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30，一声巨响！我被惊醒，冲出房间，立刻看到山顶火光冲天。那火是从我家街对面山顶那幢大房子中烧出来的。随即小区里的狗叫成一片——那是无数只不同家的狗混杂在一起的叫声……”
“我马上拨打了911，警车在2分钟后赶到，随后救火车赶到，一辆辆开始对山顶那房子的紧急灭火……”
——这是在业主紧急会上我家邻居大卫叙述的昨夜发生的情况。——这是我在美生活32年来从未参加过的小区业主的紧急会议。这个突发事件导致的会议以及会议决策后引发的一连串行动让我真正地体会了一把美国日常生活中的民主和自治，从而也引发了关于我们应该怎样生活的思考。因此我愿做一个文字记录，分享给同样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的读者。我住在距洛杉矶市中心30分钟车程的一个小城市里。在这里有一个全是半山别墅的小区。这个小区之小在美国罕见——一共只有12户人家。小区设有密码门禁的铁门。平日里小区内安静异常，以至于我家孩子经常在小区内的马路上玩耍也不会被打扰。
小区内每一家的房子都可被称为豪宅——从4500呎到10000呎不等(大约450平米到1000平米)，关键是每幢房子都是量身定制依山而建的，家家都是可以观景的房子。在美国黑命贵当道，社会治安恶性案件频发的时代，住在这里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安全。更何况小区门口一不到500米就有一个小警察局，而一个消防站距离小区也不到1000米。真要是发生意外需要急救，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我住进这个小区内已经5年多了。这里远离了山下城市的喧嚣，也摆脱了邻里生活的各种嘈杂，可以说是一个绝好的修身养性的环境。疫情以来我们更是绝少出门，住在这里甚至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万万没想到这种剧烈爆炸事件竟然突发在小区内。具体点说，两幢同时起火的房子距离我家一幢直线距离不到十米，另一幢也就二十米左右。这是怎么了？小区内邻里之间多有来往，差不多家家户户彼此都认识。我家孩子平时就喜欢跑到别人家院子去玩，因为每家院子都有不同的格局。每次进入那个“苟家大院”，他老婆就让我们摘她家的柠檬，还一再劝说不要不好意思，这颗树会结上百个果实，他们家根本吃不完。另一边的邻居就更有意思，我儿子喜欢到他院里看他们养的鸽子，而每次他们见到我们都想着给我家孩子送东西——从各种书籍到小孩骑的车子，最后干脆送他家孩子小时候没穿过的新衣。小区内别人的孩子到我家来也显得毫不认生。前些天我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后发现是邻居大卫家的孩子，他问我家中有没有网球可以给他——这显然是他们在家中打网球时球都被打飞到山坡下，而跑到我家来要球救急。还有一天我听到家的门铃在响，打开后我发现是邻居家那个叫大卫的白人爸爸正拿着两盒肉站在门口——他笑嘻嘻地说：“刚刚在家里熏好的，熏了好几个小时呢！你们尝尝吧。”我低头一看，这哪是尝尝？那两盒熏肉的量差不多够我们一家三口整整吃一顿饭的。——这事让我一时愣了半天。我想起北京我住的那个商品房小区已经有20年了，不要说同一楼栋内住的人从不来往，就是住同一楼层的五家人之间也从不往来，以至于二十年来我们也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小区内的住户有三家白人，剩下全部是亚裔。区内的业主大多是老住户，最老的一户白人住在这里已60多年。小区内有几幢豪宅长年空置，这在洛杉矶地区也是常有的现象。很多海外的富人一掷千金地买下房产，却鲜有时间来此居住。这次的爆炸就发生在山顶紧邻的那两座豪宅中。这次爆炸和火灾导致了全小区的断电，所以除了第一批警车和第二批赶来救火的消防车以外，第三批驶进小区的是电力抢修工程车。这一批电力公司的人员工作了一整个白天也没能恢复通电，看来我们都要渡过一个没电的夜晚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小区召开了业主的紧急会。这次业主会是在业主委员会负责人的家中进行的。走进会议前我并不清楚那两幢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大卫神通广大，显然他已经与警察、消防员、电力公司人都聊了个底透，他向我们讲述了事件的原委——“是那两幢房子内非法种植大麻，用电超负荷导致爆炸！“消防局的人说我们都很幸运。火势控制得早，而且当时没有较大的风，否则几枝树杈带着火苗往下一掉就会形成山火，咱们山下边这几家都得遭灾。——这话听起来很瘆人。我们都知道加州干旱，山火年年横行。洛杉矶地区尤为如此。而我们这个小区正是被地产保险公司划定的火灾高风险地区。闹了半天，昨天半夜惊魂，因为小区内出了非法大麻种植者！而长时间以来我们竟然毫无察觉。自从民主党在加州肆意横行以来，加州出台了一系列奇皅法规。其中一条就是大麻的合法化。一是吸食的合法化。这使得那些吸食大麻习惯的瘾君子出了加州再吸就可能会被别州的警察抓去坐牢（美国家庭生活相关的法规多是各州自行制定的）。二是家庭种植合法化，一家可以种植不超过六株，不以出售为目的就合法。——这就是典型的脑子有病的人制定出的法律——当大麻轻易可以变钱，而家庭种植合法化后，有多少人会只种六株？又怎么控制他只用不卖？
