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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彦:对花对酒,憔悴江南倦客

2016-01-03 12:01 | 豆瓣: 

如果说慷慨的词坛“飞将军”辛弃疾代表了宋词豪放派的高峰的话,那么周邦彦的词则可认为是婉约词派的集大成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

词这种文体,在正统的观念里,是以“协律雅正”为宗的,如此才便于歌而咏之。自《花间集》至柳永秦观周邦彦,再到李清照姜夔、吴文英、周密王沂孙等,在词的创作上,莫不遵循“协律雅正”这一原则,不过,因上述作者乃大才,故而在格律的规范束缚之下仍然创作出了优秀的作品,各自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点。在这些作者之外,当然也困死了很多三四流末道词手的出路。

在宋词大部分的作品里,婉约词与豪放词如以影响力而言,是各有半壁江山,但若细数之,我们会发现,婉约派词人词作的数量是要远大于豪放派的,这说明,宋代很多人在填词的时候,更喜欢依谱填词,因为这类作品在民间更受欢迎,一言以蔽之,即有市场。酒肆、勾栏、青楼、妓馆这些地方所弹唱的也概属词类。

由于词本身的民间性,或者说,由于词这样的长短句贴近生活,所以像柳永这样的词作者就受到了追捧,这种民间性也导致了传统文人不屑一顾,耻为之。当然,在苏轼之前,范仲淹其实是尝试过开拓词的题材的,如《渔家傲》中“羌管悠悠霜满地”之句,惜未能风行。直到苏轼的出现,词风乃为之一变。

然即便是才巨如苏子瞻、辛稼轩,也仅仅是提升了词的创作空间,不拘格律,自由挥洒,提高了词的品位与内涵,但也是仅此而已,苏词的创作其实丝毫未能动摇传统婉约派的力量,毕竟,苏轼是不常有的,千百年能出几个苏轼?苏门四学士中,秦少游就是婉约派大家,于此,苏轼曾讥讽道:“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表明了自己对以柳永为代表的一批专业词作者和婉约词派的藐视,简直是各种瞧不上,估计对于周邦彦,也定然入不了东坡居士的法眼,但是我想,如果周邦彦去找苏轼,表明自己要吃两口传说中的东坡肉,苏轼这个吃货是断然不会拒绝的,这就是苏轼的不凡之处。假如给周邦彦一个机会去苏轼家蹭饭,周邦彦会不会去呢?答案是会。为什么?因为这也是周邦彦的不凡之处。不凡之人方能成就不凡之事业。

王国维论曰:“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读先生之词,于文字之外,须更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周邦彦于宋仁宗嘉佑年间出生于钱塘,钱塘是个美丽的地方,听名字就能联想到很多很多的故事,周邦彦的性情从小就受到了钱塘烟水的滋养。我们说过,苏轼很瞧不上柳永,但是周邦彦却是柳永的超级粉丝。“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在市闾坊间,柳词的传唱度是苏词望尘莫及的。在柔美的柳词和秀丽的江南的熏陶下,周邦彦自然长成了一个风流蕴藉的倜傥之人。

虽然周邦彦的词在宋代就享有盛誉,可关于周邦彦的生平事迹,野史的记载,也唯有与李师师、宋徽宗之间的一段风流韵事而已。翻阅史籍的话,也只能在《宋史·文苑传》《咸淳临安志·人物传》等为数极少的史料中看到一些只言片语,再然后就是宋代与周邦彦交好词人,周邦彦其后的崇拜者,如姜夔、周密等人的文章中略窥一些影踪,这些踪迹是模糊的。宋以后的元代由于文化上的压制,世人对周邦彦的所知就更少了,这种情况到了清代才有了变化,元明之时,是词创作的衰微期,基本上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名家,到清代词的创作又开始兴盛起来,学清真、白石、梦窗者甚众,也诞生了一大批词学的研究者,最赫赫有名的当属晚清之时的王国维。王国维先生写了一篇文章,名作《清真先生遗事》,通过对周邦彦生平事迹缜密的考证,使得周邦彦的形象有了一个丰满的呈现。

为词名所掩的周邦彦其实也擅长诗文,在中国文学史上,周邦彦所作的《汴都赋》长达万言,古峻清奇,华美磅礴。他把这篇赋献予宋神宗时,宋神宗惊叹:“好文采!”再加上《汴都赋》中对于王安石变法进行了极力赞扬,正合宋神宗之意,于是周邦彦就此升官。

《汴都赋》为周邦彦赢得声名,却并没有让他的人生顺畅一些。正所谓“一旦为文,便无足观”,后宋神宗薨,宋哲宗为帝,以王安石为首的革新派便受到了打压,保守派重新上位,周邦彦因作《汴都赋》被打成变法革新派,受到贬斥(其实无论新旧两党,周邦彦是没有任何牵扯的)。从此,周邦彦就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人生。

