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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研究什么?(二)

(本文约10700字)
第二天下午 多云 在博拉图的寝室里 

关键字:认识论 反思 思辨 经验真理 必然真理 安瑟尔谟

楚霄:昨天说到了“认识论(Epistemology)”。你上次说,认识论是在问我们人类是怎么获得知识的,我们的获取途径可靠不可靠,我们所认为是真的东西是不是确定就是真的。这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反思,有点像反躬自问。

博拉图:没错。哲学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反思】,我觉得认识论就很能体现这种反思的特点。我们平时有各种信念、想法、知识、判断,我们总是不自觉的在使用它们,而哲学就是可以让我们“退后一步”来看看,我们究竟是在什么“背景”下在思考,我们究竟无意中相信了什么信念。

楚霄:你这个“退后一步”的说法很有意思,能举个例子吗?

博拉图:比如说你小时候读书,成绩不好,你妈和你说:“你得再努力努力。”有这么说过吧。

楚霄:有啊,我妈经常这么说,让我努力。我也知道要努力啊,但是她总是唠叨,我也烦。

博拉图:你说你也知道要努力,你为啥觉得要努力呢?

楚霄:因为努力可以有好成绩啊。

博拉图:你想想,“努力可以有好成绩”是不是就是你的一个信念、一个你相信的东西?

楚霄:(愣了一下)是啊,我相信。

博拉图:你相信,你妈妈也相信,所以她看到你成绩不好,就马上让你“再努力努力”,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反应,对不对?

楚霄:对。

博拉图:你相信了这个信念,所以你就会去努力多花一些时间去学习。信念决定了你的行动,但你甚至都没意识到你有这个信念。

楚霄:没错。

博拉图: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反思过,你的这个信念可靠吗?努力就一定成绩好吗?你这个信念是从哪里来的?

楚霄:(想了想)还真没想过。我觉得......应该是我妈从小告诉我的吧。(自言自语)我妈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肯定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自己的体会,再加上看到别人的情况,总结出来的。

博拉图:嗯。那这个信念是不是真的可靠呢?努力是不是就一定成绩好呢?

楚霄:(想了想)也不一定。有些人好像也挺努力的,可是成绩并不理想。我们班上以前有个同学,他体育特别好,但是数学就是怎么也不行,补课也不行,花了不少时间,但是成绩进步不大。可能他就是不走这根筋吧,或者也可能他的学习方法不合适。

博拉图:对。所以你看,刚才我们做的这个工作,就是一个简单的反思,我们看到了一个你平时一直在相信、在使用的信念,但是你过去是没意识到自己相信它的。

楚霄:这我明白了,反思就是去看一些我们“日用而不知”的一些信念,去考察一下它们是否真实可靠,就像刚才那样。这很简单嘛。

博拉图:不是所有的信念考察起来都这么简单。比如说,你高考前很用功,而且好像挺着急的是吧。

楚霄:是啊,时间太紧了。

博拉图:“时间太紧了”这句话里,你能看出来有什么你潜在的信念吗?

楚霄:(想了半天)我没看出来。

博拉图:你认为有“时间”这个东西存在。

楚霄(瞪大眼睛)什么?你是说......

博拉图:你认为有“时间”这个东西存在。

楚霄(疑惑地)这......也能质疑吗?

博拉图:你怎么知道有“时间”存在呢?

楚霄:有钟表啊。

博拉图:那要是没有钟表,时间就不存在了?

楚霄:那当然不是了。

博拉图:所以呢?

楚霄:(思考了一下)那还有白昼和黑夜、太阳东升西落呢,这也可以代表时间的存在。

博拉图:但是你只看见白昼和黑夜,看见太阳,你怎么知道有“时间”呢?

楚霄:这你可难不倒我。实际上,太阳的运动是代表时间的,时间通过太阳【显现】出来。我不能直接看到“时间”,但是我通过它的显现能间接的知道时间的存在。

博拉图:那你是怎么知道太阳的运动就一定是“时间”的显现呢?你怎么知道太阳运动的背后有个“时间”存在呢?

