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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母亲


心无杂念之时,我要为我的母亲写点文字,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母亲离开我44年了,但对母亲的怀念却越来越浓,一直鼓励我努力生活下去,无畏无惧,坦然之。

关于母亲的相貌我永远是模糊的。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刚满六岁,姐姐八岁,大弟4岁,小弟不到两岁。家里吃饭都存在问题,不可能有什么照片存在。后来长大了,特别想母亲的时候还哭过一次,那是工作以后,家里许多事情都需要我去努力才能克服当时的困难,两个弟弟结婚需要钱,家里的银行超期贷款需要还,可父亲老了,承受不了生活之重,我是长子,担子理所当然在我的肩上来了。为了鼓励他们努力生活,充满希望,我穷得没钱添加衣服但还得让兄弟和父亲感觉我没有问题。记得有两次回老家我都是掏空身上所有的钱步行30多公里到来凤县城的一个穷朋友赵春峰处借宿,第二天还向他要10元钱买车票回恩施上班。这个时候我好希望母亲在身边,向她诉说一下我的艰难和心酸。在一次初冬回深山老家探望父亲时,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喝了一点苞谷酒放松心情解除疲乏,围着火炉烤着熊熊燃烧的柴火,看着火苗窜上窜下,满腹的苦衷和莫名的情绪缠绕着我,挥之不去,忍不住在父亲和一个邻居面前放声大哭,不知道我母亲在天之灵是否有感应,也不知道我的思念是否让我父亲再次心伤。另一次也是想母亲想得不行了,背着父亲偷偷地问同一个村子的曾家幺满(幺叔,我母亲相貌是什么样子,他停下手中活路(干活),吧嗒着旱烟看了我半天,说与我姐姐样子差不多

我母亲是来凤县漫水乡陈家堡人,酉水河的右岸,就是现在的塘口电站坝址那个位置,那一个山头都是陈姓人,山的另一边叫明家寨,明家寨已淹灭成了库区。我父亲是手艺人,瓦匠,少年就出门到处做瓦,那个时候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年代,他作为生产队富余人员出去为小队搞副业,也就是相当于现在行政单位派出人员创收一个故事。一年时间到了,他没有按要求完成任务,然后小队就不要他了,他就自由地到处游荡,到漫水乡一个叫渔塘的地方做瓦时,认识了另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我母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自然而然成了夫妻,然后就有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个。

我灵魂深处记忆我母亲的最早时间应该是我三岁多的时候。当时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漫水乡一个叫洗车的地方,洗车是土家语地名,大意是有水草的父亲在那里做瓦,成品卖给当地的生产队,母亲就负责照看姐姐、大弟和我,一家人过得悠哉乐哉。我们住的房子是当地生产队的,半山腰的一栋瓦房,我们一家住了左边一间,右边一间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妻,还带着个哑吧女儿,中间是堂屋,两家共用。房子的左前端是一栋吊脚楼,很气派,户主姓杨,女主人我们叫她姑婆,长大后才知道叫她姑婆的原因是我有一个姑姑与她的女儿是结拜姊妹。房子的右前方有一栋与我们住的一样的木房子,男主人姓张,女主人姓陈,与我妈相认为同姓姊妹,成为我的姨娘。这三栋房子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槽型院落,中间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院坝。这座山的斜对面山腰部有一个比较大的院子,里面有一户人家就是我的远房姑婆家。怎么说呢,给我们居住的这栋房子与我们家的渊源太深了,1980年以后分田到户,那个时候哑吧姑姑早已出嫁,她的父母成了队里的五保户,两位老人终老以后,房子就成了空置的集体财产,那时的生产队已名存实亡,改名称叫村民小组,组长商议大伙110元卖掉,这个消息无意中让我父亲知道了,他就建议我幺姑父买下,于是乎这栋房子在左邻右舍齐心协力肩挑背扛努力下,转展来到了旧司乡新乐元堡庄,成了我幺姑的新居。

记忆中我母亲第一次表扬我就发生在洗车,当时我在我们家后山背后一个烧灰(集农家肥的一种方式)的空地四周捡了很多干柴堆放在这块空地上,我母亲来了,发自内心的高兴,高兴儿子能捡柴了,能为她做点事了,他特地在山上给我找了十根左右的野生脚板苕,工作后知道叫山药,让我拿去叫吊脚楼上的姑婆帮我烧着吃。

