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性

孟子有句话非常流行，经常被人引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尊敬自己的老人并由此推及到其他人的老人，关爱自己幼小的孩子并由此推及到其他人的幼小的孩子。对这句话，我与大家一样欣赏、贊成。不过，我不只欣赏这种“爱满天下”的情怀，更欣赏的则是孟子基于人性的思维，朴素的现实主义精神。

人有人性。人性的本质特点是什么？在孟子看来，“人之初，性本善”——也就是说，“善”是“人性”的核心，是最初“精神”尚未受到污染的人们的一种本能。所以，“爱人”应该是一种自觉行为、普遍行为。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难从“老吾老”“幼吾幼”的话中，约略揣测到孟子对现实世界的清醒认识，对人性的弱点的充分的了解：人在“爱人”的时候，对不同的人是可能存在时间上的先后、距离上的远近的。或者说，一个人尊敬老年人、关爱小孩子，一定首先是从自家的老人、小孩开始。

这并不难理解。我们每个人总是从最早接触自家人开始认识身边的世界、身边的人的。跟自家人的接触自然也是最多的、最为频繁的。与此同时，我们身边的自家的老人和孩子与我们的关系的紧密度也远非其他老人、孩子所能相提并论：我们的父母给了我们的生命，养育了我们，并在此过程中与我们建立了浓浓的亲情；因此，我们小时候是依恋他们，长大以后会感恩他们，当他们老去之时会关心他们，以可能的各种方式回报他们；对于我们的孩子，他们不只是我们的血脉，而且还是我们的精神寄託，维繫夫妻感情的纽带，我们晚年生活的依靠，所以，我们会在他们身上倾注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感情。

承认这种差别，是现实主义的态度。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道德要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此也变得较为容易为公众所理解、所接受。反之，假如我们提出的要求是“老人老以及吾之老，幼人幼以及吾之幼”，那么，公众的态度又会怎样？可以想像的是，即便是外部世界存在巨大的压力，人们大概也还是会在内心强烈抵抗；即便是嘴上可能认可但内心也未必真的贊成，更不等于在实践中一定能够做到。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联想，是因为在一些时候，我们在提倡某些看上去十分崇高的行为的同时，完全忽视了对人性的基本考量，一些提法现在看来太过崇高而缺乏现实基础。比如说“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以及“先人后己”等等。然而，你要想一个人完全忘记自己，在“利益”面前，总是先想到别人，可能吗？就像“一个人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一样，事实上，在某些特点场合与时段，一个人可以为别人“让利”，暂时忘记自己，可你要他一直只是这样做，那难度恐怕堪比登天。什么道理？人是有人性的，人性是有弱点的——这“弱点”还未必是我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看到的“弱点”，而是基于基本的人性、普通的视角和高度所看到的“弱点”。它是一种现实存在，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无视而消失。

当然，我们也可以拿“法乎其上，则得其中；法乎其中，则得其下；法乎其下，则无所得矣”的说法来为某些说法辩解。但是，我们可曾想到，假如你的“标准”提得太高，太过理想化，以至于让人嘆为观止或者是其内心因为难以认可而讪笑而不屑，那么，你这宣导的“践行度”可能为零吗？所以，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足见其智慧，而这其中蕴含的现实主义精神，大概也是它过去这两千多年来能够得到人们广泛认可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