楚霄:(思考良久)好吧,我承认,这个理由推敲起来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我也不知道“时间”这个概念从哪儿来的,反正我就是相信有“时间”存在。

博拉图:所以呀,这个概念反思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吧。事实上,“时间”在哲学上是个挺难的问题,我们关于时间的概念和知识从哪里来?它们可靠吗?这个问题可不简单。在物理学的发展历史上,爱因斯坦就是反思了牛顿的关于“空间”和“时间”的观念之后,觉得这些观念是有问题的,他批判了牛顿的时间和空间观念,从而提出了相对论,大大推进了物理学的发展,也颠覆了过去人类关于时间的看法。

楚霄:是啊,这样看来,反思真是很重要。它可以让我们看到自己思维的“盲区”,而且一旦突破了,就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就和以往不同了。那么哲学上的“认识论”是怎么来做反思的呢?

博拉图:咱们回想一下刚才的讨论。我们反思了你的那个关于“努力”的信念从哪里来、以及它是不是可靠。这其实就是认识论的问题。认识论就是问:使信念(belief)为真(true)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信念为真,我们怎样才能知道(know)?当我们说我们【知道】什么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表达我们对于我们的信念很确信,知识(knowledge)不同于意见(opinion)。如果我说“我知道我妈在屋里,但是我不确定。”这就显得比较奇怪。但是如果我说“我相信我妈在屋里,但是我不确定。”这听起来就没什么不妥。所以知识和意见、信念是有区别的,主要就是在于确定性(certainty)上,知识总是蕴涵着确定性,我们认为可靠的东西我们才叫它“知识”。

楚霄:哦,所以关键就是我们怎么知道一个意见或者信念是真的。我们怎么来断定它是真的。

博拉图:对。有时候这件事儿好像不是个问题,比如有些东西我们认为它是显然的(obvious)或者自明的(self-evident)。我们初中的时候学平面几何,就有一些“公理”是作为显然的事实被我们接受的,比如“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之类的。我们对此都没有什么疑义,那就可以直接接受下来。但是很多时候事情并不那么“显然”,那怎么办呢?我们就得提供理由来说明为什么它是真的。还有更较真儿的问题是:那些我们【认为】是“显然”的东西,如果并不一定就是真的,那怎么办?这都是认识论研究的问题。

楚霄:我们快点进入正题吧。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呢?

博拉图:(笑)你还真是着急。这样,你先来试试说个标准怎么样?也别光是我说你听,咱们最好是讨论讨论。

楚霄:(想了想)从刚才那个关于“努力”的事情......我觉得......一个信念是不是真的,得看它是不是符合事实(facts)。刚才我们就是因为它不符合事实,所以确定了它不是真的,因为有些人努力了成绩也没提高。

博拉图:嗯,这种观点在哲学上就叫做“真理的符合论(correspondence theory of truth)”,它就是说,一个陈述(statement)为真,当且仅当它与事实相符。你刚才举的那个例子就挺好,对于这种陈述,我们一般就看它是不是符合事实就可以了。但是也有些陈述,我们不用这种方式来判定它的真假。最经典的就是数学上的陈述,比如“128*37=4736”。这个陈述是真的,是因为它和事实相符合吗?

楚霄:也可以这么说啊。你看,有37组东西,每组128个,那么总共就有4736个东西,这不是很符合吗?

博拉图:那假如世界上没有什么37组、每组128个东西能组合起来,难道这个陈述就不是真的了?

楚霄:那当然不是了。128乘以37总是等于4736的。

博拉图:对,对于这种陈述,我们是不必去考察它们是不是和世界上的事实相符来判定的。这就是说,世界上有两种真理:经验真理(empirical truth)和必然真理(necessary truth)。你能猜出来这两个概念的意思吧。

楚霄:我想,经验真理,就是凭经验来确定的那种真理吧。

博拉图: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准确一点说:经验真理,就是一条因事实为真的陈述。比如“巴黎是法国的首都”,你自己也可以举几个例子。

楚霄:“我兜里有钱”,“老鼠怕猫”。

博拉图:对,就是这样一些陈述。对于这些陈述,我们如果想要判定它们的真假,就必须得去观察这个世界,看看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对于这种经验真理,我们也称之为“偶然真理(contingent truth)”。比如说你的兜里有钱,我们要看看你兜里是不是真的有钱,完全有可能你的兜里是没钱的,这时候,“你兜里有钱”就是一个假的陈述。换句话说,这是偶然的,不是必然的,你只是偶然兜里有钱而已。这类陈述的一个特点是,与它相反的情况是有可能的,比如“你兜里没钱”,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所有的经验真理都是偶然的真理,这是一条哲学上的普遍规则。

楚霄:“老鼠怕猫”这样的也是偶然真理吗?

