼雷，他打算从松岛左舷侧突入，然后一轮鱼雷让伊东祐亨彻底扑街。日本本队发现广丙冲过来后集中火力用一道火网拦住了距离松岛已经不到一千米的广丙，广丙冲不过去无法发射鱼雷只能退走。跟在广丙后面的平远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对着松岛来了一炮，随后就被打退了广丙的本队各舰调转炮口重点针对。
广丙和平远突击失败后倒也没走，就在本队周围四处转悠找机会上去打闷棍；转来转去居然碰到了被北洋舰队打得晕头转向的武装商船西京丸！西京丸在应付这两艘舰的同时把侧面露给了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可惜北洋的鱼雷艇没能抓住机会，左打一发右打一发就是没给击沉。
被海扁一顿的西京丸
（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被炮弹打烂的西京丸号士官室（日语里的海军士官为少尉以上军衔的军官）（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这几艘舰船就是大东沟海战后北洋舰队的全部家当……
等下，差点忘了，还有一艘临阵脱逃的防护巡洋舰济远，大东沟海战中损失的五艘舰中真正被击沉的是致远、经远和超勇，另外两艘一艘是被济远给撞毁的（扬威舰），还有一艘是被济远稀里糊涂拐带跑后自毁的。
自毁的是无防护巡洋舰广甲。
广甲和济远是一个小队的（他们前面是致远和经远），广甲在济远的前面跟着大队冲。广甲管带吴敬荣一回头看见掉头跑路的济远应该是挺懵的：咩意思？联系不上旗舰也找不到老乡（广丙）的广甲最后也稀里糊涂的被济远给拐带跑了。济远的管带方伯谦很不够意思，只顾自己闷头跑路也没想着照顾一下后面的队友；他倒是几乎全须全尾的于18日凌晨第一个跑了回去。人生地不熟的广甲可就惨了：半路上在大连湾的三山口一不小心触礁了。
第二天方伯谦和济远舰又被从旅顺派出来试图把广甲拖回去，两舰官兵折腾了好一阵后无可奈何的得出结论：这事情只凭济远一艘舰是搞不定的。
这下广甲也完了，和老乡广乙的结局一样：广甲最终因抢救无望由船员自毁。
而北洋海军只有两个船坞可以修船：旅顺船坞和大沽船坞，能够维修主力战舰的只有旅顺船坞，要在短期内修复四艘被重创的舰船（其中两艘还是废舰）几乎不可能：大沽船坞修不了定远和镇远，指望来远和靖远带伤出门太不现实，所以大沽船坞是没法儿指望了。另外除了这四个要上手术台的重伤员，平远、广丙和换了管带的济远也需要修理；另外平远和广丙的炮弹基本见底急需补充。
最后的希望被寄托在旅顺基地，这座东北亚第一军港的保障能力上。
然而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东沟海战发生于9月17日，旅顺于11月21日陷落；旅顺船坞里的工人本身就不够而且人心惶惶，大部分工人在日军逼近旅顺前就已经四散而去。
“伤重且多,星夜加工修理,都未完备”的北洋海军各舰只好仓促起锚从旅顺撤往威海卫，以残破的姿态迎来了威海卫保卫战。其中镇远号后来还在进港的时候不慎触礁，虽经临时修补舰是保住了但是无法出海航行，管带林泰曾引咎自尽。
这样一来，北洋舰队虽然在纸面上还有六大远加上广丙一共7艘主力战舰；但是还能出海作战的主力舰船只剩下四艘：铁甲舰定远、防护巡洋舰济远、鱼雷巡洋舰广丙和装甲炮舰平远。真正还有一定战斗力的只有定远和济远两艘战舰，广丙和平远缺乏炮弹，只能凑数。
而对面的日本人是全家出动堵上门来……
且慢，大东沟海战北洋舰队不是也把日本人打得挺惨么？
日本舰队有四艘舰船的损伤程度可以算是重伤（大破），本队旗舰防护巡洋舰松岛和同在本队的无防护巡洋舰比睿，这俩是在战斗中被北洋舰队狠揍了一顿，被打得最惨的松岛（吃了两发镇远的305mm炮弹）回家（吴港）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一直到11月份才出来。
然而另外两个重伤号却是来大东沟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专程跑来看热闹的武装商船/代用巡洋舰西京丸（桦山资纪在船上）和炮舰赤城。赤城用高爆弹给来远点了把火，结果把来远惹火了；来远调转炮口一炮把赤城的舰桥给轰烂了。知道来远舰惹不起后赤城掉头就跑，来远舰不依不饶一边打一边追（最后来远因中弹起火放弃追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赤城被打得那叫一个惨，舰长都换了仨。
其他的舰艇特别是主力巡洋舰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了，这才是真正的“主力尚存”。而且这些日本舰船都不用回国住院，直接到临时锚地就能修理——日本海军从国内派遣了工作舰一直在锚地附近待命；联合舰队一回到临时锚地，等候多时的工作舰就把维修队、机器设备和替换部件全拉了过来，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一站式服务”全给解决了。
