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游天鸣牵着焦三爷家的牛，准备去集上卖。
他原以为师傅是把买牛的钱拿来治病，师傅却说：「我卖牛，不是为治病，是想给你置办一套新家伙，你该把游家班再撑起来，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
这就是老一辈匠人对祖传技艺的固执，哪怕这份固执在如今起来那么不合时宜。
所以焦三爷在焦家班传声仪式上，选定的接班人不是悟性最好的蓝玉，而是天资不足却更加善良和勤勉的天鸣。
因为他见着父亲跌倒会落泪；
独自在河边日复一日用芦苇管吸水练气而不气馁；
遭遇大火首先抢救师弟而非自己的唢呐……
所以焦三爷才说：「今天我选的这人，不单是看他唢呐吹得多好，更要紧的，是看他能不能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只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的人，他才能拼着命把这活保住传下去。」
焦三爷本人当然也是爱唢呐爱到骨头缝里的。
那场酒后独奏的戏里，他旁若无人的眼神、自如翻飞摁住管孔的手指，摇头晃脑的陶醉劲儿，甚至连耸动的眉梢都是渗着欢喜的。因为「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
天鸣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喜欢唢呐的，他是被欲借儿子圆梦的父亲逼着学艺，甚至中途还逃回过家想放弃。
不料刚到家门口，就听到父亲向别人用夸张甚至吹嘘的语气提起对自己的期许；也看到父亲说起「百鸟朝凤」时那两眼发光的神情……
于是，他屋也没进，又默默回到了师傅那里。
从此，学会「百鸟朝凤」，便成为了他幼小心灵中最坚定和执拗的信念。
「百鸟朝凤」，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唯有唢呐班子的领军人物才能胜任。
一代弟子，仅传一人。
甚至不是想听就能听到的。
办白事时，吹唢呐不仅是对亡者的悼念，也是对其一生的盖棺定论——
道德平庸者只吹两台，中等吹四台，上等者吹八台。
唯有德高望重者，才配得上「百鸟朝凤」。
这曲子，有人活了大半辈子也只听过一回。
但终究，两代唢呐班子领军人物发自内心的喜欢，也敌不过时代的洪流。
渐渐的，曾被乡里尊崇的唢呐班子不再招人待见。
班子入场时的「接师礼」没人遵循了；
曲子吹到一半就被东家硬生生打断；
更窘迫的是，越来越多的红白事都开始请西洋乐队演奏，那时髦的铜管乐器加上搔首弄姿的舞女郎，才是年轻人爱听爱看的。
唢呐班子，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和难以为继。迫于生计，师兄们也纷纷放下唢呐，外出打工。
「百鸟朝凤」在片中的首奏，竟成了游家班的谢幕。
唢呐声一起，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笑傲江湖」里「学琴」那一章里，金庸对琴箫合奏那神乎其技的描述。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
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箫声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只是本该最华彩的一章，却成了最悲呛的一幕。
肺癌晚期的焦三爷，已撑不起此般洪钟大吕。
鲜血从口中喷出，从唢呐里流出来……这一刻，他分明是用信念苦苦支撑，以维护一代唢呐王以及这门技艺最后的尊严：「百鸟朝凤」一旦奏响，不容中断。
片尾，天鸣穿戴一新，站在墓前，用「百鸟朝凤」为师傅送行。
墓前与他相伴的，只有师傅家中那只叫妞妞的老狗。
唢呐声起，一幕幕从师以来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
自己从稚气未脱渐到成年，师傅一天天老去，一老一少同吹唢呐的场景却经年未变。
片尾字幕出，我却久久不愿起身，想起那段张艺谋、马丁·斯科塞斯等人的片前采访。
这是国内外同行对这位绝不妥协的电影大师的最后致敬，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鸟朝凤」。
吴导和他片中的主角一样，也是坚硬，却不无骄傲地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时代对话。
然而，「百鸟朝凤」是后继有人还是最终寂静无声，绝不仅仅，也不可能是一部电影就能改变的。
那些和唢呐一样，以口耳相传和心领神会作为延续手段，记录着祖先智慧、家族秘密和师徒心诀，也记录着民间匠人世代坚守的传统技艺，亟待用更新的载体来呈现；用比村落间、巷道里和作坊中更大的平台来传播。
唯有如此，更多的「百鸟朝凤」才不致成绝响；更多的焦三爷们，才能少一些无可奈何的悲壮，多一些技有所值的尊严。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百鸟朝凤」的命运，更是对整个民族的拷问。
对一个国家来说，文化和经济建设就类似皮毛之间的关系，吴导无疑在用这部遗作，像2000多年前的魏文侯一样，点醒路人——
「若不知其里尽，而毛无所恃耶？」
幸好，有这么一群人，在践行着和吴导一样的坚持。
他们对「艺与匠」均心怀敬畏；
他们志在挽传统技艺和匠人精神于既倒；
他们创建的国内首个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核心生态圈的网站，尽管还和幼时的天鸣一样稚嫩，但这份情怀，却仿佛让人依稀听到了在许久以后，「百鸟朝凤」仍然绕梁盘亘，不绝于耳。
长按以下二维码。
立即前往中国最大的手艺人集散地。
这里有凝聚了匠心、孤独、执着、甚至信仰的器物；
还有那些和焦三爷以及天鸣一样苦苦坚守，期待在时代夹缝中绝地反击的大师们。
好的定制
天下非遗
www.haodedingzhi.com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