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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与贫儿
简介:爱德华(Jonathan Timmins 饰)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成长在宫廷之中高高在上的王子,虽然享受着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生活,却没有半点自由。汤姆(Robert Timmins 饰)出生在贫困的家庭里,年纪虽小就已经要开始为了生计奔波,虽然生活得无拘无束,却要饱受穷困之苦。一次偶然中,爱德华和汤姆相遇了,令两人感到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样貌。爱德华羡慕汤姆的自由,汤姆倾心于爱德华的富有,一拍即合的两人交换了身份,想要体验一下彼此的生活。哪知道刚一进入宫廷,汤姆就必须面对复杂而又充满了危险的王位之争,与此同时,身无长技的爱德华亦不知道如何靠着双手劳作来填饱肚子。

1 王子和贫儿出生

十六世纪第二个四分之一世纪的一个秋日,古老的伦敦城里,一个男孩出生在一家姓坎第的穷人家里,这家里并不需要他。同一天,另一个英国孩子出生在一家姓都铎的富人家里,这家里十分需要他。整个英国都需要他。英国如此渴望他,期待他,向上帝祈求得到他,现在他真的来了,人们都快欢喜疯了。仅仅有点相识的人都互相拥抱着、亲吻着、欢呼着。人人都放假了,无论贵贱贫富,全都大吃大喝,跳舞唱歌,十分快活,一连狂欢数日。白天,伦敦真是好看,家家阳台和屋顶部飘着鲜艳的旗帜,大街上行进着辉煌的队列;晚上也一样好看,每个角落都燃着大堆的祝火,狂欢者围着火堆纵情取乐。全英国除了在谈论这个新生的婴儿,威尔士王子爱德华·都铎之外,不谈别的。他裹在绫罗之中,对这一切喧闹毫无所知,也不知道有许多达官贵妇在照料他、看护他——他也不在乎。可是那另一个婴儿,汤姆·坎第,却裹在破布片儿里,除了他要拖累的这一家穷人之外,再也没有人说起他来。

2 汤姆的童年生活

让我们跳过几年的时间。
伦敦已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在当时已是大城市。它的居民有十万——有人认为还要多一倍。街道十分狭窄、弯曲、肮脏,特别是汤姆·坎第住的那一带,那儿离伦敦桥不远。房子是木质的,第二层突出于第一层,第三层又突出于第二层。房子越高,就越宽大。房子的骨架由结实的木梁交叉构成,中间嵌些硬质材料,再涂上泥灰。屋梁按主人的兴趣涂成红的、蓝的或黑的,使这些房子显得很别致。窗子很小,镶着菱形小玻璃,像门一样,装着铰链,向外开。
汤姆的父亲所住的房子在布丁巷外一个肮脏的死胡同里,那儿叫垃圾大院。房子又小又破,歪歪斜斜,挤得满满的,全是些穷得可怜的人家。坎第一家住在三楼的一个屋里。父亲和母亲在屋角有一张不像样的床;可是汤姆和祖母,还有两个姐姐贝特和南就不受限制了——整个地板都归他们。想睡哪儿都行。屋里有一两条破烂不堪的毯子,几捆陈旧肮脏的干草,但是这些恐怕不能叫做床,因为它们胡乱摆着。早晨它们被踢成一堆,晚上就从里面挑出来用。
贝特和南都是十五岁——一对孪生姐妹。她们是心地善良的姑娘,身上肮脏,衣着破烂,毫无知识。她们的母亲也是一样。可是父亲和祖母却是一对恶魔。只要可能,他们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就互相打架,或是和碰上的随便什么人打。不管是醉着还是醒着,他们总是脏话连篇。约翰·坎第是个小偷,他的母亲是个乞丐。他们把孩子们都教成了乞丐,却没能让他们变成小偷。在这幢房里住的乌合之众里,有一位慈爱的老神父跟别人不一样。国王使得他无家可归,只给他极少的养老金。他常把孩子们拉到一边,悄悄教他们正当的行为。安德鲁神父还教给汤姆一点拉丁文,教给他怎样读和写。他本可以也教那些女孩的,但她们害怕朋友的嘲笑,有了这种稀奇的本事,女友们是不会容忍的。
整个垃圾大院乱哄哄的,跟坎第家住的房子一个样。酗酒、胡闹和打架在那里是常事,夜夜如此,而且几乎直到天亮。打破头的事和挨饿一样常见,不过小汤姆并非不愉快。他过得艰难却并不自知。所有垃圾大院的男孩都是这么过的,所以他觉得生活很正常,很舒服。晚上他两手空空地回家时,就知道父亲会先骂他一顿,再打他一顿。完事之后,可怕的祖母还要再来一遍,而且更狠。还知道半夜时仁慈的母亲会溜到他的身边,把自己饿肚子省下来的一星半点面包皮或末末塞给他,也不管丈夫逮到她的这种叛逆行为而常常毒打她。
不,汤姆的生活过得挺好的,特别是夏天。他只需要讨到能活命的食物,因为禁止乞讨的法律很严,罚得也重。他可以用许多时间来听安德鲁神父讲那些迷人的古老故事和传说,那里面有巨人和仙女,矮子和神怪,还有着了魔法的城堡,华丽的国王和王子。他的脑子里渐渐充满了这些奇妙的事,许多夜晚,当他在黑暗中躺在稀薄而又难闻的草上,又累又饿,鞭痛未消之际,便放开想像力,忘了痛楚,津津有味地给自己描绘着一位备受抚爱的王子在王宫中的惬意生活。一个愿望日夜在他脑海中萦回不去:他想亲眼见到一位真正的王子。他有一次曾把这个愿望讲给垃圾大院里的几个伙伴听,可是他们都无情地讥笑他,挖苦他,以后他宁愿将这个梦想埋在心里。
他常读神父的那些老书,要他解释、阐发。他的梦想和阅读慢慢使他产生一些变化。梦想中的人物是那么美好,他渐渐为自己的破衣烂衫和满身肮脏而难过,希望自己能干干净净,穿得好些。他继续在泥浆中玩耍,仍然喜欢这样,但是在泰晤士河中戏水时,他除了玩之外,还发现了另一种价值,即河水可以把身上洗净。
汤姆常常可以在奇普赛街的五月柱旁和集市上看到一些活动,时而他和伦敦的其他人还有机会看到一队士兵的行列,那是在押送某个不幸的显要从陆地或水路上去,囚禁在伦敦塔内。一个夏天,他看到可怜的安妮·艾斯裘和三个男人被绑在史密菲德的火刑柱上烧死,还听见一位以前的主教给他们讲道,他对这讲道却没兴趣。是的,总的来说,汤姆的生活是丰富愉快的。
渐渐地,汤姆的关于王子生活的阅读及梦想在他身上产生了强烈影响,他不知不觉地开始扮起王子来了。他的说话举止变得格外端庄气派,令他的好友十分羡慕,感到好玩。不久汤姆在这些年轻人中的威信日渐增长,到后来他们不得不带着敬畏之情仰视他,视他为超级人物。他看来知道的真多!他能够做出和说出那么奇异的事!而且那么深谋远虑!汤姆的话、汤姆的举止,被孩子们说给他们的长辈听,长辈们也马上讨论起汤姆·坎第来,认为他是个最有天分、最出众的人物。大人们把自己的疑惑向汤姆提出来请教,并且常为汤姆解答时的才智感到惊讶。事实上,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视他为英雄,只除了他自家的人,还什么也没看出来。
过了不久,汤姆悄悄成立了一个小朝廷!他是王子,要好的伙伴有的当警卫,有的当宫廷大臣,有的当武官,有的当侍从和宫女,还有的当王室成员。每天,这位假王子都要按照他从传奇书上读来的那些繁缛礼仪接受伙伴的朝拜;每天,这虚幻王国的要事都放在御前会议上讨论;每天,这位假殿下都要向他想像中的陆、海将军和大臣们颁发敕令。
之后,他就穿着那身破烂衣服出发,去讨几个小钱,吃那可怜的面包皮,接受照常的打骂,然后在那一堆脏臭的干草上伸展肢体,继续他梦中那虚构的荣华。
不过,想见一回真正的、有血有肉的王子的愿望一天一天、一周一周地强烈起来,终于压倒了所有别的愿望,成了他生活中惟一的追求。
正月里的一天,在如常行乞的途中,他无精打采、步履沉重地走在明兴巷和小东奇普街一带。一个又一个小时,他光着脚,忍着寒冷,不住地向食物店的橱窗瞟去,真想吃里面展示的那些馋人的猪肉饼和其他令人垂涎的新花样——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天使才能享用的美味,就是说,从它们的香气判断应该如此,因为他还从不曾有运气得到一块尝尝。天空阴沉,下着寒冷的细雨,是个凄凉的日子。晚上汤姆到家时又湿又累又饿,连他的父亲和祖母见了他的可怜相也不能不感动——按他们的方式,于是他们立刻揍了他一顿,让他去睡。疼痛和饥饿,以及楼里的咒骂声和打架声,使他很久没有入睡;但是最后他的思绪飘到了遥远奇妙的地方,他和住在宏大宫殿中、浑身珠光宝气的小王子们在一起,仆人们在他们面前行着额手礼,飞快地去执行他们的命令,他就这样睡着了。于是和往常一样,他梦到自己也是一个小王子。
整个夜晚,皇家的荣耀始终照耀着他;他行走在辉煌的灯光与大臣和贵妇之中,呼吸着芬芳之气,沉醉于美妙的音乐,一群闪闪发光的人一边分开为他让路,一边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他则气质高贵地在这儿笑一笑,在那儿点点头,以示答礼。
当他早上醒来,环视四周的凄凉景象,那场梦就又产生了通常的作用——使环境的卑微肮脏强烈了一千倍。随之而来的是痛苦、伤心和泪水。