那个时候农村有有线广播,准时开叫。早晨六点左右会播放《东方红》晨曲,我当时听不懂,一直到小学都还以为是东花红,睡意朦胧中那个韵律让我感觉是在爬我家房子后面的山路去我父亲的瓦场。我父亲的瓦场在山的另一边,先上后下,翻过屋后的山脊来到一开阔地就是瓦场,我母亲有时忙不过来就会把我和我姐放在父亲这里。

在洗车居住的一年里,我第一次看到飞机,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飞机,飞得太低,经常贴着屋脊飞,来了好几次。大人争先恐后跑出房子来到院子看飞机,我母亲抱着我大弟,我姐姐拉着我妈的衣尾巴紧贴着她。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面闩着门,一边哭一边从门缝里看飞机。中午时分,飞机又来了,这次大人厌倦了看飞机,各自在家吃饭,有母亲在身边,我是美美地无恐惧地看了一次飞机。岁月轮回,无数次回忆此事无数次甜在心头。

在洗车,我第一次见到打架死人。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堂屋的门坎上,家里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在吊脚楼的屋檐口边堆放着很多桐籽,看见许多人用背篓在运送这些桐籽去什么地方,只有一个是男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女人三下两下就把那个男的打死了,女人瞬间散去了,天快暗下来的时候才来了几个人把尸体运走。我一直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高中毕业后遇见了一个家住洗车的人,我向他求证,他说确有此事。

一年后,我们全家来到了明家寨,住在瓦场的工棚里,与陈家堡为邻,可以去舅舅家玩。在这里,我们全家迎来了我的小兄弟,农历四月那个晚上下着小雨,我姐姐睡着了,我迷迷糊糊感觉我父亲屋里屋外忙个不停,天亮后,妈妈告诉我们增加一个弟弟,起名叫鱼,与酉水结缘。不久,我的婆婆奶奶)和三个孃孃姑姑)也来登门祝贺,我第一次知道我有婆婆和孃孃。树叶渐黄,秋天来了,我的公公爷爷)也来了,我第一次知道我有公公。幸福满满的赛过惬意的金秋。

在明家寨我第一次挨打,我的姐姐也由于我第一次挨了打。我与我姐姐闹着玩,我扯坏了她的衣服,我妈就把我和我姐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我们躺在田边沟里都起不来了,不知道我爸爸那个时候去了哪里。可想而知当时的穷,撕坏了衣服竟让我母亲如此不高兴。我第一次去酉水河里洗澡,很怕水,只敢在河边上玩水。我记得有一个叫笔笔的男孩,应该比我大,他能够潜入水里抓鱼,然后送给我。工作十三年以后,我重访明家寨寻找儿时记忆,由于明家寨紧邻酉水河,地处塘口电站坝址的上游一点,整个寨子已成库区,找到一户姓明的人家打听笔笔的下落,告之笔笔上门去了河对面的湖南龙山县某个地方,我想应该儿孙满堂了吧。我母亲在河边洗衣裳,她把茶枯(洗衣用品,油茶籽榨油后的渣压成饼状)放在背篓里与背篓一起潜入水里,然后成串的小鱼就往背篓里来,我一提背篓就全跑光了,直到我母亲洗完衣服,我一个鱼儿也没有揪住。酉水河的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鱼儿成群结队游荡,那时的人们也没有如今贪婪,虽穷困饥饿但与自然还比较和谐,只钓鱼不炸不药鱼,鱼篓子(嚎子)也是一头大一头小,大鱼进去出不来,小鱼进出自由。

我的大弟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要去漫水乡街上(集镇)看病,我有个远房舅舅是赤脚医生,他也经常上门来给我大弟打针。我母亲在娘家兄弟姊妹排行是最小的,父母早逝,两个亲哥哥都很心疼她,她在整个陈家堡都比较有影响力,感觉她叫谁来帮忙谁就会马上来。所以,在去漫水集市的水路上,我坐过当时的所有小木船,都是陈家堡的亲戚划船,长大后看《边城》特别亲切,场景历历在目。