这一合法使得自家种植大麻大行其道，上网就能看到视频教授家里种大麻的课程。由于种植大麻并不需要很大空间，也无需阳光，只要用电保证温度即可生产。一个普通住房经过简单改造即可成为一个专门种植大麻的温室大棚。由于美国文化注重隐私保护，进入民宅受很多限制，因此家庭种植就成了大麻生产难以消除的温床。而非法种植大麻的背后常常就是非法赎卖毒品的犯罪团伙，因为高产量的大麻一定要有持续的出口，这些批量生产的大麻不可能是分给亲友自用的。——也就是说我们小区这次的爆炸火灾事件的背后藏着一个犯罪团伙的活动！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近一段时间以来在这两个长年空置的山顶豪宅中出现的一系列怪异现象————不知从哪天起，一座豪宅在自家上山的通道上加建了铁门。现在想想这个举动的确有些奇怪——我们小区本身已是铁门社区，区内又没几户人家，已经非常安静安全，你还要再建一道铁门，是要防谁？——山顶的房子由于没有人能轻易看到室内，所以通常都是不拉窗帘的。可这两家不知从哪天起都窗帘紧闭，而且就是在大白天窗帘也不拉开。——这两个通常不住人的大宅子不久前突然住进了一个单身男子。他不带任何老人孩子，也不见他有任何家人亲友的来往。而且此人从不走出自家院门，小区内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他也似乎从不上班，成天就呆在房间子里。而且他与邻里也无任何互动。——这两个宅子中突然养起了狗。别看人只住了一个，狗可着实养了不少，怎么着也有5、6只。关键是这些狗不像是普通家的宠物犬，一个个凶猛异常。一有人接近他家围墙会突然窜上墙头狂吠。我们小区几乎家家养狗，因此我儿子小小年纪从不怕狗，每天到各邻居家看狗是他日常的活动。久而久之我也不再有任何担心。但每当这家的狗一齐蹿上墙头恶狠狠的叫时，我这个本不怕狗的人也还是多少有些担心。这次业主会才知道，就在前几天，与这豪宅一墙之隔的苟家小狗在自家墙根玩耍就被他们家恶狗扑下来撕咬，伤得鲜血淋漓，不得不在深更半夜送去急救。一下花了$870，苟家跑去与之交涉，那人倒是二话不说，拿出$870的现金作为赔偿。原来如此！——所有这些异常情况现在都有了结论——是在非法种植大麻！粗略一算，仅从他们动用的金额上看也一定是犯罪团伙——两个豪宅的租金每月得2万多美金，一年房租加上押金怎么也得冲着30万去了。室内外的修建改造又是一大笔，再加上养这些狗、雇人等，七七八八加起来就要小一百万美金了。想到这里，与会业主都不禁直冒冷汗——不仅为自己侥幸从此山火中幸存，而且为这犯罪团伙近到家门口而担心。答案是肯定的。大卫说了：“反正警察认为他们还会再来。你们这两天看到有时有陌生人进到小区吧？那是便衣警察！有时会有4个便衣同时出现，你们想想他们认为问题有多严重！”“是不是他们落在这屋里了什么东西，可能会成为定罪的证据，所以警方认为他们一定会派人回来取？”这话使我们所有与会者一下变得更加紧张了——难道我们要与那些毒品犯罪团伙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零距离面对面了？于是紧接着就引发了第二个问题——我们怎么够防止他们进入小区？更换小区铁门的密码！——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想到了。精于此道的迪恩说干就干，拿着手机教授大家新的密码怎样输入自家的遥控器。——业主会立刻变成了现场办公会。这时叫雪莉的邻居开口了：“光换铁门密码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犯罪分子的车可以在小区门口等候，当我们住户的车回来打开铁门时，他们趁铁门还未关上就鱼贯而入。”“要马上安装小区摄像头！”业委会主任苟先生开口了。“就在那铁门上，正反两向都有。”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这样进门和出门所有车牌和步行人的脸就都可以记录下来。”“可是铁门处没有一个具体的地址号码，怎么跟摄像头机构签约？”迪恩又提新问题。“这个我去想法搞定。”做房地产开发商的苟先生胸有成竹。是的，有了摄像头就便于事后抓住罪犯。可是当他们进入小区后我们那时那刻能怎么办？这回轮到大卫又开口了：“我可以上。除了马上报警外，我不怕，我是退伍军人。家里有些枪，可以保护你们，特别是小区各家的孩子。”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没想到在这还有美国大兵保护呢！感动得如同我的孩子已被罪犯挟持为人质，在警匪对峙中出现了美军的火力。“你一个人可得特别小心”，一直坐在那没开口的邻居泰仑斯开口了，“我也会武装好跟你一起来。