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会消失，生命会枯萎，唯有曾经扣人心弦的乐章，一直留存在人们心中。一颗乐坛的璀璨之星，用燃烧自身的方式，抵抗时代不公的灰暗，高贵的灵魂不甘受辱，无法苟且偷生，带着绝望与决绝就此离去，留下一片哀鸣。
1937年，顾圣婴出生于上海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顾高地是望族世家的后代，大学毕业后一心投身革命，曾任国民政府军委会国际问题研究所京沪区少将主任，抗战胜利后便辞去军职，隐居上海，一心陪伴妻儿。他的母亲秦慎仪曾就读于东京女子音乐学院，或许是受母亲的影响，顾圣婴从小就表现出对音乐的敏感，听到唱片的播放，哭闹不止的她才会安静下来。
夫妻俩见女儿这么喜欢音乐，便在顾圣婴三岁时送她去学琴，她的琴艺进步飞快，经过几年的练习，小学三年级的她就获得了上海市钢琴大赛的第一名。在她的音乐求学路上，先后师从上海音乐学院的杨嘉仁教授、马革顺教授等名家，注重全面发展的她，在文学方面也得到过翻译家傅雷的指导。
名师的指导，加上个人的天赋与努力，顾圣婴练就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钢琴技艺，成为举世瞩目的钢琴家，被人们誉为 “中国钢琴诗人”。
1953年，16岁的顾圣婴与上海交响乐团共同演奏《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凭借着出色的演奏，一举成名，赢得掌声雷动，一时间她的演奏与她的名字一起响彻整个乐团。
比赛完的第二年，已经小有名气的顾圣婴，顺利进入上海交响乐团，并在其中担任钢琴独奏员。经过她的不懈努力，渐渐在音乐界站稳了脚跟，前途一片光明。
原本一帆风顺的发展，不料遭到巨浪的冲击，卷走了生活里的所有色彩，从此灰暗。
1955年，警察闯进顾圣婴家，对她的父亲实施逮捕，此时距她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开演不到四天的时间，父亲的离去剥去她一半的气力，但是她想起父亲被捕前的话，“你要好好练琴……爱国家，爱人民。”，悲痛中的顾圣婴强打精神，将对父亲全部的爱倾注到琴键中，将首场个人独奏会进行下去。
父亲入狱后，他们一家沦为“贱民”，不仅民声受损，连维持生计都十分困难。母亲没有工作，弟弟又身患重病长期卧床，这下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了顾圣婴一个人的肩膀上，她必须更加努力的练习，才能在艰难的生活中喘息。
1957年，顾圣婴转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当时她每天练琴至少十个小时，从早上一直练到下午，中午也不吃饭，有人觉得心疼便劝她先吃饭再练习，但她仍然坚持整天没日没夜地练，一年下来，她所掌握的曲目是别人的一倍还多。
顾圣婴一直将自己的苦累默默咽到肚子里，从不怨天尤人，同为钢琴家的鲍蕙荞都不禁感慨，“圣婴活得太累，太苦了！她是一个把自己的痛苦藏在心底的人。”
一直以来，顾圣婴不断地练习，不停地参加比赛，并且演奏得一次比一次出彩，那段时间就是她的黄金时代，一时声名鹊起，她与其他四位响彻国内外的华人钢琴家一起，被称为“中国钢琴五圣手”。
眼看着斩获一个个国际大奖的顾圣婴，在音乐道路中更上一层楼，以为即将迈过生活的坎，没想到困难却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不久后特殊时期爆发，顾圣婴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被扣上批斗的帽子，每天除了去乐团，剩下的时间都躲在家里。后来他的邻居兼导师傅雷，不堪特殊时期压力，与太太双双自杀离世，顾圣婴沉默不语，在恩师离世的悲鸣更为胆战心惊地生活。
最令人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天，在乐团的排练厅里，顾圣婴被人揪上舞台，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她耳光，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摁倒在地，让她在主席画像前“请罪”。他们大声地列举顾圣婴的种种“罪状”，“里通外国的叛徒”等等，他们似乎觉得这样批斗效果不够彻底，又对顾圣婴呵斥，命她第二天继续老实接受“专场”批斗。
那天，在排练团受辱的顾圣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瘫倒在沙发上的她，对母亲和弟弟哭诉白天的遭遇，一时难掩悲伤，声泪俱下，与母亲、弟弟三人泪眼相望。他们一起熬过无数个艰难困苦的日子，但是特殊时期带来的羞辱与恐惧，俨然将他们心中的坚强支柱压垮，于是他们打开了家里的煤气，以自杀的方式逃离重压，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表达愤懑。顾圣婴，享年30岁。
凌晨三点左右，救护车闻讯赶来，但是为时已晚，担架上的三人早已气息全无，鲜活的生命已经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更为悲凉的是，父亲顾高地此刻仍在狱中，由于没有家属在场，骨灰无一人认领，钢琴诗人的悲歌弥漫在乐坛上空。
1977年，父亲顾高地的冤案得到洗雪，一直盼望着有天能与家人团聚的他，在出狱这天，迎来的却是妻儿早在十年前撒手人寡的消息，巨大的悲痛让他一夜之间白了头。
后来，顾高地到公募去寻找他们的遗骨，但是一无所获，无奈只能用空空的骨灰盒为他们举办追悼会。画家俞云阶为表悼念，为顾圣婴做了一副画，她一生演奏无数美妙乐章，但俞云阶却作了一副《此时无声》来纪念她，无声哀悼。
“心灵的英勇是活，躯体的英勇是死。”，顾圣婴这句话道尽了她宁死不屈的精神，鲜花再娇弱，也有对抗洪流的决绝勇气，美妙的琴声已在悲剧下中断，但她的音乐连同名字，再次生根发芽，在历史的土壤里生生不息，永垂不朽。
文/林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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