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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上的日子

荣先海(rxh_et@163.com)的投稿,文章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童年,就像踏在那已经起了层层青苔的往事路上,感动着我的心灵。

 

农村的生活是苦的,特别是十几年或几十年前。那时候吃饱穿暖都是难以企及的,都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得。这还不算什么。在农村最多的是农活,农忙时且不用说,就是农闲的时候,又何曾真的闲过:你得把你的农田照顾好,把你的农具准备好。有时候,农民照顾农田就像照顾自己初生的孩子一样,一点点的动作都要担惊受怕的。至于农具,农民最爱的莫过于耕牛了。(其实,把耕牛说是农具是极不恰当的,因为在农民的心眼里,从来就没有把耕牛当作农具,农民们对待耕牛向来都甚于对待自己的孩子。)

农民对于牛的爱是一种自然的流露,就像对自己的孩子的爱一样,是做作不来的,也隐藏不了的。牛对于农民来说,是如何也离不了的,其中因果并不仅仅在于牛是农民从事生活所不可少的伙伴——耕田要依赖它,运输要依赖它。更在于牛是农民生产劳动时身边唯一的活物,而且是最温顺最善良最耐劳最勤苦的活物。农民倾注在它身上的感情是无法言传的,微妙地也许农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农民爱牛是很普遍的。曾经用过它的老人爱之,正在使用它的中青年爱之,将要或不再依靠它的孩童也爱之。这是农民的一种天性,是改不了的。哪怕到了如今,我已是好多年不再和牛打交道了,但是脑海里总有些深深的记忆,那是关于牛的,也是关于童年的,那是一段在牛背上度过的快乐时光。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共有过三头牛。至于最先的那头牛,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因为那时我还太小,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现在我所记得的就是那头牛最终是卖了,不知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因为太过年迈了,反正最终是卖了。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而后的两头牛,一头是母牛,另一头是几年后她生下的小牛仔。

农民的一切是离不开牛的,最先的那头牛卖了之后,不久,爸就买回了一头母牛。当时,她不超过一岁的样子,看上去少不更事。我当时真的很担心她受不住不久就要降到她头上的重担,事实也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

她第一次下田正值稻收时节。爸妈把一捆捆的稻子堆在架车上,堆得很高很高。堆好之后把她牵到架车前面,套上绳索,爸便扶着车子,喊了一声“驾”,并把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在地上拍打着。也许是这一声吆喝的作用,也许是鞭地的声音吓到了她,她低了头,使出全力。车子动了,但很慢。爸似乎有点不耐烦,一路上不停地挥着鞭子,使劲地往地上鞭,地上出现一道道尘印。然而,一直到了谷场,爸始终没有打过她一下。爸看出她的吃力,于是下一趟的时候,架车上的稻堆就矮了许多。傍晚的时候,一天的任务完成了,爸要我把牛牵出去放。我接过绳子,她便望着我,很是疲惫。我看到她的颈项上被绳索勒出了伤痕,有微微的血意,不过伤痕上已经涂满了细尘,那是爸涂的。(细尘能止血,在农村没有什么创伤药,弄伤了,流血了,只要涂上细尘就好了,不用再多的过问了。)

我把她牵到草埂上,她头也不抬地一直吃,一直吃,吃了很多。本已凹下去的肚子,也渐渐地鼓了起来,像涨了气的青蛙。等到她吃饱了,我又把她牵向一处水沟里,让她喝个够。吃喝之后,她的精神好多了,但还是很疲惫,不似往日活泼。牵回牛棚之后,她很快就卧了下去,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的时候,她好像早已忘却了昨天的疲惫,又精神饱满起来。农活还是要做的,当正要给她再次套上绳索的时候,爸突然停住了。望着她那红红的勒痕,爸有点犹豫不决。最后,爸跑了回家,东翻西找,弄了一条很宽的带子,把她颈脖那段绳索替换了下来。

在兴奋与疲惫的交替中,她没有耽误收获,很好地完成了任务。运输工作完成告一段落,她也得了几天的休息。然而,接下来的工作显然艰难得多。

经过一季的澄积,稻田的土地要比一般的田地板结得多,而且,我家的田地很是贫瘠,不得不靠深耕来提高产量,这就更加重了她的工作难度。当爸把绳索套在她的颈项上,一声吆喝,她低下头去,身子前倾,四脚颤颤地往后蹬,本来很宽的带子也深深地扣进了她颈项的皮肉里,勒出一条可怕的深痕。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走起来。爸也没了办法,只好把犁上抬,好让犁入土浅一点。这样一来,她终于可以前进了,虽然很慢,但是的确是前进了。就这样,她也不能一直坚持下去,要犁一会,歇一会。用了半天的时间,一块地才能犁完。她很累,爸也很累,因为爸要时刻提防着犁头入土太深,并时不时地上抬再上抬。

爸也想到借别家的牛来帮一下忙。可是正值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抢收抢种,没有一头闲牛,不得以只好继续用她了。我不知道那一季农忙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只知道每天牵她到草埂上,她都吃得很多很饱,每次肚子都会鼓起来,像青蛙一样;我只知道每一次我把她牵回牛棚时,她都很快地卧下,很快地睡去。而且,第二天又能精神饱满;我只知道这一季农活下来,她颈项上的那深痕永远地留在那里了,是沧桑不灭的记忆。

一季农活下来,她成熟了许多,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少不更事。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季下来,她不但没有瘦,反而壮实了许多,就像一个历经了农活磨砺和锻炼出来的庄稼汉一样。

农忙过后,虽然仍不时有些杂活要她做,但是相对来说要轻松多了。在农忙时节,每次放牛我都舍不得骑在她的背上,因为怕她太累。现在不同了,她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让我时刻在她背上顽皮地唱着牧歌或儿歌。