3 汤姆见到王子

汤姆饿着肚子起来,又饿着肚子出去游逛,脑子里还忙着在想夜晚梦中那恍惚的辉煌景象。他在城里转来转去,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往哪儿走,周围发生些什么。人们挤他,有的还骂他,可是这个沉思的孩子毫无反应。后来他发觉自己走到了坦普勒门,这是他从家里往这个方向走得最远的地方。他站住了,想了一会儿,又陷入幻想,一直走出了伦敦的城墙。滨河路当时已不再是乡间的大路,而自视为是一条街道,但这未免有些勉强,因为它的一侧虽有大致相连的成排的房屋,另一侧却只有稀疏的几座大房子,那是富有贵族的豪宅,宽敞漂亮的庭院一直伸展到河边——现在这些庭院已经密密地挤满难看的砖石建筑,占地足有好多英亩。
汤姆很快找到了翠林庄,在一座美丽的十字碑前歇了一会儿,那碑是早年一位失去了亲人的国王建在那儿的;然后信步沿着一条静谧可爱的道路走去,经过红衣大主教庄严的宅邸,朝后面一座更巨大、更雄伟的宫殿走去——那是威斯敏斯特宫。汤姆惊喜地望着那一大群建筑,那远远伸出的边厢,那威武的棱堡和塔楼,那巨型石质大门,门上有金漆栅栏,门前有成排庄严庞大的花岗岩石狮子,还有一些其他的英国皇家标志和符饰。难道他心中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吗?这儿确实是一座王宫。如果上天愿意开恩,他难道不可以希望现在就见到一位王子——一位有血有肉的王子吗?
金漆大门的两端各站着一座活的人像,就是说,笔直庄严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卫兵,从头到脚钢盔钢甲闪闪发亮。许多乡下和城里来的人站在一段可
以表示尊敬的距离之外,等着有机会看到一眼偶尔出现的王族。还有几座雄伟的大门洞穿王邸的围墙,那里不停地有豪华的马车进出,里面有穿着华丽的人坐着,外面有穿着华丽的仆从跟着。
可怜的小汤姆穿着破衣烂衫走了过去,慢慢地、胆怯地走过卫兵。他的心猛跳着,希望增长着,突然他通过金漆栅栏看到一个奇妙人物,欣喜得差点大叫起来。里面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因为常常从事户外活动,皮肤晒得黑红,他的衣服全是好看的绸缎,浑身珠宝生光;腰间悬着镶着宝石的剑和短刀;脚上穿着精致的半统靴,后跟是红色的;头上戴着华丽的深红色的帽子,一颗闪亮的大宝石固定住几根弯弯的羽毛。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站在他附近——不用说,那是他的仆人。啊!他是王子——一个活的王子,一个真正的王子——这是毫无疑问的。贫儿心中的祈求终于如愿了。
汤姆激动得呼吸急促,眼睛也惊喜地睁大了。在他的头脑里,一切都为这个愿望让路了:尽量靠近王子,好好地、仔细地看一看他。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把脸贴在栅门上了。紧接着一个士兵粗暴地拉开他,让他像个陀螺似的在那些张着嘴看的乡下佬和伦敦的闲散人中间打转。那士兵说道:
“规矩点,小叫花子!”
人们嘲笑着、哄笑着;可是那年轻的王子却一下子跑到门口,气得满脸通红,眼睛冒火,大声喝道:
“你怎敢对一个可怜的孩子那样!你怎敢对我父王最低微的百姓那样!开开门,让他进来!”
你真该看看那群反复无常的小人怎样连忙取下帽子,听听他们怎样欢呼“威尔士王子万岁”!
那两个士兵举戟行礼,接着打开大门,当那个穿着飘零的破烂衣裳的穷人国王子进去和那个富贵无比的王子握手时,他们又行了一次礼。
爱德华·都铎说:
“你好像又累又饿,他们虐待了你。随我来。”
五六个仆从扑向前去——我不知道要干什么,肯定是想阻拦吧。但是王子的一个手势便把他们挥到了一边,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活像是一群雕塑。爱德华把汤姆带到宫里一间华丽的屋子,他说是他的私室。遵照他的吩咐,一份饭菜送进来了。这样的饭菜,汤姆除了在书中读到过外,还不曾真的见过。王子以其王子的细心和教养打发走了仆人,让他那卑微的客人不致因他们在场挑剔而窘迫不安;接着他
坐在一旁,趁汤姆吃饭时向他提问。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汤姆·坎第,敬禀王子。”
“是个怪名字。你住哪儿?”
“敬禀王子,我住在旧城。在垃圾大院,布丁巷外面。”
“垃圾大院!说真的,这名字也很古怪。父母在世吗?”
“父母都在,王子殿下,还有一个奶奶,对我来说,有没有她都一样,要是这么说有罪,愿上帝饶恕我——还有两个孪生姐姐,南和贝特。”
“这么说你祖母对你不好了,是吗?”
“敬禀殿下,她对谁都不好。她心肠不好,总是干坏事。”
“她虐待你吗?”
“有时候她也歇歇手,那是当她睡觉或者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等她一清醒,就狠狠地打我,补上账。”
小王子透出气愤的眼光,叫道:
“什么?打你?!”
“啊,敬禀殿下,确实如此。”
“打你!——你这么弱,这么小。听着,不等晚上,她就要上塔里去。我的父王——”
“别急,殿下,您忘了她是下等人呢。塔里只关大人物的。”
“噢,是这样。我倒没想到这一点。我得想想怎么惩罚她。你父亲对你好吗?”
“不比奶奶强,殿下。”
“当父亲的也许都一样吧。我父亲也脾气暴。他打起人来手很重,但是他不打我。不过说真的,他嘴上却不一定饶我。你母亲对你怎样?”
“她很好,殿下,从不叫我难过、吃苦。这方面南和贝特和她一样。”
“她们多大?”
“十五岁,敬禀殿下。”
“我姐姐伊丽莎白公主十四岁,我堂姐简·格雷公主和我同岁,都挺好看、挺和气的,可是我的姐姐玛丽公主总是态度阴沉,而且——我说,你姐姐是不是也禁止她们的仆人发笑,怕那样会毁了她们的灵魂吗?”
“她们?噢,殿下,你以为她们有仆人吗?”
小王子严肃地打量了一阵这个贫儿,然后说:
“请问为什么没有呢?晚上谁帮她们脱衣服?起床时谁帮她们打扮呢?”
“没有人,殿下。她们怎么能脱掉衣服,光着身子睡——像野兽那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只有一件衣服吗?”
“啊,殿下英明,更多的衣服对她们有什么用呢?说真的,她们一个人并没有两个身体啊!”
“真是古怪。新奇的想法!对不起,我不是要笑话她们。不过你的好姐姐南和贝特将会有许多好衣服和仆人的,很快就会有的。我的财政大臣会办的。不,不要谢我,这没什么。你说话得体,挺文雅的。念过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念过书,殿下。有一位叫安德鲁的神父教过我,他心肠很好。我念过他的书。”
“你懂拉丁语吗?”
“恐怕只懂一点点,殿下。”
“学下去,孩子,只是开头难一点。希腊语更难,可是我觉得,对伊丽莎白公主和我的堂姐简来说,这两种语言以及其他任何语言都不难。你应该听听那两个姑娘是怎么学的!不过,跟我谈谈你的垃圾大院吧。你们在那儿过得快活吗?”
“说真的,挺快活的,殿下,除了饿肚子的时候。那儿有潘奇和朱迪木偶戏戏中鹰鼻驼背的潘奇常同其妻朱迪吵嘴。,还有猴把戏——啊,这些小家伙可有意思了!穿得真精神!——还有一些戏,里面的人边叫边打,直到都杀光才完,真是好看,只要一个小铜子——不过殿下,我那一个小铜子来得可不容易啊。”
“再讲一点吧。”
“有时候,我们垃圾大院的孩子还拿木棍打架,跟那些徒弟一样打法。”
王子的眼睛一亮。他说:
“噢,这倒挺有意思。再讲一点。”
“殿下,我们还赛跑呢,看谁跑得最快。”
“那我也喜欢。接着讲。”
“夏天,我们在运河和大河里趟水、游泳,大家都把身边的人往水里按,拍水浇他,还扎猛子,大声叫,翻跟头,还——”
“只要能这么玩一回,拿我父亲的江山换也干哪!请你再讲下去。”
“我们在奇普赛街绕着五月柱跳舞唱歌,在沙里玩,大家都把身边的人拿沙子埋起来;有时候我们还用泥做点心——啊,那真是可爱的泥巴,全世界再没有那么好玩的东西——殿下,不瞒您说,我们差不多就在泥里打滚。”
“噢,请你别再讲了,真是太妙了!要是我能穿上泥那样的衣裳,光着脚,在泥巴里快快活活地玩他一回,就一回,没有人骂我或者阻止我,我简直可以连王冠都不要了!”
“亲爱的殿下,要是我可以穿一回您那样的衣服——就一回——”
“噢,你喜欢吗?那就这样吧。脱下你的破衣服,穿上这些好看的,小伙子!这虽然只是片刻欢乐,但也一样带劲。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快活快活,有人来干涉之前,又可以换过来。”
几分钟后,小威尔士王子穿上了汤姆那飘零的破烂衣裳,而穷人国的小王子却穿上了华丽的王家服装。两个人跑过去,肩并肩地站在一面大镜子前,啊,真是奇迹:好像根本不曾有过什么变化!他们互相瞅瞅,又瞅瞅镜子,接着又互相瞅瞅。最后,莫名其妙的小王子说:
“你说这是怎么搞的?”
“啊,好心的殿下,别让我回答吧。我这样身份的人说这样的话,恐怕不适合。”
“那就让我来说吧。你的头发和眼睛,声音和态度,外表和身材,面孔和表情,全都和我一样。要是我们两个光着身子出去,谁也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威尔士王子。现在,我穿得跟你刚才一样,我就更能体会你刚才的感觉,当那个野蛮的士兵——噢,你手上不是有块伤痕吗?”
“是啊,不过很轻,殿下您知道那个可怜的士兵……”
“不用说了!真是可耻,残忍!”小王子叫道,光脚使劲地跺着。“要是父王——你站着别动,等我回来!这是命令!”
转眼间,他拿起一件放在桌上的国宝,收藏起来,接着跑出门去,穿着那身破旗般飘零的衣裳,飞跑过宫内的庭院,脸涨得通红,眼睛直冒火。他一跑到大门口,就抓住栅栏,使劲晃动,叫道:
“开门!打开大门!”
曾经虐待过汤姆的士兵立即照办;怒气冲天的王子跑出大门时,那士兵狠狠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转着圈子到了大马路上,还骂道:
“赏你这个,你这叫花子!谁叫你让殿下跟我过不去的!”
人群哄然大笑。王子从泥里挣扎起来,发狠地朝那士兵冲去,叫道:
“我是威尔士王子,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胆敢打我,一定要绞死你!”
那士兵行了个举戟礼,嘲弄地说:
“向您殿下敬礼。”接着怒声喝道,“滚开,你这发疯的小坏蛋!”
嘲弄的人群把可怜的小王子围起来,推推搡搡地沿着大路走了很远;他们朝他起哄,还大声嚷着:“给殿下让路!给威尔士王子让路!”

