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为青年顾廷薰

　顾廷薰（1829—1860），顾文彬长子，字理之，号夔伯，自幼深得家中长辈疼爱，是被家族寄予深深希望的科举人才。然而咸丰庚申之年，顾廷薰携家带口避难于无锡，又因缺医少药致英年早逝，成为顾文彬心中永远的痛。

　　顾文彬行二，上有长兄顾文荣，只因顾文荣三岁即殇，他成了事实上的独子。祖母许氏“性明敏”，妯娌间遇有疑难杂事都要向她讨教，而她都能给予最好的建议与帮助，以致“上下推重之”。自幼体弱多病的顾文彬，三岁时就随祖母生活，由她悉心调理与照顾，抚养成人。及至添了曾孙廷薰，许氏视若至宝，钟爱异常，将三岁的廷薰带在身边，一如当年抚养顾文彬那样精心。道光二十二年（1842），顾文彬进京做官，带着母亲张太夫人、妻子浦氏和廷薰兄妹。京城三年，廷薰从懵懂儿童长成翩翩少年，更加勤奋好学。只因祖母张氏过世，顾文彬丁忧，廷薰和父母弟妹们一起扶柩南归。

　　道光二十八年（1848），顾文彬服阕北上京城，留家眷在苏州，只带顾廷薰陪伴。父子俩在泰安停留一日，游玩泰山，他们坐着软舆直至山顶。顾文彬描述当时所见情景：“玉皇殿院中有圆石数丛，乃山顶也。南天门石磴数百级，上如登天，下如坠渊，舆夫如飞而下，万一失足，便成薤粉，令人不敢萌续游之想。山麓有尼庵禅堂三椽，面对石壁，下临深涧壁上飞瀑，注如匹练，声若雷霆，六月坐此消暑，真绝境也。”父子同游泰山给顾文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自订年谱里作为当年的大事作了记录。

　　廷薰第一次进京时才13岁，第二次进京则是20岁的成年人了。成家立业是每个人的人生大事，而婚姻首先考虑的是门当户对。顾文彬为儿子聘了苏州同乡李维城（宝之）长女为室，当时李维城借补直隶杨村县丞。此时顾家尚未发达，顾文彬踏入官场不久，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颇重，故并不在意排场，只是“亲送廷薰至杨村入赘”。廷薰洞房花烛自然欢喜，而顾文彬“孑身回京，旅况岑寂殊甚”。那年秋天，廷薰奉父亲之命与新婚妻子回到苏州，侍奉祖父顾春江，管理家务。廷薰“资性颖悟，诗文俱有成就，生平无俗嗜，举业之外博览群书”，咸丰元年（1851），入元和庠，为走科举之路而继续奋斗。

　　顾文彬在京城一待便是七年，先后任充实录馆校对官、福建司正主稿、福建司主事、陕西司员外郎等职，一度随钦差大臣（曾任吏部尚书）柏葰前往盛京查办事件。咸丰五年二月（1855），他由京察一等记名，奉旨发往湖北，以知府差委，但心里十分纠结。顾文彬好不容易等到外派地方做官，却逢太平天国运动。时值太平军攻陷湖北省城，占据大半地盘，其心情可谓悲喜交集。当年四月，他从京回苏，在家侍奉父亲顾春江，“椿庭爱日，寸阴是惜”，终因限期已近，势难再延，出于安全考虑，于九月带着廷薰同行，而将浦夫人等眷属留在家乡。父子俩“由水路至青江浦起旱，取道河南，十月间至湖北省之襄阳”。由于战火激烈，道路不畅，他们在襄阳停留了三个月。第二年正月，廷薰与顾文彬一起赴随州办盐务，七月顾文彬署安陆府知府，廷薰随侍左右，帮助处理文案等事

　　务，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

　　顾文彬与儿子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即每年有一个儿子相随左右，到期兄弟轮换。廷薰在湖北快一年，准备回苏，让廷熙到楚。未曾想到，他刚出襄阳，就遇到太平军攻城，于是“随同当事登陴守御，寇退，而道仍梗”。苏州回不去了，只得再回到父亲身边，此时顾文彬已调赴湖广总督官文的大营，办理营务，驻扎在汉阳的蔡甸。廷薰因襄阳守城有功，“奉旨以通判选用”，这是一介书生的“荣遇”。咸丰七年三月（1857），廷薰与前赴江南的四川官弁结伴而行，辗转回到苏州。

　　咸丰十年二月（1860），顾廷薰写信禀告顾文彬，祖父顾春江因元旦到关帝庙和城隍庙求签不吉，心中郁闷寡欢，不能亲自写信。这种不快的情绪影响到老人的身体，没过多久顾春江过世，廷薰料理后事，将祖父安葬于祖茔，与顾文彬“意不谋而合”，称他“是其应变之心力亦尽矣”。湖北深陷太平军的围困之中，而苏州也未能幸免，太平军势如破竹，苏城很快沦陷，交通受阻，顾文彬无法东归丁忧，且与家人的通信联系也中断了。远在异乡的他心急如焚，屡次遣人回苏打探消息，“俱因道梗折回”。

　　其实在太平军攻入苏城之前十日，能干的顾廷薰就带着全家避居于无锡县所属之朱埂，躲过一劫，“皆廷薰一力布置”，顾文彬夸奖廷薰是“他日继书香、接宦辙”的最佳人选。然而所有的希望都在接到噩耗之时破灭。咸丰十一年二月（1861），廷薰的内弟李彦仲奉顾文彬之令，绕道回苏，抵家之时方知廷薰“由疟疾转成伤寒”，卒于上年八月初八日。顾文彬得知廷薰兄弟两人与浦夫人相继过世的消息，如五雷轰顶，写下了这样的话：“悼痛欲绝，生平逆境无过于此矣。”顾廷薰行事细致，考虑周全，当年带着家人外出避难时，亲手“埋三千金于茶厅之西小天井”，后来那地方被“内贼已作为溷厕”，直到同治二年（1863）顾文彬返回故里，命令家人寿喜、兰福“除去污秽，掘地止数寸，三千金居然无恙”。这三千金对经历漫长战乱的顾氏来讲，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顾廷薰性情敦厚，自幼从无一言一事忤逆尊长，对待弟妹们友爱，“待亲朋以诚恳，待下人以宽和，故上下无间言”，而且他做事踏实，读书用功，颇有干才，“虽以议叙得官，犹不废举业，性所好也。其随侍在楚，代草尺素，斐然可观，偶拟公牍，亦中条窾”。可以说，在廷薰、廷熙、廷烈三个儿子中，顾文彬对他寄望最大，是能走科举之路的长子。廷薰结婚十年余，夫妻恩爱，却膝下无子，以致顾文彬认为“不可解也”。封建时代，传宗接代是大事，于是顾文彬做主将二房廷熙的长子麟祥过继给廷薰为嗣，后又将三房顾承的次女麟珍过继给长媳为女。

　　同治九年十一月，顾文彬谋缺成功，从京返苏，途经泰安，重游岱庙，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与廷薰游玩的情景，在当天的日记中记下与亡儿廷薰、金吟香同游的往事。由于刚得到宁绍台道一职，顾文彬的心情是愉悦的，作了不少诗，但“卅年前事半沧桑，客燕重栖玳瑁梁”之句，多少寄寓了对长子深深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