美成之词,有珠玉落盘之声,《宋史·文苑传》中对清真词做了一个评价:“周邦彦喜爱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传于世。”美成的词集名字叫《清真先生文集》,据说有二十四卷,不过这二十四卷并未传世,我们现在读到的是陈元龙于清真集的注本,名作《片玉词》,十卷之内,收录了周邦彦的主要词作。

清真词有两种,一为言情之作,《夜飞鹊·别情》、《氐州第一·波落寒汀》、《尉迟杯·离恨》、《少年游·并刀如水》、《夜游宫·叶下斜阳照水》等,或温情脉脉、或萧瑟离离、或悲苦凄恻……在斜阳西下时、半醉半醒时、夜永不眠时读之,怎不情魂悸动?

在他的作品中,这些作品占了极大部分,但也有另一部分作品,乃是羁旅感慨、伤时怀古之作,意蕴深刻,如《绕佛阁·暗尘四敛》、《瑞鹤仙·悄郊原带郭》、《六丑·蔷薇谢后作》、《兰陵王·柳》等,都是这样的作品。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中赞道:“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唯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者尤广。先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

我们首先来品评一下这首《六丑·蔷薇谢后作》:

正单衣试酒,恨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最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遶饒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六丑》这个词牌为周邦彦所创,中吕调,一百四十字,前片八仄韵,后片九仄韵。

周密的《武林旧事》里记载了试酒这样的风俗,曰:“户部点检所十三酒库,例于四月初开煮,九月初开清,先至提领所呈样品尝,然后迎引至诸所隶官府而散。”每年三四月份,一年之中最美丽的时节,宋代人会用“试酒”“品酒”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于春光的赞美,试酒之后,过去的一年就真的成为过去式了,时光的脚步也就走得更远了。

作这首词时,恰巧又到了“试酒”的时节,词人走在一处名为东园的院子里,不禁感叹光阴的流逝真的如流水一般,春光旖旎,可是春光却不可长留,去了终究是去了,一点痕迹也寻不着。这时,他忽然想起,东园里不是有娇妍的蔷薇么?可、蔷薇哪去了呢?看一看脚下的春泥,这才发现,原来是被昨夜的一场风雨给打落了,花瓣零落成泥,依稀还能嗅到残香……

这首词初读时,会以为就是一篇咏叹落花的作品,其实不然,这首词的深意实则乃是而是词人对于自己又一年虚度了光阴的某种懊丧之感。

时间过去了,落花凋零了,而自己却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举起酒杯喝一口酒,也改变不了多舛的命运,可惜,可叹。

记得在多年前,一个人浪迹在外,望见流水或瞥见落花,也每有此感。一年年过去,一年年老去。书本会因为时间的消逝而变旧,旧书上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馨香,旧书的书页是一种枯索的黄,那是时间的影子。灯火也会在每一夜的浸润间感受到时间在匆匆地溜走,最终,烛灯化成了泪,泪又化为烬,而灯下的人或许早已不在。

没有过羁旅经历的人很难理解四处漂泊的苦闷。

当你漂泊在外,你会想起家乡,家乡的种种旧景,你都无比熟悉,然而你身在外,这些旧景是否变迁,你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你回到旧地,你才猛然惊觉,一切,都已不是曾经了,纵是桃花依旧,人面却已全非。

自受到变法派牵累,周邦彦一直在漂泊,在很多地方任过官职,如在神宗时在汴京为太学正、徽宗时为大晟府徽猷阁待制、在庐州为教授、溧水为知县,也做出过一些政绩,但是词人的内心却是焦灼不安的,这种焦灼不安源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没有归属的无根的不安全感。

归属和根是什么?就是安定。

由古至今,人们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现实的无奈告诉我们,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实现这个梦想,这样的人,要么在达官显贵之家,要么在富裕多金之所,一般的人,还是要为生计奔忙,更有人,要忙忙碌碌一辈子,最终却发现,自己忙了一生竟然白忙了一场,带着遗憾死去,却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就地草草掩埋……

每一个叹息光阴流逝的人都在思索这些问题。

我们现代人比起百年前的古人,这种焦灼感更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辈,早已被时代的巨浪摧击得伤痕累累,我们或许读了很多的书,或许拥有很高的学历,或者买了房买了车当了官发了财,可是我们心底始终是空而虚的,仿佛站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这时,有的人选择了自杀,有的人选择了犯罪,更多的人就在迷茫与惶恐之中度过了这焦灼的一生。

词人还好,还可以借由文字来抒发心头的郁结。

——东园岑寂……向人欹侧!