4 王子开始受难

经过几个小时不停的追逐和折磨,那群游手好闲的人终于丢开小王子,不再纠缠了。当他还能对那些人发脾气,以皇家身份吓唬他们,并且发布皇家命令,使他们觉得可笑时,他们就拿他取乐;可是当疲倦终于使他懒得开口时,那些捉弄他的人就没了兴趣,到别处寻开心去了。这时他环顾四周,但是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是在伦敦城里。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过了一会,房屋稀疏了,路人也少了。他在小河里洗洗流血的脚,那时的小河流经的地方如今是法林顿街;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走,不久来到一块大空地,那儿只有零星的房屋,还有一座很大的教堂。他认识这教堂。那里到处是脚手架,还有成群的工人;因为教堂正在进行彻底的修缮。王子立刻有了信心——他觉得苦难这时已经到头了。他对自己说:“这是古老的圣方济教堂,父王把它从僧侣手中索回,改为贫儿和弃儿收养院了,并起了个新名字:基督教养院。这里的人一定乐于帮助这位如此慷慨的施主的儿子,特别是那儿子自己也和这里所收养的、或者以后将要收养的孩子一样穷苦无靠,他们更会乐于帮助了。”
很快他就来到一群男孩中间,他们跑步跳跃,玩球和学跳蛙,或者做别的游戏,正玩得热闹。他们穿得都一样,式样是当时仆人和学徒中十分流行的据廷伯斯《伦敦珍闻录》,这种服装很可能是仿照当时伦敦市民的服装做的。那时一般学徒和男仆惯于穿蓝色的长上衣,很多人都穿黄色的长袜;上衣紧贴身体,但袖子很宽大;里面再穿一件无袖黄色衬衣;腰部系红色皮腰带;颈部围一条牧师式的宽领带;再加上一顶茶碟那么大的扁平小黑帽,这套服装就齐全了。——就是说,每个人头顶上戴一顶茶碟大小的黑色扁帽,它尺寸很小,远不能遮住整个头部,也起不了什么装饰作用;头发也不分开,从帽檐垂到额头中央,四周剪得又短又齐;脖子上系一条牧师式的宽领带;一条紧身的蓝色长袍垂到膝盖或更低一些;宽大的袖子,宽宽的红腰带;浅黄色的长袜,袜带在膝盖以上;浅口鞋,钉有大金属鞋扣。这样的服装可真够难看的了。
男孩们停止了游戏,围拢到王子身边,王子以天然的高贵气派说:
“好孩子们,去对你们的院长说,威尔士王子爱德华要和他讲话。”
话音刚落,响起一片喧闹,一个粗俗的男孩说:
“哎呀,你是给殿下跑腿的吗,叫花子?”
王子气得满脸通红,手不禁向腰下摸去,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又爆发出一阵嘲笑,一个男孩说:
“瞧见没有!他以为他有把剑——大概他就是王子本人哪。”
这句俏皮话又引出一阵哄笑。可怜的爱德华骄傲地挺起身说:
“我就是王子,你们靠我父王的施舍度日,这样对待我,实在太不应该。”
又一次的哄笑说明他的话使大家都感到好玩。第一个讲话的男孩对同伴们嚷道:
“喂,你们这些猪,奴隶,靠殿下的父王施舍过活的家伙,你们的礼貌上哪儿去了?全都跪下吧,向殿下的威仪和他那身王室的破烂衣裳行礼吧!”
在一阵狂笑中他们一齐跪下,揶揄地向他们的猎物行礼。王子一脚踢开最近的男孩,厉声说:
“先吃我一脚,等明天我给你们搭个绞架起来!”
啊,这可不是玩笑——这超出玩笑的范围了。笑声立即停止了,变成了愤怒。十来个男孩叫起来:
“把他拉走!拉到洗马池去,到洗马池去!狗在哪儿?嘿,上,狮子!上,尖牙!”
随后的事是英国从未见过的——王位继承者的御体被平民的手粗暴地殴打,被狗撕咬着。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王子发觉自己到了城内的房屋密集区。他身上带伤,手在流血,身上的破衣服沾满泥巴。他不停地走着,越来越惶惑,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难以支持。他不再向任何人询问,因为他们给他的只是侮辱,而不是情况。他不住地低声自语:“垃圾大院——就是这个名字;只要我能在筋疲力尽倒下去之前找到它,那就得救了——他家的人会送我回宫,证明我不是他家的人,而是真正的王子,那样我就可以恢复身份了。”时不时地,他又想到基督教养院那些粗鲁的男孩对待他的情形,便说:“等我当了国王,他们将不仅有面包和住所,还要读书;因为精神与心灵饥饿时,饱着的肚子是没什么用的。我要随时牢记这一点,不忘记今天的教训,以免我的百姓因之受苦;因为学习会净化心灵、培养温文与仁慈。”又据廷伯斯《伦敦珍闻录》,基督教养院原不是作为“学校”来办的;它的目的是收留街头的流浪儿,使他们有地方住,有吃有穿,等等。
渐渐有灯光闪烁,又下起雨,刮起风来,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了。无家可归的王子、孤苦伶仃的英国王位继承人还在走着,越来越深入那些迷宫似的肮脏小巷,那里穷苦人家像蜂窝似的挤在一起。
突然一个高大的醉汉一把抓住他说:
“又是一出去就晃到晚上这个时候,我敢说你连一个铜子儿也没拿回来!要是这样,我不把你这身瘦骨头全打断,就不算是约翰·坎第了。”
王子挣开身子,下意识地拍了拍被亵渎的肩膀,迫切地说:
“噢,你就是他父亲,真的?上帝保佑如此——那么去把他带回来,送我回去吧!”
“他的父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待会儿你就——”
“啊,别开玩笑,别胡扯,别耽搁!——我累了,受了伤,再也受不了了。送我去父王那儿,他会让你富贵,你做梦都想不到的。相信我,啊,相信我!——我决不撒谎,全是真的!——伸出手救救我吧!我真是威尔士王子!”
那人低头望着这孩子,呆住了,然后他摇摇头,咕哝道:
“疯到家了,和疯人院里的人一样!”——接着他又抓住他,骂了一句,又粗声笑道:“不管你疯不疯,我和你坎第奶奶很快就会找到你这身骨头哪儿最软,不然算不了男子汉!”
说完他拖着气得发疯、死命挣扎的王子前行,进了一座大院,后面跟着一群哄笑取乐的闲人。