放牛和放鹅是不同的。放鹅可以完全地撒手,只要时不时地去看一下它们在哪里,有没有祸害庄稼就可以了。但是放牛是没办法撒手的,因为牛的食量很大,一般的茅草地它吃不好,也吃不饱,只有很少有人走的一条条草埂上,它才能吃个痛快。人迹罕至的草埂往往都长满厚厚的青而嫩的草。牛就沿着草埂一直走下去,也一直吃下去。它走的很慢,却吃的很快,还从来不浪费,也不会赶尽杀绝。吃过的草埂要不了多少日子就又可以青草满埂了。

放牛是件很无聊地事。你得跟着牛走,而且是一个人,有时真的感觉特烦。不过,无论多么烦恼,只要一骑上牛背,那些烦恼都会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虽然还是一个人,一个人跟着牛向前蜗行。至于其中的原委,却是不得而知,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注:是不是出现了那幕“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情景?

那时,我才六七岁吧,个子很小。不过,不用担心我上不了她的背。其实,牛比马要好得多,对于矮个子来说,如果想上马,那非得安上马鞍不可;但是牛则不用。如果你想骑上牛背,只要站到牛头前方,一手或双手扶着牛角,牛就会自己低下头来,这时你就可以轻松地站到牛角上(注:当然前提是你已经和牛很熟了,而不是像西班牙斗的那种牛)。待站好后,牛又会自己抬起头来,把你送到自己的背上。整个过程都是极安全的,因为牛低头和抬头都是既慢又稳的。

其实,上了牛背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除了吹吹口哨,唱唱不成曲的歌,剩下的大约只有抚摸牛那铁一般的脊了(注:现在想想,当时没在牛背上看点书,应该是挺遗憾的)。但是时光总是可以在这吹口哨,唱不成曲的歌和抚摸牛脊中快乐地过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委。

大约又过了两年,那头牛产下了一头小牛牯子。以前我只看过刚生下来的小猫小狗,它们都小得可怜。当我目睹了新生的小牛崽,我颇感不可思议:它一生下来就很大了,比成年的狗还要大得多,而且已是牛的模样了。

新生的小牛对我来说是且喜且忧的。喜的是,以后放牛就可以多一个活泼的玩伴了;忧的是,小牛都过分地顽皮,我不一定能够应付得了它。至于小牛过分地顽皮这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不但公认,农民还觉得一头小牛如果不顽皮,那它将来就不会是一头好牛。关于农民为什么有这种思想,我揣测有两种原因:从理性上说,顽皮的小牛活动较多,吃的也较多,所以能长得更壮,能胜任以后的重担;从感性上说,牛的一生大都在沉重的农活中度过,唯一可以放任的时代,也只有身为小牛的这一段时光了,如果此时不顽皮,以后就不可能顽皮了。因此,不顽皮就对不起“牛生”。

小牛崽才生下来没几天,便可以跟着母亲到外面溜达了。牛的亲情是很奇怪的,不像猫那样,母亲时刻护卫着自己的孩子,还为小崽子们洗脸;也不像人类那样,母亲把孩子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每次我牵着母牛走在前面,小牛崽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让人不能理解的是,无论小牛崽走累了或是摔倒了,母牛都不会回头看上一眼,仿佛后面那头动物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喂奶的时候,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小牛崽不顾一切地钻到母亲的腹下,拼命地吸食,而母亲却仿佛没有感觉,仍然一边吃草,一边慢慢地前行。待到小牛崽吃饱了,它就会撒起娇来,淘气地在母亲的腿边蹭来蹭去。母牛往往不喜欢小牛崽这些表示亲昵的动作,被蹭得烦了,她会摆出威胁的姿势恐吓小牛崽,如果小牛崽仍不知趣,还是蹭的话,母牛绝不会心慈手软,马上就会顶过去。有时会把小牛顶得乱叫着跳开,在几米外无辜地望着母亲,却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我不知道母牛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听到农民们的解释,所以至今仍然觉得这种亲情关系有点怪怪的。

其实,母牛也不完全这样的。无论她对自己小崽子多么地冷漠,她是绝不允许别的牛欺负它的。在这一点上,她可以不顾一切,拼折了牛角也在所不惜。奇怪的是,她不会像人类那样,事后要么费尽心机地安慰孩子,要么狗血淋头地臭骂孩子,甚至还死一命地痛打孩子。她只是继续吃她的草,干她的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年以后,小牛已经长大了,该走自己的路了。有一天,来了一个陌生人,把它买走了。当母子分别时,我在母牛和小牛的眼里看到了淡淡的伤感,淡淡的,仿佛没有似的。之后,没过多久,母牛也卖了。爸没有再买牛,而是买了拖拉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放过牛了,也没有骑过牛了。

后来,农民们都觉得牛有点落后了,换成了轰轰的拖拉机,于是农忙时节,再也听不到“驾”之类地吆喝了,也听不到鞭子摔在地上的脆响了,到处都是“噔噔噔”的轰鸣。

牛是很少可见到了,牛背上的日子也渐渐远去了,就像北京胡同的生活渐渐远去了一样,追不回来了,也不用追回来。后来,大约好几年之后,一个偶然地机缘,我在出门远行的汽车上瞥见一头牛,一头卧在路边谷场上的牛。它两眼大大地睁着,望向天空,眼神中满是凄凉的秋意。我想:它也许是病了,也许是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2006.11.12

(数年以前,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初出社会不谙世事的多情种子,总会为点滴的情愫所感动。如今,再次品味当初的文字,心情已不再从前,感觉犹如隔世。细看当年的心路,幼稚而单纯,天真而快乐。可惜现在这些也都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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