从我抓鱼和看飞机的场景,我母亲认为我是她孩子中最傻(ha)的一个。还有一件事更加坚定了她的看法,那就是她很想知道男性的乳房是不是也有乳汁,于是,她用剪刀把我的一个乳头剪了一个小口,结果当然是没有,我痛得大哭。她当时动员我和我大弟,我同意让她这样做,我大弟不允许她这样,她判断我傻(ha)得不行了。从此,我妈对我更加关注,心放不下。

我妈是个有胆量的人,也很聪明,歌可以随口应答,也有很多童话故事。我们兄弟几个的牛痘都是她用扣针帮我们种的。她善于用身边的事情让我们明白一些道理,在明家寨有一个裁缝师傅,他的老婆在山上摘吃野果中毒死了,我们看见他嚎啕大哭扶着她老婆的方子(灵柩、棺材)几欲晕厥。我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让我们知道不能乱吃山上的野生果实,产生一种害怕。其实我妈不知道,我和我姐,还有其它小朋友一起玩停靠在河边的木船时,差点让她失去长子,当时刚发洪水,水位还没消退,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当时我姐背上绑着我的小兄弟,无力帮助我。河水深不见底,我哭一声喝水一口,双手胡乱挥舞,水灭过头顶,我奋力上浮,通过两次攀爬终于抓住岸边一柳树枝得救,同时,得救也受益于家境贫穷,夏天不穿衣服,不过肚皮和双手破皮火辣辣地痛。现在想来仍不可思议,命中注定有神相助。这次让我彻底怕水好多年,以至于秋天我公公来时带我去河边走走,他走河边的路上,我走远离河边的草地上和树林里仍觉得不安全,他不明白我刚在水中经过了一次生死考验。

秋尽冬来,我们全家迁回我的老家五台曾家界,五台现属于绿水乡,那时还属于旧司公社。回老家的路程现在看来也还是很长,我大学假期去陈家堡来回用了差不多两整天。一路涉水淌溪,上山下山,沟里沟外。过漫水集镇,进入洗车,翻越粟树坡,经岩口,上将军岩,过学堂坪,到曾家界。我和我大弟由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叔叔用两个萝篼挑着出发,不到一岁的小兄弟由母亲抱着向老家进发,我那七岁左右的姐姐就靠自己步行努力向前了,实在走不动了,爸妈鼓励我下来步行,让我姐姐坐一下萝筐,我又傻傻(ha)地同意了。家虽不大,一应俱全,所以当时陈家堡和曾家界的青壮年男性劳动力全部出动了,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也算是浩荡。

至于为什么回老家我是不清楚的。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我父亲是独子,回家尽孝完全有可能;人民公社管理从严也有可能;这么多孩子,不应该四处漂泊也有可能。总之,回到了老家。

我们全家九口人一起过了一个年,春节后就分家了。我的公公婆婆和幺孃孃在一起生活,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和父母生活。老家的编号是第4生产队,但我的父母劳动在第5生产队(覃家界),所以我妈每次去第5生产队称口粮时都会带上我,一是给他作伴,两队之间相距三座山,路上荒无人烟让人有点害怕,二是让我增长见识,减少点傻劲。回老家后,我妈除了赶集(当天往返)因路程太远没带我以外,其它任何时候都是带着我的,下地干活、上山砍柴、走亲戚,我与她都是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她会给我讲许多好玩的故事,说俏皮话,还说一些生活常识让我记住,有时也会开玩笑。有一次在地头干活,我看见一块大石头很漂亮,她说等会让你爸背回去,我就相信,坐在那里等我父亲她就会无奈摇头。那块石头现在还在那里,估计重量有四吨左右。有一次我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放了一点红薯在我嘴边,看我醒来会不会吃掉,我醒来吃掉了,她和我姐、弟弟都非常开心地笑我。还有一次是寒冬腊月,家里正在院坝推豆腐准备年货,我妈叫我去房间把刷把拿来清洗石磨,我动作还是比较快,但拿给我妈的是洗碗巾,她当时真的很无语。其实所谓的增长见识也不过方园5公里左右,但我非常感激我母亲,没有她当时给我的5公里,就不会有我现在的万里之遥,就不会来伦敦体验异国风情。