5.汤姆成了贵人

单独留在王子私室的汤姆·坎第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他在大镜子前扭来扭去,欣赏自己的华贵,又后退几步,模仿王子那高贵的气度,同时注意着镜子里的效果。然后他抽出那把漂亮的剑,鞠了一躬,吻了吻剑刃,将它横放在胸前,这是他从一位高贵的爵士那儿学来的,五六个星期以前,那爵士押送诺福克和索雷两个大贵族去伦敦塔囚禁时,就是这样向那里的副官行礼的。汤姆还玩弄着悬在大腿旁的镶着宝石的短刀;他打量着室内昂贵而又奇特的装饰;在每一张豪华的椅子上都坐一坐,想像着要是垃圾大院的那一群玩伴能偷看一眼他现在的辉煌,那他会是多么得意啊。他怀疑回家后向他们讲这件奇妙的事时,他们会不会相信,也许他们会摇头,说他那过度的想像终于颠倒了他的理智。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突然想到王子出去很久了;他马上觉得孤独起来;很快他就倾听并且盼望,不再玩弄周围的好东西了;他渐感不安,接着烦闷、苦恼起来。要是有人进来,看到他穿着王子的衣服,而王子又不在场解释,可怎么办?他们不会先立即将他吊死,再来调查这件案子吧?他曾听说大人物处理小事情是干脆利索的。他越来越害怕;哆嗦着打开通往前室的门,决心跑出去找王子,从他那儿得到保护和宽心。六个衣着华丽的御侍和两个穿得像蝴蝶似的高等侍童一下子站起来,向他深深地鞠躬。他连忙退了回来,关上门。他说:
“啊,他们在嘲笑我?他们会去报告的。啊!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送命?” 
他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内心充满莫名的恐惧,他倾听着,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会吓他一跳。突然门开了,一个穿绸衣的侍童说:
“简·格雷公主驾到。”
门关上了,一位衣着华丽、十分可爱的年轻姑娘步履轻快地向他走来。但她突然停住了,声音焦虑地说:
“啊,殿下,您不舒服吗?”
汤姆差一点没了气,但他勉强结结巴巴地说:
“啊,请您开恩!我实在不是殿下,只是城里垃圾大院可怜的汤姆·坎第。请让我见到王子,他会宽容地把我的破衣服还给我,还会保护我。啊,请您开恩,救救我!”
此刻这孩子已是双膝跪在地上,除了动嘴之外,还用双眼和举起的手来恳求。那年轻姑娘像是吓坏了。她叫道:
“噢,殿下,您怎么跪下了?——向我跪下!”
接着她恐惧地逃走了;汤姆绝望地瘫倒,痴痴地说:
“没办法了,没希望了。他们要来抓我了。”
他倒在那里,吓得麻木不堪时,可怕的流言像潮水一般席卷王宫。像往常一样,耳语在奴仆之间、廷臣和贵妇之间传播,顺着所有的长廊传去,从这层楼传到那层楼,从这个厅房传到那个厅房。“王子疯了,王子疯了!”很快每个厅房,每个大理石大厅都聚集着珠光宝气的大臣和贵妇,还有其他衣着华丽的次要人物,都在热切地悄声私语,人人脸上带着惊慌的神色。不久一位华丽的官员大步走过人群,庄严地宣布:
“国王有旨:
'不得听此荒诞无稽之谣言,亦不得议论或向外张扬,违者处死。钦此!’”
窃窃私语一下子停止了,好像私语者一下子成了哑巴。
不久,沿着走廊传来一阵嗡嗡声:“王子!瞧,王子来了!”
可怜的汤姆慢步走过深深鞠躬的人群,想要鞠躬答礼又做不出来,一双惶惑、可怜的眼睛只是怔怔地望着奇异的四周。大臣们走在他两侧,让他靠着他们,好走得稳一些。他后面跟着御医和几个仆人。
不久汤姆发觉自己来到宫内一个豪华的房间,听见门在身后关上了。他身边站着随他来的人。
他前面不远处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十分肥胖的人物,面孔宽大多肉,表情严峻。他的大头是灰色的,只在脸四周留着像框子似的络腮胡子,胡子也是灰色的。他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做的,但已旧了,有些地方略有磨损。他的腿发肿,一条下面垫着个枕头,包着纱布。室内一片沉静,除了这个人的头以外,所有的头都恭恭敬敬地低着。这个表情严峻的病人就是那位人人畏惧的亨利八世。他开口说话——说话时他的表情变温和了:
“我的爱德华王子,你现在好吗?你是故意和我开玩笑,哄我上当,让我难受吗?我是你的父王啊,那么疼爱你、体贴你呢。”
可怜的汤姆头昏眼花,挣扎着听他开头的话,可是听到“你的父王”这几个字时,他的脸白了,仿佛挨了一枪似的立即跪倒在地。他举起双手叫道:
“您是国王陛下?那我确实完了!”
他这话似乎使国王怔住了。他的眼睛毫无目的地望着一张张的面孔,然后停下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孩子。最后他以深为失望的口气说:
“哎,我原以为谣言背离事实,看来并非如此。”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温和的语气说,“到父亲面前来,孩子,你生病了。”
汤姆被扶起来,走近英王陛下,他深感卑微,颤抖不已。国王双手捧住那吓坏了的脸,关切爱抚地凝视了片刻,似乎想看到一点可喜的迹象说明他恢复了理智,接着又把他有鬈发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拍着。接着他说:
“孩子,你认识父亲吗?不要伤我这老人的心吧,说你认识我。你确实认识我,不是吗?”
“是的。您是万民敬畏、上帝保佑的国王陛下!”
“对,对——很好——定下心来,不要这样颤抖,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这里的人都爱你。你现在好些了,你那噩梦过去了——是不是?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谁了——是不是?他们说你刚才把自己的名字搞错了,不会再搞错了吧?”
“敬禀吾皇陛下,请您相信我,我刚才确实说的实话,我是您子民中最下贱的,生来是个乞丐,我到这儿来完全是意外和偶然造成的,所以这事不能怪我。我年纪还太小,不该现在就死。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救我。啊,请您说吧,陛下!”
“死?不要这么说,我的宝贝王子——好了,好了,不要烦恼了——不会让你死的!”
汤姆跪倒在地,欢呼起来:
“啊,陛下,上帝会报答您的仁慈,赐福您的国家,使您万寿无疆!”说完他一跃而起,满脸喜色地向候在旁边的两位大臣喊道:“你们听见了!不会让我死的,这可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大家除了毕恭毕敬地鞠躬之外,旁无动作,也没人讲话。他有些惶惑,犹豫一下之后,胆怯地向国王转过身去说:“我可以走了吗?”
“走,当然可以,如果你想那样。但为什么不再留片刻呢?你要到哪儿去?”
汤姆垂下眼睛,谦卑地答道:
“我恐怕搞错了,但我真以为我自由了,所以我想回到我那狗窝似的家去,我是在那儿出生,应该生来受苦的,可是那儿有我母亲和两个姐姐,所以还是我的家,这里的富贵荣华我很不习惯——啊,陛下,让我走吧!”
国王沉思片刻,表情显得越来越忧虑不安。随后他又带着几分希望地说:
“也许他只是在这个方面有问题,在其他方面还是神志健全的。上帝保佑如此!我们试试吧。”
于是他用拉丁语问了汤姆一个问题,汤姆用蹩脚的拉丁语做了回答。国王高兴了,并显露了出来。大臣和御医都面带喜色。国王说:
“按他的教育和能力,这是远远不够的,但说明他的脑子只是受了些损伤,并不是致命之创。你说呢,御医?”
被问的御医深鞠一躬,答道:
“陛下,您的看法与微臣不谋而合。”
这番鼓舞来自可靠的权威,国王因而很感高兴,他情绪颇佳地继续说:
“现在大家注意,我们再试他一试。”
他又用法语问了汤姆一个问题。汤姆愣了一阵,因为有这么多眼睛望着他,深感窘迫,然后他胆怯地说:
“陛下,我对这种语言一无所知。”
国王向榻上一倒。仆从们连忙过去帮忙,可是他推开他们,说:
“不用——我这只是败血症的晕眩。扶我靠起来,这就行了。过来,孩子。来,把你可怜的、难过的头靠在你父亲胸前,平静下来。你很快会好的,这只是暂时的神经错乱。不要怕,你很快就会好的。”接着他向众人转过脸,温和的神情消失了,眼里闪出凶狠的亮光。他说:
“你们都听着!我的儿子是疯了,但这是不会长久的。这是由于过度学习和管束太严的缘故。抛开他的书本和老师!你们务必办到。用游戏让他快乐,想好办法给他解闷,让他恢复健康!”他将身子抬得更高些,起劲儿地说下去,“他是疯了,但他是我的儿子,是英国王位继承人,不管他疯不疯,反正他要登基!你们再听着,并要宣布:谁把他有病的事说出去,就是破坏国家的安全与秩序,就要上绞架!……让我喝点水——我烧得慌。这件事耗费了我的心力……好,把杯子拿走……扶着我。好,就这样。他疯了,是不是?即使他再疯一千倍,他还是威尔士王子,我,国王,确认这一点。明天,我就要按照古礼让他正式就太子位。赫特福德伯爵,立刻传旨下去。”
一位贵族在御榻前跪下说:
“陛下知道,英国世袭大掌礼官已被褫夺公权,关在塔里。似乎不该叫一个被褫夺了公权的——”
“好了!不要拿他那可憎的名字玷污我的耳朵。这个人会永远活下去吗?我的意志难道不能执行吗?难道因为缺少一个没犯叛国罪的掌礼官给他上尊号,太子便不能就位吗?不,岂有此理!告诉我的议会,明天日出之前,定要判诺福克死刑,不然他们都要受到严厉处罚!”据休谟《英国史》,国王此时将死,担心诺福克逃脱,就送了一道谕旨到下院,说希望他们赶快通过这个议案,借口是诺福克享有纹章局局长的头衔,必须另任一人。不久他的儿子威尔士王子即位时,可以主持仪式。
赫特福德伯爵说:
“国王的意志就是法律。”说完,他站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老国王脸上的怒气渐消,他说:
“吻我吧,王儿。啊……你怕什么?我不是你慈爱的父亲吗?”
“伟大仁慈的陛下,您对我太好了,我深知自己不配。可是——可是——想到那个要死的人我很难受,我——”
“啊,这是你,这是你!我知道你的心还是那样,虽说你的脑子受了损伤,你的心还是那么温善。可是这位公爵对你的荣誉是有害的:我将另选一人取代他,这个人不会玷污他的职务。放心吧,我的王子,不要为这事再使你可怜的脑子烦乱吧。”
“可我不是加快了他的死吗,陛下!要不是因为我,他还可以活多久呢?”
“别想他了,我的王子,他不值得你关心。再吻我一次,就去玩吧,你的病很使我难过呢。我倦了,要休息。跟你的赫特福德舅舅和仆人们去吧,等我好些再来。”
汤姆心情沉重地被引开了,他曾满心希望他可以恢复自由,国王的最后一句话使他这个希望彻底破灭了。他又一次听到嗡嗡的低语声:“王子,王子来了!”
他从两边那些衣着华丽、躬背哈腰的廷臣中间走过;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他认识到自己确已成了一个俘虏,也许会永远被关在这金饰的笼中,做一个孤零无亲的王子,除非上帝开恩,让他自由。
无论他在何处,总好像看见诺福克公爵被砍掉的头和令人难忘的脸,他的眼睛责怪地盯着他。
以前的梦想是多么令人快乐,可是现实却这么可怕!

