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标题】中国山水画九层说
【文章作者】曹仲生
【正文】余久居南山，有幸得天地之厚，作画读书之余 ，尚有逸景雅养闲心。噫嘻，既有闲心一颗，既有妙造自然，余自不能辜尔，对景、观心、弄墨……竟悟得中国画几处精妙之在，悦心之余整理其为：中国山水画之九层说！今特行文，以记之。
第一层：笔墨纸砚之择选
选择适合自己的笔墨纸砚，是一个画家从事绘画事业的基本原则。作画者一开始就要学会如何养笔、养墨、养纸。首先选择适合自己的笔，你要对笔的性能了如指掌，连笔上的一个叉峰在什么位置，你都要了然于心，对笔的了解越多，使用起来越得心应手。笔每次使用完后将其清洗干净，笔尖朝下将水退尽，以防长期笔管开裂松动。开始学画，建议选择廉价的毛边纸，会让人内心放松，渗化好掌控，容易出效果，便于建立自己的信心。李可染对纸的要求，成就了他《万山红遍》，所以比较讲究的画者会考虑适合自己的特供纸。
养墨，一开始就要学会自己研墨的好习惯，黄宾虹走到哪里，都会带一块自己自制的墨，因为他特别注重养墨。每逢百花盛开的季节，在太阳落山之时，将墨块用宣纸包好，放于花树下，次日日出之前取出，反复至花落时。有雾气的夜晚时候也可将墨晾至于窗台，这叫去火散香，这样养出的墨锭会湿润自然，层次分明。墨块不能见水见光，用完墨随手将它擦干净，不能有裂纹出现，养好的墨要用油纸包好，放到阴凉处保管。好墨是发紫光的，是有层次的。砚台的选择上，初学者发墨就可以了，选择时拿指尖一划，出现白色划痕即可。
第二层：黑白戏水
熟练掌握水墨干、湿、浓、淡、焦的层次变化。在水的用法上，齐白石惯有的技法是沾一笔焦墨，笔根拿勺子灌清水，这叫笔根含水。黄宾虹笔上调墨，笔尖沾水，这叫笔尖含水法。在应用时，可单用，也可交替使用。学会调出墨色的色节和渐变。用水时可选用清水、矾水、胶水等特殊材料，特别对现代水墨实验的画家来说，材料的应用和恰当的特殊技法，也是一个画家标新立异画出富有神奇色彩的作品手段，也是一个画家走向现代的标志。水墨的变化，像气候的变化一样，神秘无边，是画家不断探索的动力，恰当的应用特技是为成功作品添光增彩，一味的炫技却是一个画家走向邪道的开始。所以水墨技法非常重要，但它不是绘画的根本，它是表现灵魂的阶梯。
第三层：精妙点景
往往一幅好画妙在点景，因为它是画眼。欣赏者，一开始就会寻找画眼在哪里，所以要修炼到用笔简洁，用墨奇妙，景致生动，妙笔生花。如船桥、人物、动物、家具、饰品都是营造气氛和意境的手段。如齐白石的小虾，用笔讲究，墨色透明，虾须动感。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水墨淋漓，用笔讲究，结构自然，这都是点景必须训练的。点景点好了锦上添花，点不好会拉低作品的微观美感。
第四层：刚柔含情
用笔时，饱含热情，绵里藏针，从开始就把自己的感情和情绪带进画里。一幅好作品的出现，也是一个人人生的提炼过程，怎样画？交给脑子，出什么作品？交给手，这叫心手两忘。古人在作画前，为什么要沐浴焚香，观花抚琴，就为求个静字。开笔时激情满怀，解衣磅礴，进入忘我的境界，才能出现有品位的作品。绘画实际上是激情高峰的控制，贵在用笔；笔墨的变化贵在腕力的训练，也是一个画家精神气质的表现。古人云笔能扛鼎，如椎画沙，如屋漏痕，如折钗股；所以才有十八描用来系统笔法。一切刚柔相济的笔法和淋漓尽致的墨法，都是为情感服务的。笔墨的变化是一个人的胸襟和身体的体检表。
第五层：妙笔生花
