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说:“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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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江浙名门望族,钱锺书父亲钱基博,当世颇有名望,江西提法使见其文:“骇为龚定庵复生。”
1910年11月21日,钱锺书出生钱氏。
伯父没有儿子,按照惯例,钱锺书被过继给伯父。出生当日,刚好有人送来一部《常州先哲丛书》,伯父就为他取名“仰先”,字“哲良”。
钱锺书周岁时抓周,抓到一本书,祖父、伯父和父亲都非常高兴,取名“锺书”。
“锺”意为感情集中,锺情、锺爱。钱锺书的名字隐隐暗示了他以后的人生:锺书。
他四岁起识字,囫囵吞枣阅读《西游记》《水浒传》等小说,看完后手舞足蹈向两个弟弟演说他刚看的小说。
后钱锺书牛津求学时,手舞足蹈的对杨绛讲哪条好汉使哪种兵器,重多少斤,历历如数家珍。
钱锺书11岁伯父去世,伯母喜抽大烟,家败得很快,他买不起练习簿,就用毛边纸钉成的本子当练习簿。
一次,他的仅有的笔尖断了,他急中生智,毛竹筷削尖了头,蘸墨水写,写得一塌糊涂,老师都不愿收他的练习簿。
钱锺书看书是出于喜好,杨绛说他看书似馋嘴佬贪吃美食:食肠很大,不择精粗,甜咸杂进。
1926年,钱锺书14岁,父亲到北京清华大学任教,寒假没回。钱锺书没了管束,借了大批《小说世界》《红玫瑰》等刊物,狂读小说。
次年暑假,钱基博考教文章,结果写得不文不白,不能过关,钱基博气急,把钱锺书痛打一顿。这顿打激起钱锺书发愤读书之志,作文大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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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钱锺书以“国文特优,英文满分”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考入清华外文系,虽然数学只考了15分,但总分在正式录取的174名男生中,位列57。
入学不久,钱锺书就被誉为清华三大才子之首,以博学强记震惊师生,教授吴宓更称呼钱锺书为“世兄”,询问自己的课上得怎样。
一次,黄永玉要写关于“凤凰涅槃”的文字根据。
查询良久,翻遍《辞源》《辞海》《中华大辞典》《佛学大辞典》等皆无所得,翻了人民日报资料室,请教了北京城的民族学院、佛教协会,都没有人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筹莫展之际想起钱锺书的活字典称号,连忙挂了个电话,钱锺书说:
“这算什么根据?郭沫若1921年自己编出来的一首诗的题目。三教九流之外的发明,你哪里找去?凤凰跳进火里再生的故事那是有的,古罗马钱币上有过浮雕纹样,也不是罗马的发明,可能是从希腊传过去的故事,说不定和埃及、中国都有点关系……这样吧!你去翻一翻大英百科……啊!不!你去翻翻中文本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在第三本里可以找得到。”
黄永玉一翻就找到了。
1930年,国学大师钱穆要钱基博给《国学概论》做序文,钱基博大手一挥对钱锺书说:“这篇文章就交给你了。”
钱锺书写完,钱基博反复通读,找不出任何问题,就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稿了。
后张謇赞其文章:大江以北,未见其伦。
多数人把钱锺书的博学归功于天分高,有着照相机的记忆功能。
钱锺书大学同窗许振德并不觉得,他在一篇文章里写到:
“余在校四年期间,图书馆借书之多,恐无能与钱兄相比者,课外用功之勤恐亦乏其匹。”
“在校时,以一周读中文经典,一周阅欧美名著,交互行之,四年如一日。每赴图书馆借书还书,必怀抱五六巨册,且奔且驰。且阅毕一册,必作札记。”
杨绛也写钱锺书,书少记多:“锺书的笔记从国外到国内,从上海到北京,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从铁箱、木箱、纸箱,以至麻袋、枕套里出出进进,几经折磨,有部分笔记本已字迹模糊,纸张破损。”
杨绛想为钱锺书补好破旧笔记,却被钱锺书阻止。他说:“有些都没用了。”杨绛想:“哪些没用了呢?对谁都没用了吗?我当时没问,以后也没想到问。”
不会读书的人,书越读越多;善于读书的人,书越读越少。钱锺书就是把书越读越少的人。
3
钱锺书少年时,钱基博因他口齿伶俐、常得罪人,特地为钱锺书改字“默存”,告诫钱锺书缄默无言、存念于心。
钱基博在早年曾和范伯子有一场文人论战,钱锺书接过父亲的笔杆子后,批起范伯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对范伯子曾入李鸿章门下做过幕僚一事十分不满,由此,文字批评,不免言重了些。
1933年,钱锺书即将在清华毕业,学院教授都希望他进研究院继续研究英国文学,他说“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够资格当钱某人的导师”,口气狂妄,却无人不服。
后来钱基博写信,教育钱锺书为人要宽厚,就事论事方是文学批评之本。这也是钱基博的自我反省。
但是这样狂妄的钱锺书,就偏偏被杨绛给“降”住了。
1932年,钱锺书在清华大学古月堂前初见杨绛。
“我没有订婚。”
“我也没有男朋友。”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从此钱锺书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小气人。
钱锺书给杨绛写信,急切约杨绛在工字厅见面:“我要说清一个事实,我并未订婚,你不要相信。”
杨绛也说:“坊间传闻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的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