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评论:“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锤百炼,以下如鹏羽自逝……不说人惜花,却说花恋人。不从无花惜春,却从有花惜春。不惜已簪之残英,偏惜欲去之断红。”

这首词以悲凉之意境,撩起人漂泊之情思,妙之极矣。

周邦彦在《关河令》这首词中写道:“秋阴里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久?”

浪迹于天涯,到了秋寒夜冷,除了自己再无他人,一个人看着孤灯,孤灯把孤独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好不寥落,于是,词人选择了酒,可是词人的酒量似乎还不错,一点酒只让他略有醺醺然,天还没亮,酒就醒了。怎么办呢?词人自己也不知道。

周邦彦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写了一首《点绛唇》:“台上披襟,快风一瞬收残雨。柳丝轻举,蛛网黏飞絮。极目平芜,应是春归处。愁凝伫,楚歌声苦,村落黄昏鼓。”

周邦彦从庐州辗转到荆州,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做了这首词。这首词的意境是凄婉而美丽的。词人在高台之上,迎着风雨,只觉快意。极目所望,柳絮纷飞,漂泊的词人再也忍受不住心头的愁绪了,在苍茫的天地间呆然木立。荆州乃是楚地,楚地可闻楚歌。叹息之间,词人听到了楚地之歌声,琴弦铮铮,原本赏心乐事,词人听到,却只有漂泊的愁苦。在荆州又能逗留多久呢?黄昏的村落隐隐传来轻轻的鼓点之声,敲击着词人的心脏,果然,没过多久,周邦彦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在今后有没有怀念过这一刻的黄昏、楚歌、柳絮、风雨……

身世飘零不堪提,于是他写下了:“落花都上燕巢泥 忍听林表杜鹃啼。”“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向残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嘘酹酒,极望天涯。”这样的词句,有时,他也会听到别人吟诵他的句子:“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周邦彦年轻的时候,与一个青楼女子相识于宋都汴京,那时正是寒食节,两人一见倾心,互为温存,但很快就分别了,过了几年,他又来到汴京,重去寻访旧人,伊人却已芳踪杳杳。宋代没有手机、没有朋友圈,周邦彦是找不到一个已经不知踪迹的人的。这时他除了叹怀还能做什么呢?于是怀着惆怅的心情写下了这首《应天长·寒食》:

条风布暖,霏雾弄晴,池台遍暖春色。正是夜堂无月,沈沈暗寒食。梁间燕,社前客,似笑我、闭门愁寂。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籍。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在古代,尤其是唐宋之时,文人都有狎妓的嗜好,“赢得青楼薄幸名”是值得拿出来与人显摆的。由于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中国传统妇女往往生长于闺阁,是缺少女性魅力的,或者说是没有血肉灵魂的,是枯燥的,那些浪漫的才子们当然忍受不了这种枯燥,可是那些“有趣”的女人又在哪儿呢?很快,有的人悄悄地对文友们说,你知道么,在城东有个丽春院,院里有个姑娘可有意思了。消息不径而走,很多的才子竟然知道了,自命风流的他们纷纷前往,也都在各种楼各种院里找到了自己的“红粉知己”。

王维钱起韩偓元稹白居易,到杜牧温庭筠冯延巳,再到二晏、柳永、欧阳修、周邦彦、姜夔、吴文英,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逛过几间青楼妓馆、没找过几个环肥燕瘦的姑娘?

其实所谓“红粉知己”都不过是才子们为自己找的溢美之词,才子们逛青楼和一般人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的,都是满足生理的需要,顶多就是多了点吟风弄月的雅趣罢了。

周邦彦在繁华的汴京遇到的这个姑娘估计给他留下了太过于难忘的回忆了,汴水悠悠,霏雾弄晴,呢喃燕语,汉宫传烛……读着这些句子,我们依稀可以感受到那一刻词人的快乐。这个女子会是怎么样呢?她到底凭藉什么俘获了风流才子的心的呢?周邦彦为何对她念念不忘?难忘的是什么?

有人说,周邦彦怀念的只怕是这姑娘的“经验”,呵呵,笔者猜测,这种原因不是没有,这个与周邦彦邂逅的女子姿色理应不差。

“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强载酒、细寻前迹。”词人一个人携着酒,沿着青草满地的旧路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遥遥地看见一座桥,桥畔一丛青柳下,看到一处宅院,好像是当年两个人一起来过的……

明末清初之时,著名文学家毛先舒在《古今词论》论此词:“前半泛写,后半专叙,盖宋人多此法……周清真寒食词后段只说邂逅,乃更觉意长。”

这,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过去与现在时空交错而扑朔,追思与怀念情真意切而动人,再加上词人善乐,在词的韵脚上颇为讲究,读来抑扬顿挫,有如一曲激越的琴曲,深远悠长。