（I 'LL put my belt on）”——真棒！我想，在一个人人都当过兵的又有持枪权的国家里就是好。老百姓可以随时转化为战士啊！接下来会议又进行到下一个问题——发生这种事到底是谁的责任？“我看不会是房主干的。谁拿自己的豪宅干这种事？人走了房子也跑不掉啊。”我说出了我的分析，“这肯定是租客干的，出了事就跑人，反正房子也不是他的。”“但是房主还是有连带责任。”做房地产经纪人的泰伦斯又说，“我已经查过了，这两个房子的租约都不在公共记录上。”——原来美国还可以查这个！我以前还真不了解。“但是谁负责出租房子，谁就也有连带责任。”他又补充说。接下来的问题是——让我们遭受这一切，我们该怎么惩罚他们？“我们的权益被侵犯，遭受心里惊吓和伤害，从爆炸、可能的火灾到全小区的混乱和一天一夜的断电，我们也产生了一些损失，我们怎么处罚他们？”邻居迪恩提出了问题。“我知道发生这种事电力公司除了所有抢修费用外是另外有罚款的。市政府也有相关处罚措施，这样非法种过大麻后房内必须扒皮——房顶、墙面、地板都必须换掉。否则此房将不允许出租和出售。”泰伦斯说到。“问题是你的处罚怎么执行？”我说，“政府对他们是有办法的，因为年年交着房产税呢，把罚款加上去就行了。如果拒交此税，就可以拍卖房子还税金。可是作为一个业主委员会，我们能有什么权利和措施呢？”“有办法。以前就执行过。”业委会主任发话了，“以前那家一直不交物业费。我们就给他发了一个通知——如再不交，就禁止他的车开上小区内的这条路——这路是我们小区业主共有的。”“那他们怎么回到他们家，不开车，走这条路可以吗？”“走也不行！就是不能使用这条路！要想回自己的房子那就爬山从后院进！”我笑了，我知道那山坡陡成啥样。那就是狗都爬不上来。所以小区才没修围墙。从那边回家那基本上就是攀岩运动。“那你这次罚款还有什么依据吗？”地产经纪人泰伦斯又问了。“我们的社区规则里写没写这一条？你一定得有法可依呀？”“之前的社区规则中没有这条。”业委会主任说，“但我们可以马上更新内容啊，这不是人都在这吗？更新了内容我们都签字不就可以了吗？”好家伙，这个业主会又变成了紧急立法会。在美国到真是有这个好处，不用事事都要政府出手。有民主的机制，有法制的方式，我们的生活我们做主。会议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主任告知大家要有准备，一旦启动诉讼程序就立即聘请专业律师，律师费由各家同意行动的业主均摊。会议结束前，我们建立了一个手机共享群，每个人发的短信其他人都可以立即看到。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团结的业主会，胜利的业主会。散会时我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那种踏实。不是吗？生活中很多时候不是怕出事，而是怕出事后不知该怎么办。一旦有了应对措施心中就会坦然和从容。那个全小区人的手机群构成了我们全天候的连接。也建造起全区行动的报警系统。这不，第二天晚上就发生了情况——一辆外来车尾随着业主的车进了小区。像侦查兵一样机敏的大卫迅速拨打911报警，并随即启动了小区手机群通报机制。这一下犹如消息树被放倒，深夜间全村人都开始了行动。我和老婆一边看护着已睡着的孩子，一边拿着手机聆听着门外的各种动静。不一会儿，手机上出现了大卫发上来的照片，一辆赶来的警车闪着红灯截下了那个陌生的车辆……最后发现是一场虚惊——那是一辆走错路的车闯进了我们小区。不过这一次演练非常及时。我们都经历了一次全民皆兵，守望相助的情景。此后的日子里一切都按照那次业主会决议的措施在推进——小区铁门的摄像头已经竖起，手机内随时报出可疑的车辆……大卫每天几次放飞他那个给儿子拍抖音视频的无人机在小区上空巡逻。平时难得一见的泰仑斯现在经常出来到前院用手工浇草地了（其实美国每家都有自动浇水系统）。可以看到他手持水管还不时地抬头来看看社区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我觉得非常有趣，好像小时候看过的影视剧正在现实生活中播放。我也感觉很好，这一连串的行动让我感到我们一家不再孤独。每天每夜都生活在一个温暖的集体中。这个都在强调软实力的时代，我们这个小区的软实力十分了得！说实话，经历这次事件后，我觉得我们这个小区的房子大幅升值了。因为这个小区现在有一层对我们生活价值观的捍卫。不知怎的，这次业主会后我时常想到几个问题。
第一，我们对“家”的定义是什么？我想，那里安全那里才是家，那里温暖那里才是家吧。
第二，在国家不能保护我们，上帝不能保护我们的时刻，我们怎样才能保护自己？第三，我们怎样才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又怎样才能捍卫那种生活？最终，在文明世界里，我们应该和什么人一起生活？我们又怎样能一起活的更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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