6 汤姆受教

汤姆被引到一套豪华套房中最大的一间屋里,别人请他坐下——这是他不愿意的事,因为周围都是些年长和身居高位的人。他请他们也坐下,但他们只是躬身或低声表示感谢,仍然站着。他还要坚持,可是他的“舅舅”赫特福德伯爵悄声对他说:
“殿下,请您不要坚持了;他们在您面前坐下是不合适的。”
有人通报圣约翰勋爵到。之后,勋爵向汤姆行礼说:
“我奉皇上旨意,有事禀告,旁人须回避。请殿下吩咐众人散去,仅留赫特福德伯爵一人好吗?”
看到汤姆不知该怎么办,赫特福德低声告诉他只消做个手势,除非他想说话,否则不必开口。众人退去后,圣约翰勋爵说:
“皇上有旨,事关国家安危,王子殿下应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隐藏自己有病的情况,直至病愈,康复如前。殿下切不可否认自己是真正的王子,及英国王位的继承人;殿下应保持王子尊严,接受符合传统的尊重与礼仪,不要用言语或手势反对;殿下不可再对人说自己出身贫贱,那全是不健康的幻想所造成的;殿下对一向熟悉的面孔须尽量回忆——回忆不起来时应保持沉默,万勿惊讶或做出其他遗忘的表示。如遇国家大事,殿下不知如何应付,不应显露慌张,使旁观的好奇者看破,而应采纳赫特福德伯爵或微臣的意见。我等奉圣谕紧跟殿下,随时效劳,直至圣谕取消。皇上旨意如此,并向殿下致意,望上帝施惠,殿下早日康复,永获福佑。”
圣约翰勋爵行礼后站到一旁。汤姆勉强答道:
“皇上既有此意,谁人敢于玩忽,纵有为难之处,也不可推托。谨遵圣谕。”
赫特福德伯爵说:
“皇上旨意,殿下须暂停读书之类劳神之事;请殿下多事娱乐,安逸自养,以免赴宴时疲劳,有伤身体。”
汤姆脸上露出惊讶探询的神色,当他看见圣约翰勋爵忧郁地俯视他时,不由得脸红了。勋爵说:
“殿下的记忆力仍未恢复,又表示了惊讶——不过不必心烦,此病必不长久。赫特福德伯爵说的是全城大宴会,国王两个月前就许下的,殿下要参加的。您现在记起来了吗?”
“很遗憾,我不得不承认确实想不起来了。”汤姆迟疑地说,脸又红了。
这时通报说伊丽莎白公主和简·格雷公主到了。两位勋爵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赫特福德快步向门口走去。年轻的姑娘经过他时,他低声说:
“公主们,请装着没有注意他的怪脾气,他记忆力不好的时候也不要露出惊讶的神气——过分注意细节会令你们不快的。”
这时候圣约翰勋爵也在对汤姆耳语:
“殿下,请您牢记皇上的愿望。你要尽量记起一些事——别的也要假装记得起来。不要让她们看出您和过去有多大不同,您知道您的老伙伴心里对您多么关切,您那样的话会使她们多么难过。您要我留下吗?——还有您的舅父?”
汤姆做了个手势,还含糊地说了一声,表示同意,因为他已经在学习了,在他那单纯的心中,他已决心尽力按照国王命令的去做。
尽管小心翼翼,几位年轻人之间的谈话有时候还是有些困窘。说真的,汤姆不止一次差点泄气,承认自己无力表演这个重要角色;不过伊丽莎白的机智常常给他解难,或是两位留神的勋爵中有一位好像偶然插进一句话来,也达到同样好的效果。有一次小公主简向汤姆转过头去,提了一个使他慌乱的问题:
“殿下,您今天给王后陛下请安了吗?”
汤姆迟疑难答,满脸苦恼,正打算胡编几句话,这时圣约翰接过话来,轻松地替他做了回答,真是一位惯于微妙处境随风使舵的大臣:
“公主,他去过了。谈到国王陛下的病情时,她还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是吗,殿下?”
汤姆含糊地说了些什么,表示同意,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冒险。过了一阵,提到汤姆暂时不读书了,小公主叫起来:
“真可惜,真可惜!您进步本来很快的。不过耐心些,不会老这样的。贤明的殿下,您还是会像您父亲那样知识渊博,像他那样掌握多种语言的。”
“我的父亲!”汤姆一不留神,叫了起来。“恐怕他连英国话都说不好,只有在圈里打滚的猪才知道他说些什么;至于知识——”
他抬起头来,看到圣约翰勋爵眼里严肃的警告眼神。
他住了嘴,脸红了,然后接着说下去,声音很低,很难过:“啊,我的病又在折磨我了,我的精神又恍惚了。我不是有意对国王陛下不敬的。”
“我们知道,殿下,”伊丽莎白公主说,两只手掌心恭敬而又温柔地捧起她“弟弟”的手,“不要这么难过。过错不在您,而在您的病。”
“亲爱的公主,你真好,真会安慰人,”汤姆感谢地说,“我深为感动,我要谢谢你,请你勿嫌我冒昧。”
有一次,不稳重的小公主简脱口对汤姆说了一句希腊语。伊丽莎白公主从王子脸上茫然的表情一下子看出情况不妙,便镇定地代汤姆说了一串希腊语作为回答,然后立即换了话题。
时间愉快地过去,总的说来还算顺利。障碍越来越少,汤姆越来越自然,因为他看到大家都亲切地帮助他,不注意他的错误。等知道小公主们晚上要陪他去参加市长的宴会,他的心里轻松了、高兴了,因为现在他觉得在那无数的陌生人中,他不会没有朋友了,而在一个小时前,想到她们要和他一起去,会使他感到极端的恐惧。
在这次谈话中,担任汤姆的保护神的两位官爵可没有别人那么舒坦。他们觉得自己在引导一只大船通过危险的水道;他们时刻警惕,绝不敢把这份差使当儿戏。因此,当公主们的拜见将要结束,而又通报吉尔福·杜德莱勋爵求见时,他们不仅觉得自己所照料的宝贝已经受足了罪,也觉得自己精神不足,难以把这只船开回原地,再来一次胆战心惊的航行。因此他们恭敬地建议汤姆找借口回绝他,汤姆很乐意地这样做了,虽然当简公主听说那个华贵的青年被挡驾,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这时沉默了片刻,大家若有所期待,而汤姆并不明白。他看了一眼赫特福德伯爵,他做了个手势——可汤姆仍不明白。机敏的伊丽莎白又从容救驾了。她行了个礼,说:
“皇弟是否应允我等告辞?”
汤姆说:
“凡公主所求,我自当同意。两位在此逗留的光彩与快乐实比其他任何东西更为可贵。祝你们晚安,愿上帝保佑你们!”他心里暗笑,想到:“我没白在书里和王子们相处,总算从里面学到了一些他们那种优雅的话语!”
两位光彩照人的少女走后,汤姆疲倦地转向那两个保护人说:
“两位大臣,我是否可以找个角落休息一下?”
赫特福德伯爵说:
“殿下,您尽管吩咐,臣等不敢不遵从。殿下休息实属必要,因为您不久即将启驾进城。”
他按了一下铃,进来一个侍童,他吩咐他去请威廉·赫伯特爵士来。这位爵士立即赶到,引汤姆到了里面一间屋子。汤姆到那儿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取一杯水,可是一个穿丝绸和天鹅绒衣服的仆人却将杯子接过去,单膝跪下,用金盘托着杯子呈给他。
随后,疲倦的王子坐下,想脱去半统靴,便胆怯地用眼光征求同意,可是另一个穿丝绸和天鹅绒衣服的讨厌家伙又跪下来把这件事抢去做了。他又试了两三次,想自己做事,但每次都被别人做了,最后他放弃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嘀咕道:“该死,他们怎么不代我呼吸呀!”他脚上穿了拖鞋,身上披了件华丽的睡袍,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却睡不着,因为他脑子里的事太多了,房间里的人也太多了。他无法解除心事,所以它们留在脑子里,他不知道如何打发那些人,所以他们也留在那儿,这令他极为懊丧——他们也一样。
汤姆走后,两位贵族保护神独自留下了。他们沉思了一阵,不住地摇头,在地板上来回走着,然后圣约翰勋爵说:“说实话,您觉得怎样?”
“说实话,就是这样。皇上快要晏驾,我的外甥又疯了,疯子要登基,疯子要留在王位上。既然英国需要这个,那只好求上帝保佑他了!”
“确实如此。不过……您没有怀疑……关于……”
说话者迟疑着,终于停住了。显然他觉得自己处境为难。赫特福德伯爵在他面前站住,用清澄、坦率的眼光盯着他的脸,说:
“说下去——除了我,这儿没别人。怀疑什么?”
“我不愿说出心中的事,伯爵,您和他血缘这么近。如果我说出来有所冒犯,请您原谅。疯病居然如此地改变了他的举止,难道不有些奇怪吗?他的举止倒还有些王子的样儿,但在一些小事上却又和以前大不一样。疯病居然使他忘记了父亲的形象;忘记了身边的人应对他表示的礼节;忘记了希腊文和法文,却还记得拉丁文,这难道不奇怪吗?勋爵,请勿介意,只是请您给我解释一下,我就多谢您了。他说他不是王子,这事老在我脑子里转悠,所以——”
“住口,勋爵,您的话是叛逆的语言!您忘了皇上的御旨吗?我如果听了您的话,也就参与了您的罪了。”
圣约翰的脸白了,连忙说:
“我承认错了,别告发我。请您开恩帮帮忙,我再也不会想、也不会说这件事了。您别难为我,伯爵,不然我就完了。”
“我同意,勋爵。您不可再犯,无论在此还是在别人面前,您都只当根本没说过这话。不过您不用怀疑,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他的声音、面孔、形象,难道不是从他在襁褓里时我就熟悉的吗?他身上您看见的那些古怪现象,都可以由疯病造成,还有更厉害的呢。您不记得吗,老男爵马利疯了之后,连自己熟识了六十年的面貌都忘了,非说那是别人的;还有呢,他说他是马利亚·抹大拉《圣经》中一改邪为正的女子。的儿子,说他的头是西班牙玻璃做的;当真,他不准任何人碰它,生怕有些人手粗,会把它打碎。我的好勋爵,放心吧。这正是王子,我所熟知的王子——不久他就要做您的国王了;记住这一点,多想想这个,要比您刚才那么想强多了呢。”
他们又谈了一阵,圣约翰勋爵力图弥补错误,再三说他现在信心十足,再也不会被怀疑干扰。赫特福德便让这位同事先去休息,独自坐下守护。不久他便陷入沉思。显然,他想得越久就越是不安。不久他在屋里踱起步来,同时低声自语。
“咳,王子只能是他!谁能够说,英国会有两个血统不同、出身迥异的孩子长得出奇的相像,竟像孪生兄弟?即令如此,竟然让其中一个有机会来代替另一个,那更是不可置信的奇迹了。不可能,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接着他又说:
“要是他是个骗子,自称王子,那倒还有可能。可是哪曾有过这样的骗子,皇上叫他王子,大臣们叫他王子,人人叫他王子,他自己却偏要否认这种尊贵,请求不要把他升为王子?不!这决不可能!这确实是真正的王子得了疯病!”

