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未来城市公共政策发展取向
为了应对全球化、个体化、中产阶层化以及文化消费需求增长等挑战， 城市公共政策不得不做出调整，而这种调整主要反映在都市场景的塑造上来。有必要说明的是，场景理论的提出，并不是去评判城市政策的好或者坏，而是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一些城市革新的建议，即在都市革新时如何能够塑造城市性格和品味。场景不是简单的物质设施的堆积或混搭，而是孕育着特殊文化价值的都市休闲娱乐设施与市民组织的混合体。
对于城市政策制定者来说，场景理论为其提供一种全新的理论视角，来审视都市的革新与转型。芝加哥学派认为，场景理论对于城市政策的启示可以从两个维度：国家和州层面的高层公共政策（High Level Policy: National or State levels）与区域本土的底层公共政策（Low Level Policy: Local Levels）[⑩]。
（一）高层公共政策
联邦政府和州政府为了实现公共政策目标，通过划拨资金来支持地方政府（Local Government），因为他们认为，地方政府比较贴近居民需求，比较了解本地区社会问题。事实上也如此。前者比后者在动用财力方面比较有能力，但是，在贴近居民需求和本地区特点方面，后者更有优势。然而，许多州政府在划拨资金支持地区建设上却比较犹豫，因为现下他们还没有找到一种科学评估方法，来衡量地方开支与城市发展的关系；而地方政府急需这些资金的支持来进行都市革新与发展。场景理论为这样的公共政策实施提供了依据。
接着，挑战在于，一方面地方政府需要更大空间来回应本地区居民需求和社会问题，另一方面高层政府为了确保划拨资金合理运用而采取传统的量化规则。传统的方法是专家体系的引入。比如，邀请专家，通过大量数据和案例调查，总结出“最佳实践”（Best Practice）的案例，然后进行推广。然而，这些“最佳实践”不能成功地转化为地方经验。因为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特点，即使是同一个地区，不同街区或邻里都会有自己的特点，这种东西叫做背景性知识（Context Knowledge）。这是“最佳实践”成立的前提条件。问题的关键在于，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的背景性知识，基于某区域得出的“最佳实践”对于其他区域未必成立，因为他们的背景性知识有所差异。场景理论提供了一种评估都市革新与发展的全新维度，它对区域特质的强调和背景性知识的重视，使其超越“最佳实践”的评判思维，为不同都市区域的城市政策制定和政策目标评估提供了新的方法。
1、新项目与现有的设施进行整合
政策制定者在决定新建都市设施和供给社会服务时，应该考虑把新设施和服务整合到已有的都市场景里。现下，不同类型设施、市民组织和项目区域的成功结合，从文化到艺术，从体育到舞蹈，从休闲娱乐到社会服务……这方面的例子有很多，并且起到了不错的效果。例如，为了防止和减少学生参与犯罪活动，芝加哥公立学校推出的中小学生午后项目（Afternoon Program），利用下午放学后和家长接学生的空当时间，由街区办公室牵头，学校、政府和市民组织联合推动的文体联合活动，包括街区舞蹈、街道墙壁绘画等，这些成为该街区独特的景观。这样的政策既做到了学校与家庭的“无缝连接”，又增添了街区场景的特色。另外，芝加哥政府还在“Big Box”比较集中的商店街区，资助艺术家、建筑师、音乐家等群体，鼓励街头艺术和现场表演，为该街区形成独特的街区场景，每天都会吸引大批年轻群体。再比如，密西根州结合本地情况每年举办的“酷城市”会议（Cool Cities），为有特色项目评奖，例如由Flint镇举办的社区观光项目（Neighborhood Tour）。还有，多伦多市政府在老年人护理中心（Social Housing）增加录音室和音乐棚，中小学校舍新建艺术与文化走廊等，从而改变本区域传统场景特色。
2、扮演中间人的角色（Be open to intermediaries）
芝加哥学派提出，最少的规则限制、慷慨的资金支持、宽泛的分类资助以及严格的评估制度将是宏观政策对区域发展的良好策略。例如，社区层面数量众多的积极的、零散的微型组织在城市繁荣和社区生机勃勃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而这些政策对社区层面的微型组织生存与发展起到很关键作用。在低收入人群聚集的区域，这些数量众多的微型组织在塑造街区场景方面效果明显，比如激发社区活力、鼓励居民参与，使街区变成蕴育着出自律（Self-discipline）、自我表达（Self-expression）、团结凝聚（Teamwork）和创造性（Creativity）的都市场景。
尽管这些组织在街区场景塑造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现实中它们却很少得到资助。这涉及到两个基本问题：管理（Management）和财务（Account）。由于组织过于微型，在筹资方面会遇到瓶颈，出资方会担心这么小的组织缺乏管理，随意性很大，如果资金给他们，是否会利用好；另外，作为一个组织要开展业务，需要独立财务和专业法律顾问，单个的社区微型组织没有能力承受这两项开支。针对这种情况，当地政府的公共政策就应该在创建“中介组织”方面有所作为。这方面比较成功的例子是芝加哥的南海岸银行（South Shore Bank）和芝加哥社区信任项目（Chicago Community Trust）。当地政府划拨相应资金，联合民间捐助公共成立中枢性组织（Intermediate-level Organizations），作为社区微型组织的一个联合体，在财务和法律业务方面给予它们专门的支援。