博拉图:当然。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一只不怕猫的老鼠,那这句话就不成立了,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楚霄:那怎么才算是不可能的呢?

博拉图:必然真理的反面就是不可能的。比如像2+2=4这样的陈述,就是必然为真的,我们不需要经验、也就是说不需要去观察事实来确定它为真。无论什么情况下,“2+2不等于4”都是不可能的。这类真理就叫做“必然真理”。对这类问题,我们不需要借助观察事实来确定它们为真。

楚霄:你说必然真理不需要经验,可是不对呀,我们是怎么学会2+2=4的呢?或者说,我们是怎么学会算术的呢?我们小时候并不知道2+2=4,是老师教给我们的。我们要先从“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这样学起。在这个过程里,我们需要经验观察。所以数学知识也来自于经验观察。

博拉图:你搞混了两件事。【如何学会算术知识】是一回事,【算术知识本身是不是经验真理】是另外一回事。“学习算术知识”这个过程中,我们当然需要观察、需要经验。但是【数学陈述本身】的真假是【不依赖于】经验的,2+2=4不依赖于我们的经验,它的【正确性】不依赖于观察,你在判断这个陈述的真假的时候,不需要跑到外面去观察两棵树和两棵树合起来是不是四棵树。你在学校里证明数学题,比如“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难道你能用“我通过观察,用量角器测量出一个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来作为证明吗?

楚霄:不能。

博拉图:所以你一定要分清楚,学习数学,我们当然要使用感官、使用观察经验;但是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数学知识的【确定性】是否依赖于经验的问题,这是两回事。我再举个例子吧。“红苹果是有颜色的”,这是个真理吧。你说说看,它是经验真理还是必然真理?

楚霄:(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必然真理吧。既然是叫做“红苹果”那就已经说明它是有颜色的了。

博拉图:对。我们不需要去观察一个或者很多个真实的红苹果,就可以确定的知道“红苹果是有颜色的”,因为“红苹果”这个概念本身就已经包含了“有颜色”的意思在内了。我们仅仅通过分析“红苹果”这个概念本身就足以得出“有颜色”了。

楚霄:但是如果有个人从来都没见过苹果呢?他都不知道“红苹果”是什么呢?博拉图:你看,这就是容易弄混淆的地方。一个人要想明白“红苹果”这个概念的含义,他是需要经验的,他需要看见过红苹果,至少他要见过苹果、见过红色的东西,或者他看过类似的图片也可以。但是,一旦明白了“红苹果”的概念的意思,那么【判断这句话本身是否成立】,就不需要再借助于经验了。所以说,所谓“必然真理”,并不是说我们【理解】它其中的概念的时候不需要经验,而是说我们在【判断它的真假】的时候不需要借助经验。我们不是在笼统的否定经验的作用,我们只是说,在判断一个陈述的真假的时候,我们的确有时候不需要再借助于经验了——这时候只要我们理解了其中的概念的含义,我们就可以据此来判断陈述的真假了。

楚霄:我明白了,我刚才把这两件事情搞混了。

博拉图:总结一下刚才咱们说的:经验真理也叫偶然真理,它们是偶然为真的,它们的反面是可能的,所谓“可能的”就是“合逻辑的”,比如“你兜里没钱”和“你兜里有钱”是相反的,但它们都是合逻辑的。必然真理有时候也叫做“理性真理(truths of reason)”,它们是必然为真的,它们的反面是不可能的。

