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水槛》读记

（小河西）

水槛

苍江多风飙，云雨昼夜飞。茅轩驾巨浪，焉得不低垂？

游子久在外，门户无人持。高岸尚为谷，何伤浮柱攲？

扶颠有劝诫，恐贻识者嗤。既殊大厦倾，可以一木支。

临川视万里，何必阑槛为。人生感故物，慷慨有余悲。

这首诗同《春归》、《归来》、《草堂》、《四松》等一样，均作于广德二年（764）春，时杜甫刚从阆州回成都草堂。“水槛”即临水栏杆。杜甫建成草堂不久，即在江边修了个水槛。（见杜甫上元元年《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新添水槛供垂钓，故著浮槎替入舟。”）这儿即可以钓鱼，也可以“遣兴”。（杜甫上元二年有《水槛遣心二首》。）杜甫外出三个年头，回草堂后发现江槛“浮柱”斜了。修呢还是不修呢，这是个问题。

苍江多风飙，云雨昼夜飞。茅轩驾巨浪，焉得不低垂？

游子久在外，门户无人持。高岸尚为谷，何伤浮柱攲？

风飙：暴风。《杂诗》（汉-王粲）：“风飙扬尘起，白日忽已冥。”《宿东园》（梁-沈约）：“树顶鸣风飇，草根积霜露。”

茅轩：茅舍。即草堂。《游北山赋》（唐-王绩）：“结萝幌而迎宵，敞茅轩而待曙。”《题江寺禅和》（唐-杜荀鹤）：“江寺禅僧似悟禅，坏衣芒履住茅轩。”

驾：凌驾。《小尔雅》：“驾，凌也。”《游仙》（东晋-郭璞）：“吞舟涌海底，高浪驾蓬莱。”

门户：门口；借指家。《陇西行》（汉乐府）：“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颜氏家训-治家》（北齐-颜之推）:“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

高岸为谷：《十月之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何伤：何妨。《论语-先进》：“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离骚》（屈原）：“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浮柱：此指江槛的柱子。《甘泉赋》（汉-扬雄）：“炕浮柱之飞榱（cuī）兮，神莫莫而扶倾。”吕向注：“浮柱，梁上柱也。”《大爱敬寺刹下铭》（梁-萧纲）：“悬梁浮柱，沓起飞楹。”

攲（qī）：倾斜。《豫章行》（南朝宋-谢灵运）：“短生旅长世，恒觉白日欹。”

大意：江上经常刮大风，白天黑夜雨急云飞。草堂好像在大浪之上，岂能不低头？俺像游子长期在外，家里无人操持。高岸尚能变成深谷，江槛的柱子倾侧有啥稀奇？

扶颠有劝诫，恐贻识者嗤。既殊大厦倾，可以一木支。

临川视万里，何必阑槛为？人生感故物，慷慨有余悲。

扶颠：扶持危局。《论语-季氏》：“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洗兵马》（杜甫）：“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贻嗤（chī）：贻笑，见笑。《旧唐书-元行冲传》：“木赐近贤，贻嗤于武叔。”《伤友人潘镇之失意》（宋-刘弇）：“饥寒妻拟弃，憔悴嫂贻嗤。”

一木：《说苑-建本》（汉-刘向）：“千金之裘，非一狐之皮；台庙之榱（cuī），非一木之枝；先王之法，非一士之智也。”（榱：椽子。）《中说》卷3（隋-王通）：“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

感故物：不忘旧人，旧物。《韩诗外传》卷9：“孔子出游少原之野，有妇人中泽而哭，其音甚哀。孔子使弟子问焉，曰:'夫人何哭之哀？’妇人曰:'乡者刈蓍（shī）薪，亡吾蓍簪，吾是以哀也。’妇人曰：'非伤亡簪也，吾所以悲者，盖不忘故也。’”

阑槛：栏杆。《说文-木部》：“楯，阑槛也。”段玉裁注：“阑槛者，谓凡遮阑之槛，今之阑干是也。”《寄题甘露寺北轩》（唐-杜牧）：“曾向蓬莱宫里行，北轩阑槛最留情。”《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宋-欧阳修）：“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为：用于句尾，表示感叹。《庄子-逍遥游》：“予无所用天下为。”《墨子-公输》：“何命焉为。”

慷慨：感叹。《杂诗》（魏-应璩）：“秋日苦促短，遥夜邈绵绵。贫士感此时，慷慨不能眠。”《古诗十九首》（魏晋）：“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门有车马客行》（晋陆机）：“慷慨惟平生，俛仰独悲伤。”李善注引《说文》：“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

大意：持危扶颠是古人的劝诫。只是担心明白人贻笑大方。既然不同于大厦将倾，当然可以一木支撑。到了江边能遥望万里，何必要这江槛？然而人生都会留恋故物，俺感叹不已内心悲伤。

这首诗前8句写江槛损坏不奇怪。江上常有大风暴雨。草堂像在大浪之上。俺一去三年不回，家里无人管。高岸都可以深谷。“浮柱”倾侧有啥稀奇的？后8句写感想。江槛损坏，按古人说法是要修（扶颠）的。又担心明白人笑我迂腐，说修江槛没啥用。然而，杜甫认为：一、“大厦倾”确实一木难支，但这不同于“大厦倾”，这儿“可以一木支。”（可行性。）二、走到江边可一望万里，何必要这江槛？但是人生都会对故物有情。这江槛可是俺亲自建的啊！（必要性。）想到这儿，俺感叹再三，心有余悲。这首诗或不必深解。（时吐蕃已侵占松州。蜀地处于危险之中。但大厦或未到倾覆之时，严武来了或可“一木支”。杜甫要协助严武来“扶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