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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岚:老嫂比母

母亲近照

老 嫂 比 母
文/张岚
老叔与生活在深山里的母亲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曾祖母是与老叔相依为命的人。老叔是五爷爷的遗腹子,是曾祖母的亲孙子。五爷爷牺牲在莱芜战役,作为烈士的遗孤,老叔在曾祖母温暖的怀抱里长大。曾祖母中风时,老叔刚刚考到县城读中学,每周雷打不动需要带走一周的煎饼和咸菜——这样一来,照顾曾祖母、为老叔备饮食,便成了一件必须办又极难办的事情。
为此,爷爷一筹莫展。

那一年,母亲和她的大儿子

“我去照顾俺奶奶吧。”母亲抱着自己刚刚出生不足三个月的儿子轻声说的这句话,如同一个响雷,一下子让全家人震惊了。
爷爷咳了两声说:“他嫂子,按理说,你五叔为国牺牲了,是功臣,照顾好烈士的儿子、护理好你奶奶是最要紧的事情。你可要掂量清楚了,咱们现在的生产队,是全大队数一数二的富余队,每个工能拿到七八角钱;你要去的是每个工9分钱、有了名的穷队。那苦日子可是没个头啊。”
“爹,这些俺都想过了。可俺奶奶得有人照顾,刚子(我老叔)每周回来拿饭得有人给他张罗,他上学的事不能耽误啊。”母亲平静地说。
被惊了很久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这可不行。从奶奶住的村子到我工作的大队部少说要10里山路,一天一个来回就是20里。咱奶奶住的那个地方岭高土稀,吃水都要到三里路外的河里挑;我经常开会、值班不在家,刚子在县城读书,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和透风漏雨的房子就你和奶奶住着,我还不放心呢。再说了,奶奶孙子一大堆,正着数、倒着算,怎么也都轮不着咱。”
“都快一个月了,我没听着谁愿意去伺候,总不能让奶奶就这样一个人躺着,时间长了身上还不招蛆?听说刚子回来两次没拿上饭,抹着眼泪走的。这事我琢磨了很久了。你忙你的,我保证不扯你的后腿。” 母亲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全家谁也没有拗过她。

母亲搬到曾祖母和老叔生活的“簸箕掌”的第一天,70岁的曾祖母下身已经不能动弹了。
照顾曾祖母的头几年,正是人民公社化时期,父亲除了参加大炼钢铁,就是兴修水利工程,照顾曾祖母、我年幼的大哥和正在上学的老叔的任务就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
白天到生产队出工的时候,母亲用布兜把大哥系在背后,挑担、锄地、种苗,样样干得比别人好;中间休息的时候,母亲飞快地跑回家给曾祖母端水、接屎接尿;晚上没有油灯,母亲总是借着月光纺线、剥花生、洗衣服、纳鞋底;到三里外的河里挑水的时候,母亲总是把大哥系在背上,再挑起百十斤重的桶水过沟越岭回到家。
除了照顾曾祖母,母亲每周要为老叔摊上一包袱煎饼。为了保证老叔的饭食,母亲先把剁碎的地瓜干子掺上少许粮食用石磨磨好,然后长久地坐在厨房里的“鏊子”前,把一大盆煎饼糊一张张烙成煎饼,之后再一一叠好。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但无论什么时候,母亲从未误了老叔回来带饭。
没有帮手,母亲练就了一项特殊的本领:摊煎饼、纺线时都是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劳作,从不误事。村里人无不惊奇,甚至有的婆婆责骂儿媳妇的时候,总拿母亲做参照,说:你看看 “人家的媳妇”。
每次回家拿饭,老叔总是对母亲说:“嫂子,您太遭罪了,我不上学了,回家帮您照顾咱奶奶吧。”母亲总是笑笑说:“大兄弟,家里有我,你就安心读书吧。”老叔每次离开时,无论多忙,母亲总是把他送到村头,然后再站到东岭上一直望不到老叔的影子后才回家。

三年自然灾害时,最难的是给老叔备口粮。家家户户喝的稀饭都是能照出人影来的“菜糊涂”,母亲只能口省肚挪,顿顿吃糠咽菜,以至于全身浮肿,腿上一摁一个窝,半天回不去。
就是在这样的年景下,母亲却能保证让曾祖母一周吃上一个鸡蛋。在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鸡蛋更是稀罕之物。好在,母亲的娘家爷爷是个养蜂高手,即使贫穷的岁月,蜜蜂因花儿照开而正常酿蜜。考虑到大哥奇瘦,姥姥担心养不活,一个月送来三五个鸡蛋、些许蜂蜜,母亲便悉数留给了曾祖母。
曾得过大病的曾祖母竟活过了100多岁。她时常对我说:“岚子,我的命是你妈给的,你老叔是你妈养大的。你妈才是你老叔的娘啊。”曾祖母是在这样持续的唠叨声中无疾而终的。