楚霄:嗯。

博拉图:历史上像莱布尼茨、休谟等哲学家都对真理做过类似的分类。(有兴趣深入了解休谟这方面论述的朋友可参看《你也能读懂休谟 ——谈谈休谟对于因果关系的考察》一文)这种分类得到了后世哲学家们的认可,现在大家普遍都公认,如果一个哲学问题有答案的话,它要么是一个基于经验的真理,要么是一个不必借助于经验的、必然的真理——也称为理性真理、先天真理。许多哲学家都认为,知识就是“得到辩护的真信念”。说“一个陈述是真的”是一回事,“我们怎么知道它是真的”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说,知识不仅仅是真的就行了,能为我们的信念做出辩护(justify)同样是必要的。我们不能仅仅宣布一个东西是真的,我们还得说出我们的理由来。而根据上面的二分法我们知道,要么我们提出事实来说明这是一个经验真理,要么我们给出我们的推理论证来说明这是一个必然真理——就像我们在中学里证明几何定理那样。如果两样你都做不到,那你这个信念就比较可疑了,就只是一个信念、意见和未经证明的陈述。

楚霄:说得好!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晰了,如果我想要证明一个我的观点,我就得从这两条路里选一条。

博拉图:没错。而且哲学很讲究论证,这是它的一个显著特点。哲学家不是只宣布他顿悟了一个什么真理就行了,他要尽量给出合理的论证来支持他的观点。哲学是一种“讲道理”的学问。

楚霄: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哲学家具体是怎么通过这两种方式做哲学上的辩护和论证的呢?

博拉图:可以啊,咱们来看一个比较著名的例子吧。西方很多人有“上帝”的观念,“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对于信徒来说,“上帝存在”是个自明的真理,不需要什么证明。但是对于不是信徒的人来说,那很多人就有疑问:你说的这个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真的存在吗?那么在中世纪的时候,有些神学家们就想论证“上帝存在”这个信念。他们之所以想这么做,当然是出于宗教的动机,他们想要告诉那些不信教的人们:上帝存在,这是一个真理,而不仅仅只是一个信念,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楚霄,如果你是神学家,你会怎么来论证呢?

楚霄:(想了想)我不信教,也说不大好,我想应该是从经验来论证吧,就是摆出一些事实来证明上帝存在。

博拉图:对。比如有神论者可以说“《圣经》告诉我们上帝存在。”

楚霄:但是《圣经》只是一本书而已,它里面的陈述不一定就是真的呀。

博拉图:嗯。那我说,我有一种特别的体验,我感受到了上帝存在,上帝显灵了。

楚霄:那你这个有可能只是幻觉呢?而且你这个体验又没法拿出来给我看到。我觉得这个理由也不是很有说服力。

博拉图:那我这么说,你看啊,世界上任何一个事情发生,它总有个原因,对不对?那这个原因呢,它本身还得有个原因来引起它。B是A的原因,那B也需要一个原因,C是B的原因,那C也需要一个原因......如此推下去,一定有个“第一原因”,它是最初的原因,那只能是上帝了。

楚霄:这个证明很有意思,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反驳,但是我觉得它也有点问题,就算有个第一因,它怎么就一定是全知全能全善了呢?

博拉图:嗯,你的反驳有一定道理。这个根据“因果关系”来论证上帝的办法,是中世纪的时候一个神学家阿奎那①想出来的。但是它也有相应的反驳,这涉及到因果关系问题,涉及到休谟和康德的理论,我们这里先按下不表(部分关于“因果关系”的讨论请参看《你也能读懂休谟 ——谈谈休谟对于因果关系的考察》一文)。总之,上面我说的这些理由,就都是根据经验事实来做论证,这是一种路子。

楚霄:嗯,这种方式,你借助经验,那必须让我也能经验到,这样我才能信服。但是上帝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这你就不好办了。

博拉图:所以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通过纯粹的理性推理来证明上帝存在,这是第二条路子,就是去证明这是一个必然真理,就像证明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那样来证明上帝存在——也就是说上帝必然存在,它不可能不存在。

楚霄:(睁大眼睛)神马?要去用类似数学证明的方法去证明上帝的存在?这怎么可能?!

博拉图:听起来很吃惊是吧,但是这种证明还真的是有人提出来过。在中世纪的时候,有个神学家叫安瑟尔谟(也有翻译为“安瑟伦”的)②,他就提出了一个所谓的“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关于什么是“本体论”,请看《哲学研究什么?(一)》,没看过也不要紧,不影响后面的阅读),这是个纯演绎的论证。想不想听听呀?