讲的的就是案头功，只有画的多了，熟了，用笔用墨才能生动感人。孰能生巧，巧能生变，变能出奇。量的积累和熟练的笔墨才能使笔法松动，才能发生质的提升，而质的变化会提炼出自己强烈的个人面貌。实际上绘画形式感是一个画家让人记住的第一感官刺激流。案头功是一个画家一生要下的苦功夫，哗众取宠，投机取巧，只是昙花一现的怪胎。案头对一棵树，一座山，一口泉，一片云，长期的训练非常重要，《芥子园》画谱实际上就像我们小学识字一样，只有你识的字多了，才能写出华美的文章，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它教给你的是画，而不是风景。现在人得了一种病，叫写生依赖症，和照相机争高低，现在人画不过古人的问题就出于此。只有心里装的东西多了，笔墨练得熟了，加之自己读书多了，想象力丰富了，你才能达到妙笔生花这一层。
第六层：气象袭人
实际上一张有气势山水画，具备三个条件，一，平面黑白灰关系的巧妙合理布置，二笔墨干湿浓淡焦关系变化的诗性表现，三章法落款奇绝的补位，一张好画远观气象，有即刻吸引人眼球的能力，犹如人的气场一样；近观精微，拥有耐看耐品的味道。人因一口气存在而生，又因一口气断灭而死，每张画也有自己特有的气息，故而人们评论画家，喜欢用气象来定论，如雅气、清气、静气、书卷气、俗气、浊气、暮气、贵气、士大夫气……直至死气沉沉，现在人画的画，气势上固然不输古人，却没有古人的画耐看耐品，笔墨太浮躁不讲究，味道杂乱不纯正。
一个画家的气质和气象是先天和后天共同决定的，古人从小以毛笔写字的习惯及对于诗词歌赋的精通和崇尚，使他们比今人多了几分优势。可一个人气场的培养，除了写字读书，还跟经历阅历有很大的关系，虽然笔墨功夫我们很难超越古人，但今天便利的交通，和发达的科技，信息的贯通让我们对世界有了更深的认知，视野得到了更大的拓展。事物都有两面性，在过去画画的人无外乎几种，秀才、官僚闲来无事画画抒发感慨，和尚、道士作画用来修身养性，再者就是宫廷御用画家了。而今从事绘画人员太过复杂了，学院、艺校、培训班的出现吸引了一大批专门学习绘画的人，也造就了千人一面的悲哀现象，加之名家办学习班，使得很多有个性和才华的画家失去个性和自我，为眼前利益折腰。古人走不远，交流少，反倒容易形成自我面貌。
第七层：信手拈来
将所画作品信手拈来，绘画说起来是一种技法的修炼过程，对自己所画之物，经过长时间的临摹写生，概括和提炼，使得所画对象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使得笔法、墨法通过巧妙的构图，呈现于观者面前。这是一个画家一生苦练而成的，能达到信手拈来这一层，已是名家。单纯出品位，淡了就雅了，用笔简练概括了，也就传神了。熟练出味道，心静出精品。学养高了，才能出逸品。笔墨疯狂了，会出神品。所以信手拈来，是长期案头训练得来的；品位是读书修炼得来的。长期听音乐，你的笔墨会有律动感，信，是用心的过程；手，是熟练地过程；拈，是读书的过程；来，是入道的过程。
第八层：造物自然
我不反对写生，但前提是你要临摹历代大师的代表作，训练成一双慧眼，你有概括提炼的本领，对什么是中国画，你都了然于心了，然后去大自然写生，这时你会掌控自然，自然万物会为你的画面服务，而不是自然控制了你的思维，照搬自然，为自然服务。那你画的是风景，而不是中国画。我这里所说的造物自然，是用笔的讲究自然，和水墨的流动自然，画面构图的自然，而不是“大自然”。一个画家的修炼，不仅是案头长期的修炼，读书养性，书法养气，要达到天人合一，是一个画家长期的修炼课题。
