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炊烟，总是那么让人留恋。
老家的房子有徽派的色调，但不是徽派的风格。方正的白墙，倾斜的屋顶，黛色的薄瓦。如果你仔细寻找，每家厨房的屋顶上还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青色或灰色的烟囱。
老家没有煤，用来烧火做饭的，都是从房前屋后或田野山头收集来的柴草。这些柴草在燃烧时会产生淡青色的烟。谁家开始做饭，谁家的烟囱里就会冒出袅袅炊烟。炊烟出烟囱后，一般还会笔直向上。当然如果有风，炊烟就会随风飘曳。上升一段距离后，炊烟就会在空中弥散，渐渐变淡，慢慢消失。
老家的厨房一般都比较大，小的也有二三十平米。厨房里最显眼的就是带有烟囱的锅台，锅台上的烟囱将厨房自然分割成相互连通的两个半开放区域：放柴火和烧火操作的灶前区域，放食物、放厨具和加工食物的做饭区域。灶前区域靠墙，宽度大约有一米五，烧火的人坐在小凳上，背靠着墙，拿着火钳，正好能舒舒服服地往灶洞里添加柴火。锅台上一般装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大的用来煮饭或是炖菜，小的用来炒菜。每口锅的下面就是烧柴火的灶洞。做饭时，柴火就在灶洞里燃烧，燃烧产生的热量用来加工锅里的食物，和烧热环绕灶洞嵌在锅台里的环形的水壶里的水，燃烧产生的青烟顺着笔直烟囱排出屋外。烟囱不仅能干干净净的排出燃烧柴草产生的青烟，而且还能助燃。就像在北方吃火锅，如果炭火不旺，需要加一节烟囱来拔拔火。灶台上的烟囱正好也有拔火的功能。因为烟囱的自然分割，灶前烧火区域，偶尔从柴火上散落的灰尘也不会扩散到做饭区域。
老家做饭，一般需要两个人，一人坐在灶前烧火，另一人站锅台边烧菜。如果家里人手不足，做饭的人就会比较忙乱，就得一会儿灶前烧火，一会儿锅边做饭。
老家做菜的方法与我工作所在的北方都市有很大的差别。这都市里喜欢热油猛火爆炒，老家所谓的烧菜则相对温和很多，无论炒还是炖，一般都会加一些水。这都市边叫炒菜，老家叫烧菜，这种称谓上的差异，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小时候厨房里最熟悉的场景就是：锅台前站着拿着锅铲烧菜的母亲，灶门前坐着烧火的姐姐或是妹妹。锅里蒸腾出的水汽或是油气，趁热而上，顺着厨房的瓦缝溢出房顶。小时候老家没电更没有抽油烟机，但宽大的窗户和瓦片间的缝隙通透性能很好，站在厨房里几乎没有被油烟呛到的感觉。老家冬天没有暖气，寒冷的季节在灶前烧火是一件美事。姐姐、妹妹和我都抢着干。有时候父亲也会亲自动手，往灶洞里塞几个柴把子。湿冷的天气，灶门前映出的火光，锅台上腾起的热气，一家人围在锅台周围，现在想想都觉得还是那么温暖。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厨房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做饭的场所。家里的大事小情，大多是在厨房里做的决定。母亲边做饭边提问，我们边烧火边回答；或是我们边烧火边试探，母亲边做饭边梳理。母亲是父亲的代言人，父亲一般不说话，看着或者听着。但如有强烈的不同意见，他也会直接加入。家里的问题和疑惑也像厨房里升起的炊烟，传递完热切和温暖，就会慢慢地消失于无形。
后来我因求学离开了家乡，姐姐妹妹也先后出嫁。现在我们重新设计了新屋的厨房，为了采光和尽快排出油烟，我们分别在灶前和锅台边安装了加大的窗户，并加装了抽油烟机和饮用水净水器。用惯了柴火灶的父母，拒绝了我们要准备的液化气灶。除了过年过节，或其他我们兄弟姐妹回家探亲的日子，围在锅台边烧火做饭的，已经形成了固定搭配，年过八十的父亲顶着一头白发，坐在灶前烧火，小父亲两岁的母亲站在锅台前料理着他们二人每天的饭菜。他们从年轻时开门立户锐气蓬勃的二人世界，到中年努力为子女撑起一片天地时的五口之家，再到现在在老家的新屋里相依为命。如今日日相伴他们的不是他们含辛茹苦哺育长大的子女，而是一日三次从烟囱里升起来的袅袅炊烟。
小时候，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农忙农闲，每到饭点前，家家的烟囱里都会升起炊烟。炊烟起来了，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们也就纷纷准备回家吃饭。一家人一日三餐也就是一日三聚。吃完饭，聊完天，再各干各的活去。现在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谋生，平时在村里生活的只有一些留守老人，和由这些老人看护的在当地上学的留守儿童。除了春节前后，很多人家的烟囱上方，已很难寻觅到炊烟的痕迹。
如今，村里原来相对集中的平房也都已变成了相对分散小楼房。走在小村里，云动屋静，清风徐徐，微雨细细。环顾四周，各家房前屋后，竹树繁茂，绿意盎然。绿树翠竹掩映的白墙黛瓦间，三三两两的偶尔还会升起淡青色的袅袅炊烟。
我极喜欢、极留恋，这宛若画中的，小村里的袅袅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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