楚霄: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博拉图:(得意的笑)呵呵。这个论证有点搞脑子,他是用反证法来证明的,反证法也叫做“归谬法”,我们中学数学里都学过,就是我们想证明一个命题,我们就先假设它的反面成立,然后从这个假设出发做推理,最后推出一个很荒谬的、矛盾的结论来,这样一来就证明那个前提假设是错的,那么这样就证明了原来的命题是正确的。比如我们初中的时候学过如何证明是无理数,我们先假设不是无理数而是有理数,然后我们推导出一个矛盾,这样就说明不是有理数,所以它只能是个无理数。

楚霄:对,这我都懂,你就别啰嗦了,赶紧说吧。

博拉图:(拿出纸和笔)好好好,这样,我一边说一边写吧,然后你可以仔细看看这个论证过程。他的论证过程大概是这样的:任何人都可以设想一个叫做“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所谓“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就是说“我们无法想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伟大”。这个没问题吧。

楚霄:没问题。

博拉图:既然能设想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你就可以理解“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这个观念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就肯定在思想里存在(exists)——观念存在于思想中,对吧。

楚霄:对,这个也没问题。

博拉图:安瑟尔谟接着说了:那么,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就不可能仅仅存在于思想中,而是一定存在现实中。

楚霄:这为什么呢?没道理啊。为什么这个东西在思想里存在,它就一定存在于现实中呢?

博拉图:嗯,安瑟尔谟接着来给你证明了,他说:我可以用反证法来证明,它不可能仅仅存在于思想中。因为,假设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叫做A,它仅仅存在于思想中,那我们把这句话写成“A仅仅存在思想中”,这就是我们的假设前提。那么,除了A之外,我还可以设想一个不仅仅存在于思想中、还存在于现实中的“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我不妨称这个东西为B——这总可以吧,我设想一下,总可以吧?那么这个B和A都是“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但是A只存在于思想中,而B不仅仅存在于思想中、它还存在于现实中,那这个B不就是比A更伟大了吗?因为它比A多了一个“现实存在”嘛。那么现在问题来了:A是什么?是“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按照我们前面的定义,“无比伟大”就是说“我们无法设想任何东西可以比它更伟大”,可是我们现在就设想出来了B,这个B就是比A更伟大的一个东西,这不就矛盾了吗?我们的推理过程是没问题的,所以,按照反证法的原则,错的只能是前提——“A仅仅存在于思想中”。既然“A仅仅存在于思想中”是错的,那说明A不仅仅存在于思想中,它一定也存在于现实中。即,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不仅存在于思想中,它也存在于现实中,我们给它起个名字,那就是“上帝”。证明完毕。

楚霄:(呆若木鸡状)这这这......我再看看......(楚霄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博拉图写在纸上的文字,文字是这样写的,一共9个步骤)

1.任何人都可以设想一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我们无法设想有任何东西比它还要伟大”)。

2.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存在于思想中。

3.【如果】这个“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只存在于思想中,我们记它为A。即,A只存在于思想中——这句话作为我们下面推理的假设

4.按照上述定义可知,我们无法设想任何东西比A更伟大。

5.任何人都可以设想一个在思想中存在又在现实中存在的“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我们记它为B。

6.B比A更伟大——因为B比A多了“存在于现实中”。

7.因此,B与上述第4条矛盾。

8.因此第3条假设不成立。即,第3条中的“如果”是不成立的。

9.因此“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不仅存在于思想中,它也存在于现实中,我们称之为“上帝”。证毕。③

楚霄:(思考良久)我觉得这个证明真的很魔幻。(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上面的证明过程)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证明哪里不对劲儿,难道思想里存在的,就一定在现实中存在吗?这明显不对嘛。我可以想象一个孙悟空,但是现实中没有孙悟空啊。

博拉图:的确,这个证明一经提出就不断有人就提出反驳。你的这个反驳就是一种经典的反驳。和安瑟尔谟同时代有位隐修士,叫做高尼罗(Gaunilo),他就对安瑟尔谟的证明提出了类似于你的反驳。当然,高尼罗也是个虔诚的教徒,他是信仰上帝的,他不是要反对上帝存在。他认为上帝是存在的、但是安瑟尔谟这个证明方法是不对的。他认为安瑟尔谟的证明是从一个观念的存在就推出了这个观念所代表的事物的实际存在,这肯定是错误的。他的反驳是这样的,他用和安瑟尔谟一模一样的论证来论证“海上仙岛”是存在的——当然,我们都知道没有海上仙岛。所以他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安瑟尔谟的论证是没问题的,那我岂不是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论证任何我胡思乱想出来的事物都存在吗?这太荒谬了。

楚霄:那高尼罗是怎么用同样的方式来论证“海上仙岛”的存在呢?

