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元宵节前后，我和一位媒体的朋友利用双休日，一早拜访周有光先生，老人家请我们吃元宵，热情接受我们的专访。结束采访时，他又在我们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解过去，开创未来；历史进退，匹夫有责”，时年105岁。一转眼，三年多过去了，再访周老，他已108岁。
三年半的时间，不短也不长，对一个人的内外应该产生一些影响，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时间似乎在周老身上停止了，上帝也真忘了他的存在，他还是那么幽默，那么智慧，反应之快、思路之清令我们所有在场的人惊呆。本来此次进京并不想打扰老人家，毕竟他已到了人间稀罕的茶寿之年，需要安静的生活环境，但同行的祝老师特别推崇周老，买了很多周老的书，也写过有关周老的文章，可惜一直无缘结识，更不用说请他签名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祝老师是我们的顾问，我抱着试试的心态，与周老的儿子晓平老师通话，询问了周老的健康状况，也说出了我们想拜访老人家的心思。晓平老师二话没说，一口答应。这下别提多高兴了，另外两个小字辈同行特别激动，能见到仰慕已久的人瑞，真是我们的运气与福气。
9月23日下午3点，我们准时按响了周老家的门铃，保姆应门，请我们进去。周老已坐在他的小书房里等我们了。我恭恭敬敬呈上去年编辑出版的《馆藏苏州名人相册》，此书收录了与他有关的两位人物，一位是教育家即他的岳父张冀牖，另一位是昆曲家即他的连襟顾传玠，他颇有兴趣地翻到写张冀牖的章节。放下书本，他笑眯眯地说：“最近听到一个消息，是不是要建自贸区？”得到我们确切的回答后，他说这是个好事情，以后除了上海还应该在其他地方建自贸区。老人家虽然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可见平时他还在关注各方信息。接着又对我们说已有几十年没回苏州了，说苏州发展得很好，“苏州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生在常州，长在苏州”。同时他可惜当年处处是小河的苏州已发生了很多变化，国外某个元首访问苏州，说与旧照片上的苏州不一样了，很多小河消失了。
老人家对苏州的情感非同寻常，他的母亲带着他们离开常州的大家庭到苏州生活，他的妹妹们都在苏州上学读书，他与另一半张允和也是在苏州相识、相爱，抗战胜利后他一度还担任过乐益女中的董事长。1976年地震那年，他们与沈从文夫妇在苏州待了好几个月，苏州应该是周老人生篇章中最温情的一页。
周老笔耕不止，晚年佳作迭出，如《朝闻道集》《拾贝集》等成为启蒙读本，但他十分谦虚，指着书架上的书，告诉我们这是最近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周有光文集》，从1952年东方书店出版的《中国拼音文字研究》开始，收录了他除经济学领域以外其他全部已经发表的著作，共15卷，约450万字。他说以前的经济学观点已经过时，所以没有收进去。回忆当年放弃美国优越的工作与生活条件，回到祖国，只想将国外先进的银行管理经验引进到中国，为国出力，结果没用到，新中国运用苏联的银行模式，在他眼里苏联的不叫银行，只是账房。惟一让周老庆幸的是当初他改行，从业余研究文字变成专职搞文字改革，从上海调到北京，工作单一，没有风浪，因此躲过了多次政治运动。
周老是个乐观派，认为虽然我们的国家还很不发达，但总会好起来的。他坚信人类历史只有一个轨道，有的已上轨道，有的还不在轨道，总有一天都会上轨道的。他特别佩服韩国，称赞他们的经济搞得好，人的道德素养也相当不错，我们应该向韩国学习。我想只有乐观的人，才会有好心情，才能长寿吧。当祝老师说看过周老写的很多书，对不少观点深有同感时，他诙谐地说：“你不要中毒啊。”我们听了哈哈大笑，直叹老人家的机智。有趣的是，谈到他读书时的张校长时，说记不起他的名字，“我的脑袋不行了，听力不好，记忆也不行，经常接触不良”。好幽默，好风趣，而且他笑起来七分纯真三分顽皮，哪像个茶寿老人。我们交流了半个小时，怕影响他，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指着他一张百岁做讲座时的照片说，“让我现在上课我还能讲”。于是继续交谈。
今年文化界、思想界等的名流们为庆祝老人家108岁大寿，特地出版了《有光一生 一生有光——庆祝周有光先生茶寿文集》，而反映精彩人生片断的文字也结集为《我的人生故事》。周老把《我的人生故事》送给我们，并要为我们签名。我把名字一一写在纸上，他签好一本就勾掉一个，这种细致看来是自幼养成的，这种有条不紊的做事风格也是一贯的，太值得我们学习了。
台湾学者许倬云为周有光茶寿华诞发来颂词：“先生以平心济世，是为素；以实行治事，是为朴；以理性为学，是为智；以直谏论政，是为勇。”许先生精炼概括，说出了大家的共同心声。
□蓝天白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