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王海燕《奶奶》（散文）

【作者简介】王海燕，网名行云流水，吉林四平人，喜欢音乐与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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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梦见奶奶了。

梦中，奶奶面向窗子坐着，背驼得不成样子，一缕阳光在她的白发间闪烁跳跃，背影却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落寞，我轻声地唤着：“奶奶！”可她始终没有应我，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到今天，奶奶已经走了31天了。

清明节那天，我们一家人去墓地看奶奶。站在爷爷奶奶的墓碑前，老姑悲伤地说：“爸，妈，你们都走了，我们八个兄弟姐妹都成了孤儿，这一世的儿女，我们做完了……”

老姑的话犹如凛冽的寒风，让身处阳春四月中的我身子颤栗不止，不得不确信一个事实：奶奶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再也不能见了。

自从去年奶奶生日之后，老人家就卧病在床，八十五岁的高龄，奶奶的身体机能老化衰竭，身体越来越衰弱，看着奶奶日渐消瘦，面容憔悴，心里酸痛不已，病到了这种程度，已是无力回天。

“我又梦见你爷爷了，就在那儿坐着，也不说话，我就给他蒸包子，好像你姑奶也在……”那一次，我去看奶奶，还能说话的奶奶开始跟我絮叨自己的梦，她眼睛看向窗外，仿佛那个情景又浮现在她的面前。

爷爷和姑奶去世已经快十年了。有人说，老人总梦见逝去的人是不好的，我是不信的。奶奶的记忆越来越差，但在她的记忆中，那些年轻的岁月，在年轻岁月里的那些人和事是光阴无法磨灭的，愈是孤独寂寞愈是病痛脆弱的时候，那些记忆在梦里醒里就会不停地交织浮现，到现在，奶奶只剩下这些了。

一个人，从呱呱落地到白发暮年，这其中的人生百味，怕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奶奶自幼丧母，继母不能善待她，十七岁嫁给爷爷，又受尽婆婆的虐待。十七岁，花样年华，有着青春美貌的奶奶却不能拥有花样人生，每天面对的是繁重的家务活和蛮横婆婆的苛责，年仅十五岁的爷爷又怎么会懂得照顾她，怜惜她的辛苦！我常常会想到这样一个画面：辛劳一天之后，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奶奶梳弄着自己青丝墨染的发辫，望着镜中自己如花般的青春容颜，该是怎样的辛酸与落寞！

那个年月，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很苦，但那时的人都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和无限的忍耐力。爷爷常年在外工作，奶奶用她柔弱的双肩，负担起整个家，八个子女的抚育，一个瘫痪在床的婆婆的照顾，奶奶为此奉献了她最好的青春岁月。爷爷后来事业有成，荣光一世，幸福一生，奶奶却经历了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女人的所有可以想象到的艰辛和痛苦，奶奶用她的一生完美地诠释了好女儿，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好奶奶的角色，可她于这其中又得到多少快乐与幸福呢！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奶奶总是叼着一根长长的烟袋，系着白围裙忙着家务的样子。奶奶一生节俭，很少花钱，唯一的嗜好就是用烟袋吸旱烟。奶奶的那柄烟袋，温润的白玉烟嘴儿，黑油油闪着光的长长的烟杆儿，黄亮的烟袋锅儿，在我的眼中，简直就是神器，因为我每每看见，奶奶扶着烟袋杆吸烟时的那种安详惬意的神情，是那样的满足享受。也许只有那一刻，奶奶才会真正地放松下来，让烟草的刺激带给身心一丝真实的快乐，舒缓生活重负下时时绷紧的神经。

奶奶对我们这些孙辈们都很疼爱，小孩子淘气，气人是常有的，但奶奶从没大声呵斥过我们，更别说打了。我小的时候，家里生活条件很不好，很少吃得到大米白面。奶奶厨艺好，她蒸的碱馒头松软香甜，一开锅，自花花颤微微的馒头让人垂诞欲滴，奶奶总是拣一个最大的放在我手里，于是，我就躲在门后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个馒头香是我今生再也品味不到的了。有时，爷爷会在我吃完馒头后逗我：“张嘴让我闻闻，是不是偷吃馒头了？”我吓得紧紧地闭住嘴巴，那时记忆中，爷爷是威严的，奶奶是慈爱的。

小时候，奶奶总指着檐下结实整洁的燕巢对我说：“小燕儿搭窝多不易，一口水儿一口泥儿一口草儿的，人过日子就像小燕儿在搭窝。”我那时小，不太懂奶奶的话，但那时起，我知道了“人过日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我看到了小燕儿搭窝的不易。长大以后，每当生活中的挫折让我几欲丧失信心时，总会想起奶奶的那些话，然后心会沉静下来，奶奶其实就是在告诉我，面对生活要勇敢，坚强，执着。

奶奶的一生也像小燕儿在搭窝，辛苦，忙碌，八个子女在她瘦弱单薄的羽翼庇护下茁壮成长，离巢远飞，奶奶守着意念中的家慢慢老去，慢慢衰弱。

姑叔们孝顺，给了奶奶最好的晚年生活，但奶奶总是牵挂着她的八个孩子，她那些天南海北的孙子孙女们。

去年父亲住院那段时间，我去看望奶奶，奶奶一见我就说：“我昨晚梦见你爸了，他跟我说：‘妈，我没了，别惦念我了！’你爸到底怎么了？她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这么长时间没来，肯定有事！奶奶这些日子总心难受。”

看着奶奶急切的目光，我心里的痛一点点涌上来，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吗？儿子在受病痛折磨，母亲心里是有感觉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记性再差，也忘不了牵挂她那瘫痪在床终年饱受病痛煎熬的六十多岁的儿子，这就是母子啊！

儿女像蒲公英的种子，成熟了各散天涯，留下母亲在季末荒原孤独地等待。

奶奶就是在这种寂寞中点数着她的暮年时光。奶奶没卧床之前，就已经行动不便，活动范围就是一张床那么大，每天最远的去处，就是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风看雨看阳光，看春看夏看秋冬，看行色匆匆的路人中，有没有熟悉的面孔，有没有盼望的身影，最让人心酸的是，她起身蹒珊离开阳台的那一瞬，眉间的沧桑，眼中的失望，一天又在这毫无希望的盼望中结束……

老人的孤独之痛是儿女永远无法抚慰的，儿女毕竟要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谁也不能做到朝夕相伴身旁。可是，锦衣，怎能暖透长夜漫漫的寒凉！玉食，怎能填补情感上的饥荒！这一世，父母的恩情，岂敢轻言已偿！

此刻，我站在窗前，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我眼中仿佛是一部无声电影，没有情节没有情感地放映着，这尘世的喧嚣，隔着一个世界，都与奶奶无关了，这尘世的孤独寂寞，也与奶奶无关了，辛劳了一辈子，奶奶终于可以好好地歇歇了。

《作家洪与》平台微信号：hongyu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