王维、范宽时代的陕界山水，华山、终南山、秦巴山、包括陕北的山山水水实际上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建筑和人物服饰的不同，为什么王维和范宽能画出那样的山水？而我们不能超越，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阅读自然的能力，中国画讲究实相、虚相、空相、意相、诗相、气相、墨相和幻相八相，像八卦一样变幻莫测，不管搞懂哪一相都会出品味，现在画界千篇一律的画品现象，是照搬自然的结果，成了自然的奴隶，什么时候我们学会了阅读自然，用八相手法掌握自然，从自然中提炼中国画，而不是风景，就上道了。从胸有成竹，到胸无成竹，随意抒发，天真烂漫，回到儿童的单纯和幻想。这说明，你已到了很高境界，这时对纸的要求，就不能像初学者一样，选择好控制，出效果，制作性强的纸了，而是像古人一样，纸白如玉，水墨流动自由，不可控性达到天人合一。如随师父出去写生，他没有带笔，拿出随身带的卫生纸，卷吧卷吧，以纸代笔，画出奇妙的山水。这就是他几十年长期训练的结果。要看齐白石的画，好像老人早上刚刚画出来的那样生机勃勃。
对一个高手来说，这时好纸好笔好墨好砚，会画出传世的好作品，即使他简单地画一棵树，勾几个石头，用老辣的笔墨书写一长段的情怀，就是一张逸品。所以读书，书法的训练非常重要，书法是绘画的一道门槛。书法不过关，你就进不了绘画这道门，你就不会造物自然，不会有自我面貌，自我面貌的形成实际上百人百相，用不着很早造一个面貌出来，它是自然形成的，你是个什么人，就是个什么面貌。是天造，自然形成的自我面貌，而不是设计的。绘画是表现，是留虚布白的自然流露。强烈的个性，是修养游历开过天眼的极少人才有的一种造物自然的面貌。
第九层：独孤求败
一日生机，二日扑拙，三日简约。这是出大师的一层，必须有三个条件，首先学养高，其次画品高，三寿高，能达到这三高者，我认为只有，八大山人、齐白石、黄宾虹三人，这不是刻苦学习就能达到的，能到这一层的人，是天才和勤奋的结晶。超高的自修能力，和自我的情绪控制能力，才能达到傲视群雄几百年。黄宾虹一生对中国绘画史，书法史的研究颇深。由于他高深的学养，才促使他画那样的画，他把他的学养都藏进画里，所以浑厚华滋。齐白石是个聪明绝顶的天才，所以用墨最好的也是他，构图奇绝，红花墨叶而不俗，天真浪漫，童气十足，简洁概括，墨色淋漓。他把历代所有高人的画的优点都归于自己笔下而不露痕迹，这就是他的聪明。中国民俗文化是非常好的，所以他的画提款是吉祥如意，祝福人间，这是他强烈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实际上人买他的画就是买一种富贵，一种吉祥。
八大山人，是画史上的皇帝，用笔讲究，犀利老辣，构图绝妙，画有一股神气，仙气。这不是一般画家修炼苦学能达到的。为什么我不把石壶拉进来，因为他寿太短，只有花鸟能上品，山水不到位。海派画家吴昌硕，任伯年原画无法入眼，吴昌硕不是书法撑面压阵，原画是看不成的。倒是虚谷才气横溢，却含而不露，把才气藏在画里，是个高手，看原画让人震撼。相比之下，扬州八怪文人才气在海派之上。张大千有好画，精品也有，面面俱到，好似全才，实则精力不够，俗人也。近代能入法眼者李可染算一个，水墨上体现出的神秘感是我们要学习的，虽然他画面有僵、板，但墨气浑然，挤白手法，自成一家。疯子徐胃笔墨癫狂，有创造力，笔墨修炼未成，加之格局小，气量小而成疯，所以只是八大，齐白石的垫脚石。石涛画技高超，但他迎驾，攀龙附凤，所以不想列他。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齐白石，八大山人，黄宾虹进这层的原因所在。
独孤求败，五百年后依然还有他们三位大师。
“九层之说”仅属个人浅见，供大家一笑尔。
【艺术简历】
曹仲生，男，汉族，西安人，生于1965年9月21日，1988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现为终南山上林画院院长，陕西书画研究会理事，陕西省国画院特聘画家，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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