7 汤姆初次进御餐

下午一点钟过后不久,汤姆无可奈何地让人打扮,准备进御餐,这在他简直是受罪。他发觉自己穿得和以前一样精美,但一切都不同了,从皱领直到长袜,全都换过了。随后他被气派地引入一个宽大豪华的屋里,那里已经摆好了专为一人准备的筵席。屋里的摆设都是大块纯金制成,饰有美丽的图案,都是贝文努托的作品,因而成了无价之宝。高贵的仆从站了半个屋子。一位牧师致了感恩词,汤姆正要去吃,因为他总是饿着的,但是被伯克利伯爵拦住,在他脖颈上系了一条餐巾,因为给威尔士王子管毛巾这个重要的位置是这位贵族世袭的。汤姆的司酒官也在,他阻止了汤姆想要自己倒酒的全部企图。威尔士王子的试食官也在那儿,随时准备冒被毒死的危险,遵命试食任何可疑的食物。这时他也只是个应景的人物,似乎没有被吩咐履行职务;不过没有几代人之前,试食官是有风险的,所以并非什么令人羡慕的显赫职务。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不用狗什么的来试呢?不过皇家的一切都是奇怪的。宫内第一侍从官达西勋爵也在,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他既然在那儿——就随他去吧。总膳官也在,他站在汤姆背后,听站在跟前的皇家事务总管和御厨总管的吩咐,照料这庄重的仪式。除这些人之外,汤姆还有三百八十四个仆人;当然,他们并不都在这间屋里,在的连四分之一也不到,汤姆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仆人存在。
不到一小时前,所有在场的人都受到了严格教训,要他们牢记王子暂时有些精神失常,看到他的古怪行为千万不能露出惊讶。这些“古怪行为”很快就出来了,但他们只是表示同情与难过,丝毫不敢发笑。看到他们敬爱的王子遭受如此折磨,他们真是痛苦。
可怜的汤姆多半用手指吃饭,但人们不仅没有发笑,甚至好像丝毫不曾觉察。他好奇地打量着餐巾,很感兴趣,因为它是很精致漂亮的材料做的,然后天真地说:
“请把它拿开,免得我不留神把它弄脏了。”
世袭大司巾立即恭敬地把它拿走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的表示。
汤姆感兴趣地观察着萝卜和莴苣,问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吃的;因为只是最近人们才开始在英国种植这些东西,不再从荷兰当奢侈品进口了据休谟《英国史》,直到亨利八世王朝末,英国才生产莴苣、胡萝卜、萝卜及其他根菜。从前所用的少量根菜是从荷兰和佛兰德诸地引进的。凯瑟琳皇后需要生菜时,还得差专使到那里去采办。。他的问题被郑重地回答了,没有人表示惊讶。吃完甜食后,他把口袋里装满核桃;好像没有人注意,或为此而不安。但是他自己却随之有些不安,露出难过的表情,因为整个御餐过程中,只有这件事是允许他动手干的,因此他毫不怀疑自己干了一件不得体的、不是王子该干的事。这时,他的鼻子忽然抽搐起来,鼻尖往上翘,皱起来了。这种情况继续着,汤姆显得越来越难受。他求援地望望两旁的大臣,眼里涌出了泪水。他们面带惊慌地走向他,问他有何不适。汤姆苦恼异常地说:
“帮帮忙,我的鼻子痒得厉害。往日碰到这种情况有什么规程?请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有人笑,人人都傻眼了,他们苦恼地互相望望,很想找出个办法来。可是不行,全都碰壁了,英国历史上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帮他们过这个难关。掌礼大臣不在,在场的人没人敢闯这块没有海图的海域,或试着解决这个重大问题。天啊!没有一位世袭的抓痒官。这时候,眼泪已经溢满,沿着汤姆的面颊流下来。他抽搐的鼻子更急迫地要求解除痛苦。最后还是本能突破了礼仪的障碍:汤姆内心祈求上帝原谅自己的过错,便自行动手去鼻子上挠痒,也使诸位大臣安下心来。
这顿御餐吃完后,一位大臣端来一个浅浅的大金盘,里面盛着芳香的玫瑰水,供他漱口洗手,世袭大司巾站在一旁,拿着一条餐巾供他使用。汤姆不知所措地盯着金盘看了一阵,然后把它端到嘴边,一本正经地喝了一口,然后把它还给等着的大臣,说:
“哎,我不喜欢这个,阁下。味儿挺好,可是没有劲儿。”
王子的病又生出这样的古怪行为,使周围的人都很难过,不过这种可悲的情景并没有引得任何人发笑。
汤姆下一个无意识的错误,是当牧师站到他椅子后面,举起双手,合上仰视的眼睛,正要祈福的时候,他却站起来离开了桌边。还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王子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按他自己的要求,此时我们的小朋友被引到他的私室,任他独自留在那儿。橡木壁板上的钩子上有一副闪亮的甲胄,各部位分开挂着,全都用黄金精巧地镶着美丽的图案。这件军人的甲胄是那位真王子的——王后帕尔夫人不久前送给他的。汤姆穿上胫甲,臂铠,插着羽毛的头盔,以及他不用别人帮忙就能穿上的部分,又想要人来帮忙把这件事完成,这时他突然想起从餐桌上拿回的核桃,想到吃的时候没有许多人看着,没有世袭的大臣用他不需要的服务来打扰他,那该是多么快活啊;于是他把那些好东西一件件放回去,不久便砸开了核桃;自从上帝因为他的罪过,罚他当王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然的快乐。核桃吃完之后,他在一个壁柜里找到几本有趣的书,其中一本是关于英国宫廷礼节的。这可是一件宝贝。他躺在一张华丽的长睡椅上,热切地充实起自己来了。我们暂时就把他留在那儿吧。

8 玉玺问题

五点钟的样子,亨利八世从并不安逸的小睡中醒来,自言自语地咕哝道:“噩梦,噩梦!我的末日快到了,这些噩兆和我微弱的脉搏都可以证明。”忽然他眼里射出邪恶的光,他咕哝道:“可是我要让'他’先完蛋,我才肯死。”
仆人们看到他已醒了,有一个便告诉他说大法官在外等候,是否召见。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国王迫切地叫道。
大法官进来了,跪在国王榻前说:
“我已传达命令,按照皇上旨意,上院的贵族都穿着礼袍,站在上院的法庭里;他们已判诺福克公爵死刑,正等待陛下进一步的旨意。”
国王的脸上现出凶狠的笑容。他说:
“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到国会去,亲手在判决书上加盖玉玺,了却我的——”
他接不上气了,一阵灰白色扫除了他两颊的红晕;仆从们扶他回靠在枕头上,连忙送上滋补药。过了一会儿,他伤心地说:
“啊,我多么盼望这甜蜜的时刻!唉,它来得太迟了,我被剥夺了这个向往已久的机会。可是你们要快,要快!既然我不能做,就让别人去做吧。我要把大玉玺委托给一个委员会。挑选合适的大臣,马上开始工作。我说,要快!太阳升起再落下之前,就把他的人头拿来给我看。”
“臣等定当遵旨照办。陛下可否吩咐将玉玺交还于我,以便进行此事?”
“玉玺!不是你保管的吗?”
“陛下,您不是于两天前从我处取走,说在您亲手在诺福克公爵的死刑判决书上盖玺之前,不再派它做别的用场吗?”
“噢,我是说过,我不记得……我把它放哪儿了……我很衰弱……近几天来老是忘事……奇怪,真奇怪——”
国王含含糊糊地自语起来,不时无力地摇摇他那灰色的头,竭力想回忆起把玉玺放哪儿去了。最后赫特福德伯爵斗胆跪下提醒说:
“陛下,恕我冒昧,我们几个记得您把玉玺交到威尔士王子殿下手中,准备——”
“对,正是如此!”国王打断道,“去,快去取来,时间不等人!”
赫特福德伯爵飞跑去找汤姆,不久便焦急地回到国王面前,两手空空的。他这么说道:
“吾皇陛下,带给您这样沉痛可厌的消息,我深感不安;但王子的病仍未痊愈,记不得收到过玉玺,此乃天意,无可奈何,于是我赶快回报。我觉得在属于王子的那一长排屋子和厅堂里寻找,会耽误宝贵的时间,也毫不——”
这时国王发出的一声呻吟打断了勋爵的话。过了一阵,国王陛下才语含悲戚地说:
“别再打扰他了,可怜的孩子。上帝给他的压力太重了,我真为他心碎,可惜我不能将他的担子放在我这历经忧患的衰老肩膀上,而让他获得安宁。”
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茫然四顾,直到看见跪在地上的大法官。他的脸一下子气红了:
“怎么,你还在这里!我的天哪,你要是不快快去把那个叛逆的事办好,明天你的官帽就会因为脑袋搬家而放假了!”
颤抖的大法官答道:
“皇上,请您开恩!我在等候玉玺。”
“咳,你真糊涂!我以前随身带的小玉玺现在正放在宝库里。大玉玺不见了,用小的不行吗?你真糊涂!快去!听着——不把他的人头带来,就不要再来。”
可怜的大法官赶紧离开这个危险之处;那个委员会的成员也不敢耽搁,连忙去向奴颜婢膝的国会宣布国王批准他的判决,定于第二天就处死英国的头等贵族——不幸的诺福克公爵据休谟《英国史》,上院未经调查、审讯、取证,就通过了褫夺他的公权的议案,并将此议案送交下院;而惟命是从的下院遵从国王的旨意,国王要事务官签上圣意钦准,就发布命令,定于一月二十九日(即第二天)上午执行诺福克的死刑。