曾祖母的后半生,最挂心的应该是从小失去父母之爱的孙子——老叔,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和她孙子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竟然给了老叔超越父母的爱。
沂蒙山地薄岭高,粮食产量低,每年每家分得的棉花纺成线再织成布,仅能做两身衣服。除了我的父亲一身外,我们兄妹常年穿着大改小的衣服,冬天出来进去,就一身空心的棉衣,再无多余替换。哥哥顽皮,棉袄的袖子、棉袄的角早就磨破露出了棉花,母亲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直到参加工作,母亲才给大哥做了一身新衣服。而每年老叔回来的时候,总会有一身崭新的中山装、两双千层底的布鞋等着他。
从没有得到父慈母爱的老叔时时感受到来自这位大嫂的亲情和爱,对大嫂也多了一份特有的亲近。
有一年的夏天,还在上学的老叔竟然突然回来了。母亲忙着张罗好饭后去敲门竟半天没有动静。母亲推开门一看,床前有不少呕吐物,额头更是滚烫。那时几千口人的大队仅两名赤脚医生,放心不下的母亲立即捎信让其中的一名医生来家里诊治。医生来后诊断为胃肠性感冒,为老叔挂起了吊针。
当时,父亲也正好在家,母亲便炒了两个小菜让父亲陪医生“喝两盅”。半个多小时后,老叔的病更重,母亲哭着说要赶快送老叔去医院。父亲不停地用眼神制止母亲,怕伤了医生的面子,母亲却不管不顾地呼天抢地。
最终,医生被打动了。父亲背起老叔,在母亲的帮助下爬上拖拉机,赶到了镇医院——原来老叔得了重度脑膜炎,赶到医院时已近昏迷,医生说若是再晚来几个小时就会没命了。
母亲和父亲一起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老叔,直到老叔脱离了危险。之后,老叔含泪说:“嫂子,你不仅救了咱奶奶的命,也救了我的命,您是比娘还亲的人呢。”

因为是烈士的后代,上个世纪60年代初,老叔中学毕业后便到县机修厂参加了工作。老叔有文化、有闯劲,没几年便成了厂里的一把手。年轻的老叔意气风发、才气逼人,在几千人的大会上,脱口讲话三个多小时不会有重复的句子。
然而,花无百日红。上个世界70年代末期,老叔被批斗审查,下放回老家改造。那时,曾祖母已经不在了,原来的老院子也坍塌了。孤单的老叔回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乡村,看到周围的人如同躲瘟神般远离自己,蹲在破院子里抱头痛哭。
曾祖母去世后,重新盖房另住的母亲含着泪走过去拉起老叔说:“大兄弟,天无绝人之路,到俺家吧,只要有俺一口吃的,就有兄弟吃的。”
老叔便在我家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一年多。生产队总是把最难干的活分给他干。没干过“庄户”的老叔怎会干农活?夏天割麦子是个技术活,老叔割了第二下便把自己的手割得鲜血直流。整整一个夏天,老叔所有的割麦任务都是母亲带着我未成年的大哥完成的;忙完了地里的活,母亲再跑回家做饭。
老叔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满是汗渍、盐渍的背影和一溜小跑带起的细风。那时,老叔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躺在床上两眼望向屋顶,有时吃着饭也会忘了咀嚼。左邻右居不时对母亲说闲话:麦收时节谁不想变成三头六臂?这么大的小伙子白吃白喝,怎么就不能出来搭把手?母亲不但没有怨言,还对老叔更多了一份照顾。

有天夜里,老叔突然不见了。母亲焦急万分,喊上全家人四处寻找,终于在离家很远的松树林里找到正想寻短见的老叔。母亲一把夺过老叔手里的绳子,边流泪边大骂:“你爹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狗熊?有啥过不去的槛,大不了咱们就在家种地。咱们本来就是山里的人,不偷不抢,有啥丢人的?你若是这样寻了短见,那才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丢死人哩。”母亲连骂带劝的痛批,戳到了老叔的痛点,他跟老牛似地哭着对母亲说,他要上北京找党组织。
那时,家里家外没有一分钱,母亲忍痛割爱剪掉了自己留了几十年的长长的发髻,卖了给老叔做了盘缠;在大队部的父亲给老叔开了介绍信,老叔才得以到了北京。
正是这次北京之行,老叔落实了政策,成了全村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三年后,老叔毕业被分配到县农机厂。
那时的老叔已30多岁,却还没成家,大学毕业后谈的对象是老厂长的女儿。了解老叔情况后,老厂长强烈反对,并断绝了父女关系。母亲听说后,捎信让老叔和女朋友回到老家,收拾出一间小屋,用旧报纸糊了墙面;拆了家里仅有的两床被子,用两床被面做结婚用被子的被面和被里——老叔就算结了婚,有了一个家。

每当说起旧日艰难的岁月,老叔总会眼圈发红。
他不止一次对我说:“比我仅仅大9岁的嫂子,操的是比亲娘还大的心。我这一辈子,谢天谢地谢党中央,但最不能忘的,是我的这个嫂娘啊!

作者和母亲


记 得 拉 至 文 末 点 下 
在 看
  
哦 ~
一 个在 看一 次分 享一 句评 论
都 是 对 我 们 的 帮 助 和 支 持 
祝 大 家 生 活 愉 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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