他们慢慢走近。
毕业后,钱锺书前往光华大学教书,杨绛则留在清华继续读书。
分别后,钱锺书经常给杨绛写信,把落款写成“奏章”,一来就“禀明圣上”,但对方的回信并不多。
钱锺书抱怨:“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
杨绛解释说自己不爱写信后钱锺书依旧念念不忘此事,甚至后来写《围城》时,文中唐晓芙也不爱写信。
多年后,他写诗追忆与杨绛的初见:
颉眼容光忆见初,
蔷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腼洗儿时面,
曾取红花和雪无。
4
1935年7月13日,钱锺书和杨绛在苏州举行婚礼。
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新郎新娘都穿上正式礼服,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
钱锺书对婚礼这幕记忆犹新,《围城》里,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锺书自己。
选择这天是因钱锺书以第一名成绩考取了牛津英文系留学生,准备赴英国留学,提前办了婚礼,和杨绛一起出国。
杨绛当时尚未毕业,她考虑到钱锺书生活自理能力差,毫不犹豫地办理了休学,准备出国。
杨绛没有任何奖学金,所有费用只能自理。杨绛因不忍心向已患高血压的父亲开口要钱,宁愿做一名旁听生,听几门课,自习。
他们就这样带着一箱子中国旧书,还有笔、墨、砚台、字帖到牛津。钱锺书到了牛津的第一件事就是亲吻那里的土地,结果用力过猛,啃得满嘴是血,还掉了半颗门牙。
他们在牛津没有一起上过课,但不上课时,两人总是一起去“饱蠹楼”。
“饱蠹楼”是牛津大学总图书馆,藏书五百万册,手稿六万卷。
看书时,钱锺书总是边看边笑,没有什么好笑的也笑,用钱家人的话来说就是:“吃了痴姆妈的奶而承袭的痴气。”杨绛看书不笑也不哭,看到钱锺书笑,也不由自主一起笑起来。
两人常常比赛谁读的书多,年终结算。1935年终统计结果,两人所读的书册数大体相当。
实际上钱锺书读的全是大部头,杨绛则把小册子也算一本;钱锺书读的中文书全不算,杨绛全算。
钱先生在日记中写道:“季承认自己‘无赖’。”(杨绛本名杨季康)
5
他们在校外租得一间房间做卧室兼起居室,窗临花园倒也幽静。
房主姓金Mr.King,提供三餐和下午茶,房间卫生由老金的妻女负责打扫。日久,伙食越来越差,钱锺书和杨绛只能另觅地方居住,自己开伙做菜。
入住新居的第一天早晨,刚学会冲茶的钱锺书大显身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做了“五分钟蛋”,冲了一杯又浓又香的红茶,杨绛起后又惊又喜,连连夸赞,从此两人的早晨便由钱锺书负责,一直到老。
一次,钱锺书趁杨绛睡着,用笔蘸了墨水,想给杨绛脸上画个花脸。刚落笔杨绛就醒了。好不容易墨水洗掉,杨绛的脸也几乎要洗破了。
从此钱锺书再也不敢在杨绛脸上“做画”了。只闲时画几张杨绛的画像,加上眼睛胡子,聊以“解馋”。
钱锺书从小手脚笨拙,混沌不开,小家一直由杨绛主持。
留学2年后,杨绛有了身孕,钱锺书说:“我想要个女儿,她要像你这么漂亮。”杨绛也说:“我也想要个女儿,她要像你这么博才。”他们满怀期待。
杨绛住院待产后,钱锺书只得一个人过日子,每到产院探望,都苦着脸:
“我做坏事了。”钱锺书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
“不要紧,我会洗。”
钱锺书依然苦着脸:“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钱锺书就放心回去了
第二天来,又苦着脸,这次把台灯给砸了。
“不要紧,我会修。”钱锺书又放心回去了。
等杨绛出院回来之后,果然全部修好。
杨绛回家坐月子,惊讶的发现一向不擅料理生活的钱锺书竟然给她端上一碗自己亲手做的鸡汤,汤底还飘着碧绿的嫩蚕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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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瑗常说:“我和爸爸最哥们,我们是妈妈的两个顽童,爸爸还不配做我的哥哥,只配做弟弟。”
在家里,钱锺书才是最小的孩子,从来摆不出父亲的威严,甚至比女儿还更顽皮。
有一次,钱瑗大热天露着肚皮熟睡,钱锺书调皮之心再起,在女儿肚皮上画了个大花脸,惹得女儿哇哇大叫,后来被杨绛一顿训斥,不敢再画。
他经常编顺口溜,为她起满箩筐的绰号,以“猪噘嘴、牛撞头、蟹吐沫、蛙凸肚、红猢狲”等形象的称呼来戏弄她。
他热衷于教女儿外文单词,但常常是些略显粗鄙的话。钱瑗小小年纪不明所以,在外人面前鹦鹉学舌般一顿叽里呱啦,引得客人捧腹大笑,她以为很‘博学’,不免沾沾自喜,塌鼻子都翘起来了。
临睡前,钱锺书还要在女儿被窝里埋“地雷”,把大大小小的玩具、镜子、刷子、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得意大乐,甚至把扫帚、簸箕都塞入女儿被窝。
钱瑗临睡前必定小心搜查一遍,把被窝里的宝藏一一挖出来。这种玩意儿天天玩也没多大意思,可是钱锺书百玩不厌。
钱锺书和杨绛对独生女钱瑗无限宠爱,钱锺书曾经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比阿圆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圆呢。”
钱瑗的童年本该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飘摇在那片布满硝烟的岁月里,惶惶然不知明日,但是钱锺书用他的孩子气,给了钱瑗美好的童年回忆。
生活的趣味本来就是点滴之中,最好的父爱,是在孩子面前,自己也跟着变成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