日本海军工作舰元山丸
（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这艘排水量2198吨的工作舰叫元山丸，原先是英国铁壳货轮Diomed，1894年被日本邮船购入，次年就被海军征用改装成为工作舰跟着联合舰队上战场。
日本海军工作舰元山丸舰员名单
（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修复后的松岛
（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修复全部受损舰艇，元山丸只用了五天。而四个回国住院的重伤号都在1894年12月前先后回到战场。到了威海卫保卫战的时候，日本舰队全家老小一起出动把威海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鸿章和满清高层还不停的给北洋舰队发电报让北洋舰队往外冲，笔者相信困守在威海卫的丁提督在接到电报后一定有想请这些人来看一看的冲动：别在后面指手画脚，你来告诉我这怎么冲出去？！
我们现在来假设一下：在这种打打不过、走走不脱且困守孤城的情况下，丁提督真的带北洋舰队突围会怎么样？
北洋舰队在威海卫保卫战中还能出海且有一定概率冲出去的舰艇只剩下铁甲舰定远、防护巡洋舰济远、鱼雷巡洋舰广丙以及福龙、左队一号等鱼雷艇。包括那几艘练习舰和看家护院的蚊子船在内的一大堆辅助舰艇肯定是带不走的，同样出不了门的镇远、来远和靖远也得被丢下，此外还要加上速度慢且主炮不好使的平远舰。
如果丁提督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且将士也做好了牺牲的觉悟，真的拿镇远等出不了远门的舰艇作掩护，定远带着能跑的舰艇趁着月黑风高一鼓作气突破日本巡逻舰艇的拦截真冲了出去。恐怕是第二天天一亮就会被第一游击队和本队里的快速舰发现并追上，然后被各个击破；最好的情况是两艘能跑出24节的鱼雷艇福龙和左队一号可能跑出去（实际的情况是最后这俩还真跑了，福龙号被第一游击队逮住了，整个鱼雷艇队只有左队一号跑到了烟台）。
所以在笔者看来在威海卫港里的炮台和陆军的配合下坚持着以拖待变等着援军的到来对“以负罪至重之身，提战余单疲之舰”的丁提督来讲还真的就是最好的选项。我们现在来看看丁提督自己对这个问题怎么说。
丁汝昌是这么跟李鸿章汇报的：若远出接战，我力太单，彼船艇快而多，顾此失彼，即伤敌数船，倘彼以大队急驶，封阻威口，则我船在外，进退无路，不免全失，威口亦危。若在口内株守，如两岸炮台有失，我船亦束手待毙，均未妥慎。窃谓水师力强，无难远近迎剿；今则战舰无多，惟有依辅炮台，以收夹击之效……倘倭只令数船犯威，我军船艇可出口迎击；如彼船大队全来，则我军船艇均令起锚出港，分布东西两口，在炮台炮线水雷之界，与炮台合力抵御，相机雕剿，俾免敌舰闯进口内。
即使陆路包抄南北两岸，师船尚可支撑攻击彼船。若两岸全失，台上之炮为敌用，则我军师船与刘公岛陆军惟有誓死拼战，船沉人尽而已。
大意是如果我们到外海去和日本人作战，我方实力太过单薄，对方的舰艇速度快数量多，我们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就算我们打伤了几艘敌舰，如果对方主力开足马力封锁了威海卫港口。那么我们在威海卫港外进退不得，最后舰队全灭威海卫也保不住。
如果在港口里死守的话，如果两岸的炮台丢了我们的军舰也就完了。这两个方案都不行。当初北洋舰队主力都还在的话怎么打都无所谓，现在我们所剩的战舰不多，只能依靠炮台的辅助协同作战，共同夹击敌人。如果日舰来的少我们还可以出海迎战，如果日舰都来了，那我们只能起锚出港在东西两口在炮台射程和水雷阵的保护范围内与炮台一起抵抗避免敌舰冲进港口里。就算日本人两路包抄了东西海岸我们也还能坚持和敌舰对射，如果两岸（炮台）全部丢失，炮台上的大炮被日本人转过来打我们，那我北洋海军的舰船和刘公岛的陆军只能誓死拼杀奋战，舰船战沉官兵战死了。
日本鱼雷艇突入威海卫用鱼雷重创了定远，带队的艇长是后来有着“鬼贯”之称的铃木贯太郎
（图源：日清战争写真集）
苦苦坚持的丁提督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援军，此时困守于刘公岛上的水兵和陆军也鼓噪起来，丁汝昌控制不住局势只能下令炸毁舰艇避免资敌。可是就这个命令也没有得到彻底执行：1895年2月9日，广丙靠上了已经被鱼雷艇击中搁浅的定远，布设了火药将定远炸毁。
在此前广丙还对半沉于水中的末代旗舰靖远舰（靖远被日军转过来的清军要塞炮击毁，丁汝昌和靖远舰管带叶祖珪殉舰未遂被部下救走）进行了雷击处分。而对于另外一艘铁甲舰镇远，丁汝昌苦苦哀求部下将镇远用鱼雷轰沉，但是没有人动手；无可奈何的丁汝昌只得于2月11日和部分将领先后吞药自尽。
特约作者：U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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