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寇形势图状》注读

（小河西）

这篇“状”作于乾元元年七月。时杜甫刚贬华州不久。郭使君：华州刺史，名不详。残寇：主要指在相州苟延残喘的叛军安庆绪，似乎也包括虽然已降但已露复叛迹象的史思明。【参阅：《资治通鉴》乾元元年六月：“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当时安庆绪退保相州（邺郡），企图东山再起。唐军渐成合围之势。本状中所言各军均属于九月围相州的九节度使兵马。本状是杜甫为华州刺史代写，目的是为皇上提供剿灭安史乱军的军事谋略。

为华州郭使君进灭残寇形势图状（杜甫）

（括号中红字为简注）

右臣窃以逆贼束身槛中，奔走无路，尚假余息，蚁聚苟活之日久。陛下犹觊其匍匐相率，降款（降数）尽至。广务宽大之本（务本：致力于根本），用明恶杀之德（明德：彰明德行）。故大军云合（云集），蔚然未进。上以稽王师有征无战之义，下以成古先圣哲之用心。兹事玄远，非愚臣所测。臣闻《易》载随时（顺应时势），不俟（sì）终日。先王之用刑也，抑亦小者肆诸市朝，大者陈诸原野。今残孽虽穷蹙（cù）日甚，自救不暇，尚虑其逆帅望秋高马肥之便，蓄突围拒辙（不自量力）之谋。大军不可空勤转输之粟，诸将宜穷掎角（分兵夹击）之进。

顷者河北初收数州，思明降表继至。实为平卢兵马（泛指平卢地区活动的兵马，时李光弼兼河北节度使。）在贼左胁，贼动静乏利，制不由已，则降附可知。（《旧唐书-肃宗纪》至德二载十二月：“己丑，贼将伪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以其兵众八万之籍，与伪河东节度使高秀岩并表送降。”杜甫认为，史思明投降是不得已。杜甫写此状时，史思明已露复判迹象。）今大军尽离河北，逆党意必宽纵。若万一轶略（侵略）河县，草窃（掠夺）秋成，臣伏请：

平卢兵马（或指平卢节度使王玄志，兵马使李忠臣所辖兵马，时在郓州）及许叔冀（时任青登等五州节度使）等军，郓州西北渡河，先冲收魏，或近《军志》避实击虚之义也。伏惟陛下图之。遣李铣（河北诏讨判官）、殷仲卿（青州刺史）、孙青汉（或是殷仲卿部下）等军逦迤（曲折绵延）渡河佐之，收其贝博（贝州、博州）。贼之精锐，撮在相、魏、卫之州，贼用仰魏而给。【老杜谋略：先从魏、贝、博下手。切断安庆绪与史思明联系。】贼若抽其锐卒，渡河救魏博（魏州、博州），臣则请朔方（朔方军，指郭子仪军。《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癸酉，以郭子仪为灵武太守、朔方节度使。）、伊西、北庭（或指李嗣业、王思礼军。时遥领伊西北庭军使衔。肃宗的《收复两京大赦文》称李嗣业“仍充四镇伊西北庭行军兵马使”；称王思礼为“兼关内节度河西陇右伊西四郡行营兵马使。”）等军渡沁水（今晋城一带），收相、卫（相州、卫州）。贼若回戈，距我两军，臣又请崞口（或指代州崞县某处）、祁县（属太原府，时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关内潞州节度使）等军蓦岚驰（此三字或有误字），屯据林虑县（属相州）界，候其形势渐进。又遣季广琛（《旧唐书-肃宗纪》乾元元年五月“以荆州长史季广琛赴河南行营会计讨贼于河北。…八月壬寅，以青徐等五州节度使季广琛兼许州刺史。”）、鲁炅（《旧唐书-鲁炅传》：“乾元元年，兼郑州刺史，充郑、陈、颍、亳等州节度使。…十月，与朔方节度使司徒郭子仪、河东节度使太尉李光弼等九节度同围安庆绪于相州。”）等军进渡河，收黎阳（属卫州）、临河（属相州）等县，相与出入掎角，逐便扑灭，则庆绪之首可翘足待之而已。是亦恭行天罚（奉天之命进行惩罚，古以称天子用兵），岂在王师必无战哉？愚臣闻见浅狭，承乏（暂任某职谦称）待罪。未精慎固（使谨严坚固）之守，轻议擒纵之术。抑臣之梦寐，贵有裨补。谨进前件图如状，伏听进止。乾元元年七月日，某官臣状进。

注释：

余息：残喘；残生。《陈书-徐陵传》：“况吾等营魂已谢，余息空留，悲默为生，何能支久。”

蚁聚：如蚂蚁般聚集，喻结集者之多。《陈书-华皎传》：“蚁聚巴湘，豕突鄢郢。”

相率：相继。《汉书-沟洫志》：“又民利其溉灌，相率治渠，虽劳不罢。”

降款：降服；降书。《魏书-裴陀传》：“前后牧守虽屡征讨，未能降款。”《胡无人》（宋-陆游）：“三更穷虏送降款，天明积甲如丘陵。”

务本：致力于根本。《论语-学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明德：彰明德行。《史记-五帝本纪》：“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玄远：玄妙幽远。《晋书-张华传》：“天道玄远，惟修德以应之耳。”

随时：顺应时势；切合时宜。《易-随》：“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王弼注：“得时，则天下随之矣。随之所施，唯在于时也；时异而不随，否之道也。”

不俟终日：《周易-系辞下》:“几者动之微，吉者先之见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肆诸市朝：肆，罪犯处死后陈尸于众。诸：“之于”的合音。市朝，集市和朝廷。古人把被处死的罪人的尸体示众，大夫于朝廷，士于市集。表示明刑正法。《礼记-檀弓下》：“君之臣不免于罪，则将肆诸市朝而妻妾执。”

陈诸原野：《尚书-舜典》：“五刑有服，无服三就。”传：“行刑当就三处。大罪于原野，大夫于朝，士于市。”

拒辙：《人间世》（庄子）：“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后以喻不自量力。

掎角：分兵牵制或夹击敌人；分兵互相呼应。《左传-襄公十四年》：“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掊之。”孔颖达疏：“角之谓执其角也；掎之言戾其足也。”《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掎角此寇，正在今日。”《旧唐书-德宗纪下》：“宜令诸道各出师徒，掎角齐进。”

宽纵：宽容放纵，不加约束。《后汉书-杨秉传》：“刺执法之吏，害奉公之臣，复令逃窜，宽纵罪身，元恶大憝，终为国害。”

轶略：轶犯，侵轶。侵犯。《左传-隐公九年》：“惧其侵轶我也。”

草窃：掠夺；盗窃。《书-微子》：“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孔传：“草野窃盗又为奸宄于内外。”

崞口：在今安阳或邯郸西。《资治通鉴》至德元年：“闻朝廷遣程千里将精兵十万，出崞口讨贼，贼据险拒之，不得前。今当引兵先击魏郡。…分兵开崞口，出千里之师。”胡三省注：“崞口在洺州邯郸西，盖即壶关之险也。”另外，代州有崞县。

林虑县：《元和郡县图志》卷16相州：“林虑县，上。东至州一百一十里。（武德五年）县又属相州。林虑山，在县西二十里。山多铁，县有铁官。南接太行，北连恒岳。”

蓦（mò）：骑。《说文》：“蓦，上马也。”

承乏：指暂任某职的谦称。语出《左传-成公二年》：“敢告不敏，摄官承乏。”

慎固：使谨严坚固。《书-毕命》：“慎固封守，以康四海。”孔传：“谨慎坚固封疆之守备，以安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