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律《归雁二首》读记

（小河西）

归雁二首

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双双瞻客上，一一背人飞。

云里相呼疾，沙边自宿稀。系书元浪语，愁寂故山薇。

欲雪违胡地，先花别楚云。却过清渭影，高起洞庭群。

塞北春阴暮，江南日色曛。伤弓流落羽，行断不堪闻。

这首诗作于大历五年（770）春，时杜甫居潭州。杜甫在蜀地写过一首五绝《归雁》：“东来万里客，乱定几年归？肠断江城雁，高高正北飞。”大历三年春，杜甫在江陵又写过一首五律《归雁》：“闻道今春雁，南归自广州。见花辞涨海，避雪到罗浮。是物关兵气，何时免客愁？年年霜露隔，不过五湖秋。”杜甫喜欢用归雁这个意向。

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双双瞻客上，一一背人飞。

云里相呼疾，沙边自宿稀。系书元浪语，愁寂故山薇。

衡阳雁：《方舆胜览-湖南路-衡州》卷24：“回雁峰，在衡阳之南，雁至此不过，遇春而回，故名。”《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唐-沈佺期）：“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舟中出江陵南浦…》（杜甫）：“溟涨鲸波动，衡阳雁影徂。”

一一飞：《横吹赋》（梁-江淹）：“海外之云，处处而秋色；河中之雁，一一而学飞。”

系书：系帛书。《汉书-苏武传》：“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登逍遥楼》（唐-宋之问）：“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渔阳》（杜甫）：“系书请问燕耆旧，今日何须十万兵。”

浪语：《登殊亭作》（唐-元结）：“漫歌无人听，浪语无人惊。”杜甫喜用“浪”字。《偶题》（杜甫）：“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苏大侍御访江浦…》（杜甫）：“庞公不浪出，苏氏今有之。”《得弟消息二首》（杜甫）：“浪传乌鹊喜，深负鹡鸰诗。”《上牛头寺》（杜甫）：“无复能拘碍，真成浪出游。”《舍弟占归草堂…》（杜甫）：“鹅鸭宜长数，柴荆莫浪开。”

薇：典“采薇”。《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唐司马贞《史记索隐》：“薇，蕨也。”《送卢十四弟侍御护韦尚书灵榇…》（杜甫）：“空里愁书字，山中疾采薇。”

大意：从万里之外飞来衡阳的大雁，今年又要北归。一双双大雁望着俺飞上天，一行行大雁背着俺向北飞。云里它们彼此尽力鸣叫，江滩沙边它们稀落地夜宿。雁足系书本是胡扯，忧愁寂寞啊不能回故乡上山采薇。

欲雪违胡地，先花别楚云。却过清渭影，高起洞庭群。

塞北春阴暮，江南日色曛。伤弓流落羽，行断不堪闻。

违：避。《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南朝宋-谢灵运）：“季秋边朔苦，旅雁违霜雪。”《曲江二首》（杜甫）：“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清渭：清清的渭水。《西征赋》（晋-潘岳）：“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秋雨叹》（杜甫）：“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伤弓：受箭伤。《战国策-楚策四》：“更羸（léi）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更羸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陨（坠落）也。’”

春阴：春日时光。《水轩》（唐-郑谷）：“杨花满床席，搔首度春阴。”

行断：《奉和赵王喜雨》（北周-庾信）：“惊鸟洒翼度，湿雁断行来。”《春日望海》（唐-李世民）：“照岸在分彩，迷云雁断行。”

大意：雪将下时避开北方胡地，花要落时告别楚地之云。再次飞过渭水的雁影，是从洞庭高高起飞的雁群。塞北的春天已将尽，江南的日色又暗昏。因受过剑伤流落的鸟，脱离雁群后的声音真不堪闻。

先说前首。首联写雁北归。万里之外在衡阳过冬的雁，今年又要北归。（俺去年来湖南，已看到过一次雁北归。）中二连写雁飞雁宿。它们一双双瞻客而上，一行行背人而飞。（“客”、“人”皆自指。）它们尽力彼此鸣叫。它们在沙边稀落夜宿。（“疾”：用力。）末联写感慨。雁足系书本是“浪语”，望着北归大雁想到故乡，俺又忧愁又寂寞。俺不能回到故乡上山采薇。（羡大雁北归。俺不能归。）

再说后首。前二联写雁春去秋来。欲雪之时避北方胡地，花落之前别楚地烟云。飞过渭水的雁影，正是起自洞庭的雁群。三联写时间紧。塞北春日将尽，江南日色又昏。受过剑伤的大雁流落在后，“行断”的大雁的鸣叫声惨不堪闻。（伤大雁失群。亦伤己失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