9 河上的盛典

晚上九点,王宫前面整个宽大的滨河马路上一片灯火辉煌。河面上,往城内方向极目望去,满满的都是船舶和游艇,船沿全都悬挂着彩色灯笼,被水波荡漾着,活像是一片百花竞开、无边无际的花园,被夏日的和风吹得轻轻摇动。一直通向水边的宽大石阶实在壮观,它大得可容下一支日耳曼公国的军队,这时全站满了一排排盔甲明亮的皇家戟兵,还有一队队衣着华丽的仆人上下来回地跑动,忙着做好准备。
然后一道命令下来,于是一切生灵都从石阶上消失了。这是一片焦急与期待的沉静,空气也凝重起来。目力所及,可以看到船上有无数人站起身来,用手遮住灯笼和火炬射来的强光,注视着王宫的方向。
四五十只华美的御艇成一排驶近石阶。御艇漆金,显得十分富丽,高昂的船头船尾都有精美的雕刻。有的船上装饰着旗幡;有的船上装饰着金丝绸和绣有纹章的锦幕;还有的船上挂着绸缎旗帜,上面系着无数小银铃,微风一吹,便响起一阵阵美妙的声音;还有的船更为气派,因为它们是属于身为王子近侍的贵族的,船体两边排列着盾牌,盾牌上刻着华丽的纹章。每只御艇都由一只小船拖着,小船上除了划桨的水手外还载着一些盔甲鲜明的士兵和几个乐师。
大门口出现了人们早已盼望的游行队伍的前部,那是一队韩兵。他们下身穿着黑褐相间的条纹紧身裤,头上戴着天鹅绒帽子,两边都镶着银色玫瑰,上身穿着暗红与蓝色相间的紧身衣,前后用金线绣着三根羽毛,那是王子的纹章。他们拿的朝柄都用深红的天鹅绒缠着,用漆金的钉子固定,还装饰着金穗子。他们左右两边列队而行,排成两长列,从王宫大门直到水边。随后,王子的仆从们穿着金红二色号衣,把一卷有暗条的织物、地毯铺开在两列戟兵之间。这事完成之后,宫内吹起一阵响亮的号角。河上的乐师那儿升起欢乐的前奏曲。两个拿着白色指挥棒的前导官迈着迟缓、庄严的步伐从宫门前行。其后是一个手持权标的军官,他后面是捧着镇城宝剑的军官;再后面是京城卫队的几个军士,都是全副行头,袖子上带有臂章的;再后面是穿公服的嘉德纹章局长,之后是几个有巴斯勋章的骑士,每人袖子上都有一道白饰带;再后面是他们的仆从,之后是法官,穿着红袍戴着白帽;再后面是英国大法官,他穿着红袍,前部敞着,用白貂皮镶边;再后面是披着红斗篷的市议会代表团;之后是穿着礼服的各个市民团体的头面人物。现在过来的是十二位法国贵族的侍从,衣着十分华贵,有带金道的白锦缎紧身衣,带紫红色波纹绸衬里的艳红天鹅绒短斗篷和粉红色灯笼裤,他们是法国大使的随从,正顺着石阶下行。后面跟着十二个西班牙大使的随从骑士,他们都穿黑色天鹅绒衣服,不带任何装饰。他们后面是几位英国大贵族和他们的随从。
宫内又传来一阵号角声,王子的舅父,未来的索美塞大公从大门里出来了,他穿一件“黑底金丝紧身衣,一件深红色缎子斗篷,上绣金花,边上镶着银色花边”。他回转身子,取下带羽毛的帽子,毕恭毕敬地躬下身去,开始后退,每退一步就鞠一次躬。接着是一阵长长的号角声,有人大喊:“回避!威尔士王子爱德华殿下驾到!”王宫高高的墙头,随着一声炮响,喷出一长排赤红的火舌;河上密集的人群发出如雷的欢呼声;这时主角汤姆·坎第出场了,这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他微微点了一下高贵的头。
他“衣着华丽无比,上身穿一件白缎子紧身衣,胸前是一块紫红色的金丝缎,上面闪着无数钻石,边上镶着貂皮。外面披一件白底金丝缎斗篷,斗篷顶上装饰着三根羽毛,衬里是蓝缎子,外面镶着珍珠和宝石,前面用一颗钻石别针扣住。他颈上悬着嘉德勋章和几枚外国的王子勋章”,不管光线射到他身上什么地方,都有珠宝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啊,汤姆·坎第,出生在小破屋里,长在伦敦的贫民区里,熟悉的只有破烂、肮脏和贫苦,谁能想到他会有这般堂皇的气派!