我上学能静下心来念书得益于我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在那个没有晴天也没有雨天的阴沉沉的冬日,我妈一直在山上砍柴。回老家不到半年,我父母的劳动关系就从5队转到4队,好象是4队的队长建议的,4队的队长与我父亲关系友好。长大后才知道,整个4队的人都很友好。后来我也才明白,我母亲当时已有身孕,所以那个冬天她请假休息,才有时间上山砍柴。她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早上出发,上山就是一整天,进家门时一定是夜幕降临。她给我一把生锈的刀,让我学砍柴,中午就在山上生火烤红薯吃。整个冬天,我就随我妈从一个山头转战到另一个山头,我拿着我的刀砍了一个冬天也没有砍断一棵树,但增强了我毅力,不怕与寂寞为伴。有时她忙,顾不上我,我就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或坐或躺数小时,极端的没趣。我也想在家与村里小伙伴一起玩,但我妈需要我做伴,她也想让我变聪明。背着柴出山也不容易,我又走得慢,她就叫我在原地等她,她先送一捆柴到家,然后背第二捆柴时我们一起回家。我坐在石板上等我妈时,天渐渐暗淡下来,恐惧也慢慢袭上心头,树林里草丛间的响动更平添一股寒意。我妈来接我时,看我一动不动坐在石板上,与她离开时一样。她见我如此傻乎乎,悄悄捡起一小石子扔向我旁边的树林子,看我只是头微微侧一下又恢复原状。我想妈的心应该如当时的天色一样往下沉降。

回老家后,我发现我妈的笑容少多了,明显没有原来开心,她也只是与她的好朋友开玩笑时才会笑笑。那个冬天虽不下雨下雪,但相当冷,我的耳朵有点受不了,我做梦都在想我妈要是能帮买一个套子把我耳朵遮住就好。想啊想导致我母亲去世以后我还会出现这种幻觉。我母亲喜欢自由,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归队以后失去这些,少了许多欢乐。在那个时代,不管你多能干,多有本事,集体生活束缚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所谓的按劳分配,按工分记酬,我们家孩子老人多,年底注定短出。失去了自由又增加不了财富,一家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眼看着新的生命又要降临,她心中的难有多难只有她自己清楚。过完春节,在农历二月的某一天下午,她决然离开了我们,还带走了孕育中的生命。

母亲出殡的早上,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睡过去了。长大后才明白是大人故意为之,让整个村庄的小孩都很晚才睡觉,早上就醒不过来,大人们担心小孩子害怕。所以,我的母亲葬于什么地方什么方向一直到上小学二年级时父亲才让我知道。母亲去世一个月后,在某一个深夜,我婆婆叫醒我们兄弟起来小解,我小解上床后,告诉我婆婆,我说我妈回来了,婆婆当时有多害怕我说的话我不清楚。我告诉婆婆,妈从什么方向来的,穿着什么衣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现在来到床边了,站在我的身边。我婆婆迅速起床点亮煤油灯一直到天亮才熄灭,估计那天晚上全家老小都吓着了。这件事情让村子里的大人一直困惑无解,因为我说的全对。一直到初中快毕业了,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妈回来了,她告诉我说是阎王弄错了,把她放回来了,我当时感觉幸福溢满全身心,梦醒平添一分忧伤和愁绪,心中怅然若失。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梦见母亲了,但生活中仍时时思念母亲,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愿母亲在天堂一切都随她的意念生活!

明家寨回到老家的第一个春夏之季,老家门前有一棵琵琶树,枝繁叶茂,挂满了果实,不堪重负,风吹倒了几次,我父亲都找人帮忙把它扶正,最后在风雨交加的一个下午被折断,再也无法挽救了。母亲去世后,天终于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雨润春秋,带走了阴沉的冬天,但愿以后冬日都有阳光。

母亲,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您!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带走了浓浓的爱,是因为我又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了吗?为了亲近您我拼命学,勤奋工作,忘我阅读,不断地浪迹天涯,苦苦追寻,弥补我生命中的缺失和遗憾,努力去找回那永远也找不回的母爱,也奢望为母亲找回幸福和笑容。

 

2015/4/17写于伦敦2016年3月6日修改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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