博拉图:你想想呢?

楚霄:嗯......我可以用“海上仙岛”替换掉安瑟尔谟论证中的“上帝”,其它保持不变。我可以说:我们都可以设想一个“无比伟大的海上仙岛”,如果这个仙岛只在思想中存在,那我们就还可以设想一个不仅仅在思想中存在、同时也在实际上存在的“海上仙岛”,这样一来,这个仙岛就比刚才那个只在思想中存在的仙岛更伟大了,这不是一样就产生矛盾了吗?所以“无比伟大的海上仙岛”一定实际存在。

博拉图:对,这正是高尼罗的反驳。这个办法确实挺聪明的。

楚霄:(不屑而又得意地)那这也不难嘛,安瑟尔谟水平不咋样,很容易被反驳,连我都能反驳他。

博拉图:哈哈,你是挺棒的,不过安瑟尔谟对于高尼罗的这种反驳是不屑一顾的。

楚霄:不屑一顾?难道这个反驳有什么漏洞吗?

博拉图:是啊。安瑟尔谟一针见血的指出,“海上仙岛”之类的观念是无法和“上帝”观念相提并论的。无论一个岛有多么大、物产多么丰富,我们总是可以设想一个更大的、物产更丰富的岛,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可设想的无比伟大的海上仙岛”观念。比如你设想一个面积10平方公里的岛、上面有500吨黄金,那我可以设想一个100平方公里的岛上面有5000吨黄金,不就比你大吗?这就是问题所在。但是“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这些品质确实是可以设想成“无比伟大”的,比如全知就是说上帝什么都知道,没有他不知道的,这没任何问题。因此,这个论证只适用于上帝,而不适用于其它的一般的有限物。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楚霄:(仔细想了一会儿,又重新看了看上面的证明过程)还真是这样。这个论证里,“可设想的无比伟大”是个很关键的词,的确一般的东西不能满足这个词。安瑟尔谟这个论证构思的很精妙啊,搞得我都快要相信他了。

博拉图:(大笑)哈哈,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神学家们搞这些证明,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那些还不相信上帝的人看的,是想要说服他们信教。当然,我举这个例子可不是为了让你信教,毕竟我也不信教。

楚霄:难道这个证明真的无懈可击吗?

博拉图:那也不是。不过这么巧妙的证明,要破解也确实不容易。真正有力的反驳,是来自哲学界一位大神,那就是康德。

楚霄:哇,康德,鼎鼎大名啊。那他是怎么反驳的?

博拉图:嘿嘿,这个我就要先卖个关子了。你先回去自己想想呗。今天说了这么多,其实本来我们只是在谈认识论讨论什么问题、以及两种不同的真理。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个证明了,这个证明花了好长时间。不过也好,这个证明啊我觉得对于学习哲学来说,其实非常的具有典型意义,是个特别好的例子。

楚霄:为什么这么说呢?

博拉图:你看,所谓“经验真理”,一般我们都很容易理解,因为依赖经验嘛,这方面的例子我们都觉得比较直观、简单,因为和生活很贴近。但是“必然真理”就经常要使用逻辑推理,而且是对于抽象概念的逻辑推理,这个就和我们日常生活和日常思维不太一样了。但是学习哲学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培养抽象思维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哲学的一大特点就是“思辨性”。

楚霄:我也经常听到“思辨”这个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博拉图:所谓思辨,说白了就是概念推演,从概念推导到概念。你看刚才安瑟尔谟这个证明,它从头到尾都是用抽象概念在做演绎推理,对吧。而且这个证明很短小精悍,不是那种很长的、要写一篇论文甚至一本书的推理,所以很适合用来举例说明哲学的这种思辨性,并且这个论证对后世的思想家影响很大,笛卡尔、莱布尼茨等哲学家都采纳过这种证明,我们了解了这个证明很有好处。