10 王子受苦

上次说到,约翰·坎第揪着真正的王子进了垃圾大院,后面跟着一帮吵闹而又快活的人。只有一个人为这个俘虏求情,可是无人理睬他,人群闹得一塌糊涂,几乎没人听到他的声音。王子继续挣扎以求自由,并为这样的待遇大发雷霆,最后约翰·坎第失去了仅存的耐性,暴怒中将橡木棍举到了王子头上。那惟一为孩子求情的人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结果棍子落到了他的手腕上。坎第吼道:
“你来管闲事,是不是?那就尝尝滋味吧。”他的棍子往那管闲事的人头上狠狠打下去。一声呻吟,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在众人脚下,片刻之后,他就独自躺在黑暗之中。人群继续前行,这个插曲丝毫没有消除他们的兴致。
不久王子发现自己已到了约翰·坎第家里;门关上了,人群被挡在外面。就着一枝插在瓶里的蜡烛的微光,他看出了这可厌的狗窝的大致情况和里面的人。两个邋遢的女孩和一个中年妇女畏缩地待在墙角,那样子就像几头惯受虐待的畜生,正抖抖索索地等着挨打。从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母夜叉披散着灰头发,瞪着恶狠狠的眼睛,轻轻走过来。约翰·坎第对她说:
“别忙!这儿有一桩好玩的事。你先别坏了事,开心够了再说,那时候要打多重都可以。站前边来,小子。把你那套蠢话再说一遍,要是你还没忘的话。说出你的名字,你是什么人?”
受辱而激怒的小王子又一次血往脸上涌,他抬起头来,气愤地盯着对面人的脸说:
“你敢命令我说话,真是无礼。现在我告诉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是威尔士王子爱德华,不是别人。”
对这回答的震惊使得那母夜叉的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她差点没背过气去。她惊得只是呆呆地望着王子,使她那流氓儿子开心得大笑起来。但是汤姆·坎第的母亲和两个姐姐的反应却不同。她们怕汤姆挨打的担心立即变为另一种痛苦。她们带着悲哀苦恼的神情跑过去,叫道:
“啊,可怜的汤姆,可怜的孩子!”
母亲跪倒在王子面前,双手扶在他的肩上,透过涌出的泪水,急切地望着他的脸。随后她说:
“噢,我可怜的孩子!你要去读那些呆书,这下可糟糕了,把你弄疯了。唉!怎么我再三要你不要读了,你就是不听呢?你真把妈妈的心伤透了。”
王子望着她的脸,轻声说:
“好心的妇人,你的儿子很好,没有疯。放心吧,带我去王宫,他就在那儿,我的父王会立即把他还给你的。”
“你的父王!啊,我的孩子!千万别说这些话了,那可是犯死罪的呀,还要连累你所有的亲人。抛开这种可怕的噩梦吧,把你那游荡的心灵召唤回来。看着我,我不是生你、爱你的妈妈吗?”
王子摇了摇头,勉强说道:
“上帝知道我不愿惹你伤心,但是说真话,我以前可从没见过你的脸呢。”
那妇人无力地坐到地上,用两手蒙住眼睛,伤心地抽泣恸哭起来。
“继续演下去!”坎第叫道,“什么,南!什么,贝特!不懂礼貌的死丫头!竟敢在王子殿下面前站着?跪下,下贱货,向他行礼!”
说完他又发出马嘶般的笑声。两个姐姐怯懦地为弟弟求饶,南说:
“爸爸,您让他去睡吧,休息和睡眠会治好他的疯病的;求求您,让他去睡吧。”
“是的,爸爸,”贝特说,“他比往常更累。明天他就好了,一定会好好要饭,不会再空手回家的。”
这句话使这位父亲的头脑清醒了,不再穷快活了。他想起了正经事,气恼地向王子扭过头去说:
“明天我们必须向这个破屋的主人付两个便士,留神,是两个便士——这是半年的房租,不然咱们就得滚蛋。你这偷懒的家伙,要到多少钱,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王子说:
“别让你这些下贱的事惹我心烦。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是国王的儿子。”
坎第宽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王子的肩上,他踉踉跄跄地倒在汤姆妈妈的怀里,她把他搂在胸前,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挡住一阵暴烈的拳头和巴掌。
吓坏了的女孩退缩到角落里;可是祖母却起劲儿地上前帮自己的儿子。王子从汤姆妈妈怀里钻出来,叫道:
“你不用替我挨打,太太。让这两个畜生打吧,我一个人顶着。”
他的话把两个畜生气坏了,连忙行动起来。他们把这男孩痛打一顿之后,又去打女孩和她们的母亲,怪她们对那男孩表示了同情。
“现在,”坎第说,“睡觉,都睡觉。这场游戏把我累坏了。”
蜡烛吹熄了,全家人都歇息了。等一家之主和他母亲的鼾声表明他们已睡熟时,两个女孩就爬到王子躺着的地方,轻轻地用干草和破布盖在他身上,不让他受凉;她们的母亲也爬了过来,抚摸着他的头发,俯在他身上哭泣,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着安慰与同情的话语。她还为他省下了一点食物,可是男孩的伤痛使他什么也吃不下去——起码吃不下这毫无滋味的黑面包皮。她勇敢地、奋不顾身地保护他,她这样怜爱他,这使他深为感动;于是他以高贵的、王子的语言感谢她,请她去睡觉,忘却一切烦恼。他还说,他的父亲国王一定会为了她的忠心和慈爱而报答她的。他又发“疯病”了,这使她的心再次悲痛起来;她再三把他紧紧抱在胸前,然后才满脸泪水地回到床上去了。
她躺在那儿思索和难过之时,渐渐感到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是汤姆·坎第所没有的,不管他是疯了,还是健全的。她没法描述这种东西,说不出这是什么,但是母亲的敏锐直觉使她可以感觉到它。要是这孩子真的不是她的儿子,那可怎么办呢?噢,真荒唐!尽管她难过、不安,想到这儿却差点笑起来。然而,她却发现这个念头不肯“消失”,老是在脑子里转。它追逐她、折磨她、缠着她,不肯离去或被忽略。最后她感到,除非她想出办法来检查清楚,确确切切地搞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不排除这样令人不安的怀疑,她是不会平静的。是啊,显然这是解决困难的正确办法,于是她马上动起脑筋来。可是提出来这件事容易,完成却难。她脑子里想着一个又一个办法,却不得不都放弃了——没有一个是完全有把握的;而没有把握的办法是不行的。显然她已绞尽脑汁——看来她只得放弃了。正当这个失望的念头闪过时,她听到那男孩均匀的呼吸,知道他已睡着了。她听着,均匀的呼吸被一声轻轻的惊呼打断,好像是在噩梦中发出的喊声。这偶然的情况立即使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她立即忙碌起来,毫无声息地又把蜡烛点着,轻声自语道:“刚才我要是看见他的模样,一定已经弄明白了!从他小时候有一回火药崩到他面前起,只要他在睡觉或沉思时受惊,他一定会用手遮住眼睛,就像那天一样,和别人不同,他的手掌不是向内,而总是向外的——我见过几百次了,他从来没有变过,或者不做这个动作的。对,现在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她已爬到那睡着的孩子身旁,拿着蜡烛,用手遮着光。她小心地向他俯下身去,克制着紧张情绪,屏住呼吸,突然用亮光照他的脸,并用指节敲他耳边的地板。孩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惊吓地望着四周——却没有用手做什么特别的动作。
可怜的女人惊讶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感情,哄那孩子再睡;然后她爬开去,伤心地寻思着这次试验的不幸结果。她竭力使自己相信汤姆的疯病已经使他失去了这种习惯性的动作,却无法接受。“不,”她说,“他的手并没有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失去这么长久的习惯。啊,今天真是个难过的日子!”
不过,此刻的希望与刚才的怀疑一样顽固,她无法接受刚才试验的结果;她必须再试一次——刚才的失败一定只是偶然的;于是她把孩子再三再四地惊醒,中间隔一点时间——结果却和头一回一样——于是她疲惫地爬上床去,难过地睡了,睡着前她说:“可我还是不能放弃他——啊,不,不能,不能——他只能是我的孩子!”
可怜的母亲不再打扰他了,王子的痛楚也渐渐失去了力量,极度的疲倦终于使他闭上了眼睛,睡熟了。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他还是睡得死人一般。就这样四五个小时过去了,这时他渐渐不那么麻木了。突然在半醒半睡之中,他喃喃说道:
“威廉爵士!”
过了一会儿:
“噢,威廉·赫伯特爵士!快来,听听这个奇怪极了的梦……威廉爵士!听到没有?啊,我真以为自己变成了个贫儿,还有……喂,听着!卫兵!威廉爵士!什么!没有仆人在这儿侍候吗?好呀,我得教训一下——”
“你怎么不好?”近旁有人轻声问他,“你在叫谁?”
“威廉·赫伯特爵士。你是谁?”
“我?我能是谁,你姐姐南呀!噢,汤姆,我忘了!你还在发疯哪——可怜的孩子,你还在发疯,但愿我没有醒来又知道这件事!可是请你千万要控制一下舌头,不然我们都要被打死的!”
受惊的王子翻身起来,才起到一半,发硬的伤处传来一阵刺痛,使他明白过来,又躺回肮脏的干草之中,一边哼哼,一边叫道:
“啊,这么说,它不是梦了?”
刹那间,睡眠所消除的全部痛苦又回到他的身上,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备受宠爱的宫中王子,全国的人都拿爱慕的眼光看着他,而是一个贫儿,流浪儿,穿着破衣烂衫,关在只配给畜生住的穷窝里,跟乞丐为伍。
痛苦之中,他听到外面有欢腾的喧闹叫喊声,显然只隔一两条街。接着门上传来几声敲门声。约翰·坎第止住鼾声问:
“谁在敲门?你来干什么?”
一个声音答道:
“你知道昨天晚上你的棍子打着谁了?”
“不知道,也不在乎。”
“恐怕一会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要想活命,除了逃跑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人现在就要断气了。他就是安德鲁神父啊!”
“我的天!”坎第叫起来。他把全家人喊醒,粗声命令道:“你们都赶紧起来,快跑——不然就待在这儿等死吧!”
五分钟不到,坎第一家就到了街上,飞跑逃命。约翰·坎第揪住王子的手腕,催他在黑暗中快走,并悄声警告他:
“你这疯疯癫癫的傻瓜,留神舌头,不要说出咱们的姓。我马上要换个姓,叫那些法官的狗腿子找不到我的踪迹。留神舌头,我警告你!”
他向全家人吼道:
“如果我们跑散了,就分头去伦敦桥;谁到了桥上最后那家布店,就在那儿等别人来,会齐后一起逃到南区去。”
这时候他们忽然从暗处跑到了亮处,不只是到了亮处,还跑到了聚集在河边唱着、跳着、喊着的大群人丛中。泰晤士河上下,目力所及,燃着一长溜庆祝火堆;伦敦桥被照得雪亮;南区桥也一样;整个河上都被闪烁辉煌的彩灯照得通明;不断炸开的花炮使空中充满四散迸发、绚烂如织的光彩和雨点般的耀眼火花,把黑夜简直变成了白昼;到处是狂欢的人群;整个伦敦城似乎都在纵情欢乐。
约翰·坎第气呼呼地骂了一声,命令后撤,可是已来不及了,他和他的一家人被攒动的人群所吞没,立刻被绝望地冲开了。我们并没有把王子看成他家的一员;坎第仍然抓着他。这时候王子因为有了逃跑的希望,心怦怦地急跳。一个粗壮的水手,大概喝了酒,正在兴头上,发觉自己被想挤过人群的坎第使劲撞了一下,便把大手往坎第肩上一拍,说:
“嘿,伙计,跑这么快上哪儿去呀?所有的正派人都在庆祝,你还在为卑鄙的事动脑筋吗?”
“我自有我的事,不用你管,”坎第粗声回答,“把手拿开让我过去。”
“你怎么这样的脾气,不喝了这杯为威尔士王子祝贺的酒,我决不让你过去,我老实告诉你。”水手说道,坚决地拦住去路。
“那就把杯子给我,快,快!”
其他的狂欢者这时也来了兴趣,他们叫道:
“拿爱杯据现在所知,英国的宴会一向要用爱杯(一种大酒杯,有好几个柄。可供数人轮流用)。关于使用爱杯的仪式,传统的说法是:在蛮荒时代,要求饮酒双方都必须双手动作,是一种明智的防备措施,以免一方向对方表示友爱忠诚之时,另一方乘机用短剑伤人!来,拿爱杯来!让这个怪脾气的家伙用爱杯喝,不然就把他扔到河里喂鱼去。”
于是一只大大的爱杯被取来;那水手一手握住它的一个把儿,另一只手做出拿着一条餐巾的样子,按地道的古礼递给坎第,坎第也不得不按古礼用一只手握住对面的一个把儿,用另一只手揭开盖子。这一下当然就得把王子松开一下了。王子不失时机,朝树林似的人腿里一钻就不见了。转眼间他就消失在那动荡的人海中,要想找他,实在像从大西洋里找一枚六便士的银币那样难。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种状况,便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去想约翰·坎第了。他还很快明白了另一件事:一个假冒的威尔士王子正在替他接受全城的庆贺。他很容易地断定:那个贫儿汤姆·坎第,有意利用了那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假冒了太子。
因此他只有一条路可行——找到市政厅,公布自己的身份,揭穿那个小骗子。他还下了决心,要让汤姆先有一段时间忏悔,然后按照当时的法律和惯例,以大逆之罪将他处以绞刑,开肠破肚,分尸解体。

11 在市政厅

那只御船被一队豪华的游艇簇拥着,气派非凡地沿着泰晤士河而下,穿过无数灯火辉煌的船只。空中充满音乐声;河岸到处燃起庆贺的火焰;远处的城市因为无数看不清的祝火在燃烧,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红光中,红光之上耸立着许多奇妙的尖塔,上面都装饰着闪耀的灯光,远远看去,就像是镶着珠宝的镖枪被投向空中;两岸不断传来震耳的欢呼声,礼炮不住地闪光轰鸣,欢迎船队驶过。
汤姆·坎第,半埋在丝绸的靠垫中,对他来说,这些响声和情景真是一种奇迹,壮丽无比,令人惊讶。对他身边的小朋友伊丽莎白公主和简·格雷公主来说,这却算不了什么。
到达杜乌门之后,船队被拖入清澄的华尔河,它的河道如今已被大片的建筑盖住有两世纪之久了,直开到巴克勒斯伯里,途经的房屋和桥梁都挤满了欢乐的人群,点着辉煌的灯火,最后来到伦敦旧城中心的一个小河湾里停住,这里是如今的御船场。汤姆离船登岸,他和那一队华丽的侍从穿过奇普赛街,再沿着老犹太人街和培信霍街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市政厅。
汤姆和小公主们受到戴金链子、穿着大红袍的市长和上议院的元老们的隆重接待,接着被引到大议事厅上手的一个堂皇的华盖下面,一路上有先导官走在前面不断报告王子驾到,还有侍卫捧着权标和镇城宝剑。伺候汤姆和他两个小朋友的侍从和宫女在他们的座位后面站着。
位置低一点的一个席上,坐着朝中大臣和其他显赫的客人及京城富豪,下院议员们在大厅里的许多席位旁落座。伦敦城自古以来的守护神,巨人戈格和麦戈格从前上方俯视着底下的盛况,不知多少代了,他们的眼睛早已熟悉了这番景象。随后传来响亮的号声,有人大声传命,一个胖胖的司膳官出现在左边墙上一个高台上,他的手下在后面神气庄重地端着一大块供御餐用的牛腰肉,它冒着热气,正等着下刀。
感恩谢饭后,汤姆按照指点,站了起来——全体人员都随着站了起来——他和伊丽莎白公主从一只罐子似的大爱杯中各饮了一口酒;又传给简公主,又从她那儿传给其他人。御用宴就这样开始了。
午夜时,欢宴到了最高潮。当时备受赞美的辉煌场面之一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当时目睹的一位史官留下一段典雅的记载,至今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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