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赠翰林张四学士》读记

（小河西）

赠翰林张四学士

翰林逼华盖，鲸力破沧溟。天上张公子，宫中汉客星。

赋诗拾翠殿，佐酒望云亭。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

内分金带赤，恩与荔枝青。无复随高凤，空余泣聚萤。

此生任春草，垂老独漂萍。傥忆山阳会，悲歌在一听。

张说（667-730）是盛唐宰相，也是开元前期一代文宗。张说次子张垍（jì）娶玄宗女儿宁亲公主，官居翰林学士。【《旧唐书-张说传》：“（开元）十七年，…次子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垍，以主婿，玄宗特深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尝赐珍玩，不可胜数。”《旧唐书-职官志》：“玄宗即位，张说，陆坚、张九龄、徐安贞、张垍等，召入禁中，谓之翰林待诏。”《唐会要》卷57：“（玄宗）由是始选朝官有词艺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敕旨。于是，中书舍人吕向，谏议大夫尹愔玄充焉，虽有密近之殊，亦未定名。制诏书敕，犹或分在集贤。时中书舍人张九龄，中书侍郎徐安贞等，迭居其职，皆被恩遇。至二十六年，始以翰林供奉改称学士，由是别建学士院，俾掌内制。于是，太常少卿张洎，起居舍人刘光谦等首居之。”】杜甫约在天宝九载（750）作此诗投赠，希望这位翰林学士兼驸马汲引。

翰林逼华盖，鲸力破沧溟。天上张公子，宫中汉客星。

翰林：指翰林学士张垍。玄宗时翰林学士约相当皇帝机要秘书，也称内相。

华盖：帝王或贵官车盖。《汉书-王莽传下》：“将兵为上将军，建华盖，立斗献。”《后汉书-何进传》：“起大坛，上建十二重五采华盖。”

鲸力：喻才力非凡。《上太皇先生》（唐-章孝标）：“过海量鲸力，归天算鹤程。”

沧溟：大海；苍天。《如炎诗》（梁-萧衍）：“逶迤似江汉，泛滥若沧溟。”《忆金门旧游…》（唐-李德裕）：“东望沧溟路几重，无因白首更相逢。”

张公子：典“张公子”。《汉书-五行志中之上》：“成帝时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其后，帝为微行出游，常与富平侯张放俱称称富平侯家人，过阳阿主作乐，见舞者赵飞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涎涎’，美好貌也。'张公子’，谓富平侯也。”

汉客星：两典。一、“客星犯牛女”。《荆楚岁时记》（梁-宗懔）：“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至一处，见城郭如州府，室内有一女织，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织女取搘(zhi)机石与骞而还。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客星犯牛女。’”《江州》（唐-庾肩吾）：“汉使俱为客，星槎共逐流。”

二、“客星犯御座”。《后汉书-逸民传-严光》：“严光，字子陵，…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复引光入，论道旧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大意：您作为翰林学士接近帝王，势力之大如鲸鱼破浪沧溟。您是身在天上的张公子，您是居于宫中的“汉客星”。（“张公子”解作“张宰相二公子”。“汉客星”两典合用。用“严光”典强调张垍与皇上关系铁，居宫中。用“张骞”典切张姓且“奉使”。）

赋诗拾翠殿，佐酒望云亭。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

内分金带赤，恩与荔枝青。

拾翠殿、望云亭：皆宫中建筑。《长安志-大明宫》卷6：“东内翰林门北曰九仙门、大福殿、拾翠殿。…延嘉殿在甘露殿西北。…延嘉西北有景福台，台西有望云亭。”

紫诰：诏书。古时诏书盛以锦囊，以紫泥封口，上面盖印。翰林学士分掌诏书的起草。故称“兼绾”。绾（wǎn）：掌握、总管。

黄麻：古代诏书用纸；借指诏书。古代写诏书，内事用白麻纸，外事用黄麻纸。《唐会要》卷54：“（开元）十三年十月。始用黄麻纸写诏。至上元三年闰三月，诏制敕并用黄麻纸。”

六经：儒家经典：《诗》《书》《礼》《易》《乐》《春秋》。

金带：金饰腰带。《唐会要》卷31：“上元元年八月二十一日敕：…文武三品已上服紫，金玉带十三銙（kuǎ）；四品服深绯，金带十一銙；五品服浅绯，金带十銙。”

荔枝：或指荔枝腰带。《文献通考》卷113：“太平兴国七年正月，翰林学士承旨李昉等奏曰：“荔枝带本是内出，以赐将相，在于庶僚，岂可僭服？望非恩赐者，官至三品乃得服之。”《谈苑》（宋-杨文公）：“腰带，凡金玉犀银之品，自枢宰、节度使赐二十五两金带，旧用荔枝、松花、倒仙三品。”宋朝有荔枝带，或唐朝也有荔枝带。（解作荔枝亦通。荔枝有青有红。）

大意：您在拾翠殿里奉旨作诗，您在望云亭上佐君饮酒。您兼领草拟诏令的重任，您在黄麻纸上书写诏令用词谨严如同六经。宫内为您颁发赤色金带，皇上赏给您的荔枝颜色青青。

无复随高凤，空余泣聚萤。此生任春草，垂老独漂萍。

傥忆山阳会，悲歌在一听。

高凤：高处凤凰；喻贤者。《大雅-卷阿》（诗经）：“凤皇鸣矣，于彼高冈。”《秋胡行》（南朝宋-颜延之）：“椅梧倾高凤，寒谷待鸣律。”

聚萤：收聚萤光以照明。《晋书-车胤传》：“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后喻指苦学。《奉酬北海李太守丈人》（唐-高适）：“一生徒羡鱼，四十犹聚萤。”

漂萍：漂流的浮萍。《将之吴越留别坐中文酒诸侣》（唐-李群玉）：“明朝即漂萍，离恨无由宣。”

山阳会：魏晋嵇康、向秀、王戎等常聚会山阳。后因以“山阳会”指故友聚会。《送张南史》（唐-郎士元）：“借问山阳会，如今有几人。”《赠窦十九》（唐-崔峒）：“山阳会里同人少，灞曲农时故老稀。”

大意：高梧的凤凰俺不能攀附，俺只能像车胤苦读聚萤。此生就像随春而生经冬而枯的卑微的小草，到老了还是像独自漂流江湖的浮萍。倘若您还记得咱们曾经的聚会，敬请听一听俺这悲哀的歌声。

诗意串述：此排律8联。前2联写张垍身份特殊位宠势大。您是玄宗机要秘书。您尚玄宗最宠的女儿。您是张宰相的公子。您是居于宫中的客星。（杜甫还真有办法，竟攀上了这样特殊的高枝。）接着三联续写张垍的工作和恩宠。常陪皇上饮酒赋诗。天天为皇上起草诏书。还能得到皇上赏赐的腰带和荔枝。这些话都是张垍特别爱听的。作为干谒诗首先要让人高兴。至于他写的诏书是不是“似六经”并不重要。未3联写自己的想法。俺并不是要“随高凤”。（忽然想到李白。是不是因为要“随高凤”而遭张垍排挤，落得个“赐金放还”的结局？）俺只能像车胤那样刻苦学习。俺这一生就如春天的小草，到老了也还是江湖漂流的浮萍。（必要时杜甫能放低身段。）如果您还记得曾一起参加文人聚会的话，就听听俺这悲哀的歌声。（杜甫和张垍的交情大约是在诗人聚会时见过几次面。）杜甫这次干谒，对象选对了。如果张垍真帮忙，还真能帮忙。张垍是不是在不久之后杜甫献《三大礼赋》时帮杜甫美言过，俺也没找到确凿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