楚霄:哦,原来这个证明这么重要。

博拉图:嗯,前面我们说了哲学的“反思”的特点,“反思”和“思辨”都是哲学的重要特征,学习哲学一定要学习反思和思辨。否则,如果只是把哲学当做一种知识来学习,记住一些结论和人名以及他们的逸闻趣事,那最多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做谈资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是难免有点买椟还珠了。学习哲学一定要动脑筋思考,思考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才是真正能让我们有所提高的,结论相比之下倒不是最重要的了。刚才我不是说哲学有个特点是讲究“论证”么,其实论证就显现了思考的过程。很多人很怕这种思辨,觉得不如那些生活里的例子那么生动有趣,觉得难。

楚霄:是啊,比如刚才这个证明,说实话,我还没完全搞懂,有点晕晕乎乎的,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博拉图:这非常正常,也不用怕,刚开始嘛,总是这样的。我们对于这种思辨,要避免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完全回避,一看见就躲开。学习哲学,对这种思辨一定要慢慢熟悉起来,因为这是哲学的精华所在。哲学中也有那种非思辨的部分,比如有些哲学家的论述更偏文学性一点,这也是有的。但是总体来说,哲学是思辨的,这是它区别于文学和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在这个特征上,它和数学、科学是比较像的,所以我们一定要熟悉它。另一个极端是,一遇到这种论证就非要完全搞明白,否则就不往下看了,就觉得这个证明看不懂就完蛋了,后面都学不会了。

楚霄:嗯,是会觉得很沮丧。

博拉图:这也完全没有必要。很多问题,我们看一遍是不可能完全看懂的,甚至完全看不懂也有可能。一个问题,这次看不懂,下次在其它场合还会遇到,可能是从另一个角度遇到的。好多问题都是这样反反复复很多次,才逐渐理解、清晰起来的。就算是大哲学家,也不能保证对前人的问题的理解都是百分百正确的,所以我们普通人没必要给自己提不切实际的要求,要求自己一学就会、一看就懂,那是不现实的,也完全没必要。就拿这个例子来说,安瑟尔谟是公元一世纪的人物,康德是公元18世纪的人物,隔了700年呢,可见搞清楚有些问题并不容易。所以我们实在不懂的地方,先放着,这并不影响后面的学习。学习哲学其实是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楚霄:我明白了。不着急,慢慢来,放平心态,能懂多少算多少。

博拉图:对,就是这样,把它当成一种乐趣而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放松点。所以我建议你先回去消化一下,特别是安瑟尔谟的这个论证,先自己想想,看看还可以怎么反驳他。想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但只要想了,头脑就得到了锻炼,就会无形中提高自己的思辨能力。下次咱们再来继续谈谈康德的反驳、以及认识论的其它内容。

楚霄:好的,我回去思考、整理一下,做做笔记。下次你到我寝室来吧,你还没来看过我的寝室呢。

博拉图:好啊,你住哪儿?

楚霄:7号楼325房间。

博拉图:好,那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再约时间。


注释

①阿奎那:托马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约1225年-1274年3月7日),是欧洲中世纪经院派哲学家和神学家,著作以《神学大全》最为知名。

②安瑟尔谟:又译又译安瑟伦(Anselm,1033年-1109年4月21日),意大利中世纪哲学家、神学家。

③安瑟尔谟的证明还可以改写为如下形式,也许有些读者会觉得这样更好理解一些:

1.从概念上说,“上帝”就是“世界上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即,我们无法设想任何比它更伟大的东西。

2.“上帝”作为一个观念存在于头脑中。

3.一个东西,如果既在头脑里存在也在现实中存在,那就比仅仅只在头脑中存在要更伟大。

4.那么,如果“上帝”仅仅作为观念存在于头脑中,那么我们就可以设想一个比它更伟大的东西了(那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上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

5.但是我们不可能设想一个比“上帝”更伟大的东西。(因为如果我们认为我们能去设想一个比“世界上我们所能设想的无比伟大的东西”更伟大的东西,是矛盾的)

6.因此,上帝存在。

(译自

https://mp.weixin.qq.com/s/G5u5YC4SO33PT9BEv3n6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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