与《应天长·寒食》这类词有相似情怀的还有《大酺·春雨》、《满庭芳·风老莺雏》、《渡江云·晴岚低楚甸》、《夜飞鹊·别情》、《忆旧游·记愁横浅黛》、《拜星月慢·夜色催更》等。《大酺·春雨》这首词中有:“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之句,

《瑞龙吟》中:“断肠院落,一帘风絮。”之句,钩勒之妙,更无可及者。

宋徽宗宣和二年,周邦彦创作了《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沈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此词的创作有一个大背景,就是江南一带爆发了由方腊领导的起义。彼时,北宋已濒临末路,宋徽宗当政之后,初时尚有励精图治的举动,但是没过多久,徽宗便开始怠政,渐次荒淫,最终和自己的儿子钦宗一起葬送了北宋王朝,在金国做了囚徒。

周邦彦在这时又遭到了流放,这一次他到了金陵。

金陵乃是六朝古都,又称秣陵,苍苍陈迹,不知上演了多少兴亡征伐与悲欢离合?如今,又有谁还记得这些呢?脑海当中蓦地浮现起一句歌词:“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旧故里草木深。”方文山的这首歌颇有清真词的意味。当年的繁华已经不再,只有清江流水激荡着怒涛击打着石头城。这个意象是来自于刘禹锡:“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周邦彦化用了这首诗的诗意来表达自己的所见,又看到断崖树像是要倒了一般,这棵树已经很老了,好像莫愁女的小艇曾经就在这里停歇系缆,现在只在雾气氤氲里,成了残篇旧话。夜深了,一轮明月照过古城墙,淮水还在悠悠地向前流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也是刘禹锡的诗。

周邦彦这首传诵千古的名篇正是将刘禹锡的两首诗《石头城》《乌衣巷》化为了词句,浑然天成而不着痕迹也。

周邦彦身处金陵怀古之时,自称圣公的方腊的起义军占据了江南,宋徽宗派童贯统十余万精兵镇压,宣和三年的时候方腊被斩首,起义失败。周邦彦作此篇时,方腊军和宋军正在对峙,起义如虎风烟举,大有燎原之势。

周邦彦临此地,便触动了兴亡之感。

这首词历代的评价都很高,很多人认为这首词可算作是清真词的最高水平,对此某不以为然,在清真词里,实应首推三阙一百三十字的《兰陵王·柳》,词曰: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在北宋繁荣之时,人们作词歌唱,都喜欢咏柳,就像我们现代人喜欢唱情歌、唱你爱我我爱你一样,咏柳的名篇太多了,周邦彦的这首堪称宋词咏柳第一名篇。

周邦彦能自度曲,创造了很多有别于前人的新调子,这首《兰陵王》就是其自创,为仄声韵,所以《词谱》中以周邦彦的《兰陵王》为正体。后世辛弃疾、刘辰翁张元干张炎皆依清真词谱而作有《兰陵王》词。

有注家和研究者认为这首词是一首送别词,因为在古代杨柳寓含离别之意,往往折杨柳送别,这样的说法甚嚣尘上久矣。但若细读咀嚼,我们不难发现,说此词是送别词未免牵强。现今观点都认为,这首词不过是抒发了词人在离京之时的心绪而已。

此词之惆怅意象,直如柳永“寒蝉凄切”句,却不似柳词之俚俗,更多些清雅之诗味,美成以诗入词,遂独步而成一代之宗。

《兰陵王·柳》全篇一咏三叹,那些化用前人诗句者如“金陵怀古”之篇章更莫可比,其句式参差多变,笔力苍劲,文辞讲究,具有萦回曲折之美感,“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此次离京,周邦彦的心情是复杂的,此一去,不知何日能回?长亭短亭,离亭黯黯。

宋代有个叫张端义的,写了一本《贵耳集》,书中说当时那位色艺双绝的名妓李师师钟情于才华横溢的周邦彦,这个事情后来被李师师的另一个情人宋徽宗赵佶知道了,宋徽宗醋意大起,怒而将这个竟敢和皇帝抢女人的周邦彦逐出汴梁。周邦彦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独自走的,而是有美人送行,这美人就是李师师,周邦彦与李师师依依作别,就写了这首词送给李师师。中国人一向喜欢这类浪漫传奇的故事,而这类故事的真实性往往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对此,王国维先生已经在《清真先生遗事》一文里提出了驳斥的论据。

杨柳堆烟,景物凄恻,朦朦胧胧的汴水长堤,津堠岑寂。汴水悠悠,身心疲倦的词人要离开了,多少往事,多少旧梦,只成依稀。他在水天茫茫处,望着斜阳冉冉,去向了渺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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