3、参与区域规划（Participate in regional planning）
尽管许多区域项目是急需的，但是现实却不能实施。因为这些项目牵涉范围广、建设周期长耗资大却见效慢。另外，还有些项目使整个区域获益更大，而具体单个区域却收益较少，就会出现个别地方政府“搭便车”（Free-riding）现象。比如，区域交通是个典型例子。联合的公共交通政策使更大范围的地区收益，但是，对于单个区域的受益并没有那么均等或明显。对于受益不明显的地方政府来说，他们就不乐意参与这样的项目中；对于受益明显的地方政府来说“心有余却力不足”，因为整个区域交通要多个地方政府的参与。同样，区域旅游政策是同样的道理。单个城市或区域无法建立一套凸显都市场景的休闲娱乐设施，需要其他区域的配合才能够完成，因为整个区域或城市是一个有机的体系。这些项目的实施，就需要政府创造一个中介人的角色，出台一些相对宏观的公共政策进行引导、协调和支援。
（二）本土公共政策（Local Level Policy）
作为国家和州层面的高层公共政策的资金支持、税收减免以及整体协调规划，由于太过“一般”（General），在塑造都市场景、更新便利设施以及保护市民组织方面效力会有一定局限。相反，本土政策制定者更了解区域特征、贴近居民需求，所制定的政策直接对场景产生影响，比如城市规划中工厂区、住宅区等划分，土地的使用，文化区域设计，公园、停车场、步行街、公共交通、广场以及街头艺术表演的倡导或禁止等。
事实上，许多本土政策仍停留在“自上而下”的宏观维度上，比如所有社区（不考虑社区规模大小和已有资源限制）都要新建会议中心来刺激本区域经济发展。这样的政策就忽略了区域内在的差异性（Internal Diversity）。我们承认，某些区域确实有着同质性的特点和一致性的政策偏好，不过，大部分区域并不这样。因此，公共政策的制定应该对区域内在多样性进行回应。这就客观要求城市领导者对不同区域的邻里社区、基本设施、特殊场景以及文化背景等进行调查。比如，要想提高居民的创造性（Creativity）和自我表达（Self-expressive），就可以在该区域建设Karate Clubs、Skate Park和Community Arts Centers，因为这样的设施组合体蕴含着特殊的价值取向、营造了特殊的文化氛围，从而激发和培养居民的创造力和自我表达。尽管这样的构思很好，但在传统保守的社区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因此，不同区域内在多样性是本土公共政策要考虑的重要维度。
1、构建本地设施数据库
为了应对后工业社会城市转型与发展的挑战，作为地方政府领导者来说，应该尽量推行一项政策，去构建本地区便利设施信息数据库。尽管每个人对自己所生活城市的每个设施都比较熟悉，比如教堂、餐馆、公园、酒吧等，但是，没有几个人能清楚地说出这些设施的具体种类和数量，以及不同种类与数量的不同组合所蕴育的文化价值取向。
场景理论就是指导建立这样一个数据库的工具，把区域中的休闲、娱乐、文化等便利设施汇集起来，按照场景的三个价值维度进行分类和评分，推导出该区域潜在蕴含的价值取向。这样做的好处有三个：
其一是帮助当地政府了解本地区便利设施的种类、数量和分布，更重要的是这些设施的各种组合所折射的文化价值取向，为利用现存资源，塑造区域特色提供前提条件。
其二是为潜在的游客、投资者和移民提供信息资源，因为不同种群体的文化价值取向不同，利用便利设施所塑造的都市场景来吸引这些人群前来工作、生活和消费，从而推动区域经济社会发展。
其三是这样数据库的开放使不同区域、不同城市之间的比较成为可能，这种比较是按照场景理论的三个价值维度。
2、塑造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都市场景
作为政策制定者，仔细勘查本地区现存的设施和市民活动，接着，尽量想办法使这些设施和活动为塑造都市场景方面发挥更好的作用。比如街区中的教堂、妇女投票天才联盟（Talented League of Women Voter）和高中生足球队等。咨询专家和参与者，如何能使这些活动开展的更好，如何使这些活动整合到社区的发展中来，如何利用这些活动来塑造一些特色的街区场景。这些都可以作为政策制定的思路。
当然，再好的政策离不开市民的参与。对于区域领导者来说，放下姿态，经常去所管辖的区域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你就会发现，几乎每个街区都会有一些商店、餐馆、教堂、公园、咖啡馆、书店以及学校等便利设施，但是每个街区所构成的整体场景（Holistic Scene）都有不同，有的相差很大。为什么同样的物质设施去带来不同的都市场景呢？原因在于设施的组合以及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取向。了解这种组合特征和文化价值的重要途径，和当地居民多接触，听听他们的想法，询问他们的意见，比如哪些场景是他们比较珍惜的，哪些社区活动需要改善等。
3、了解当地游戏规则
事实上，美国的许多城市与欧洲的城市比较类似，有着很强的文化相似性，比如巴黎、柏林和伦敦等，尤其是在艺术文化和场景观念上，这些可以通过城市塑造的具体细节和特点上发现。都市设施组合所蕴含的主流价值与传统宗教信仰有很大关系。当地居民的价值取向和文化传统是各种都市设施存在的前提条件。作为政策制定者，不可能在新年轻移民社区去建立过多的教堂和博物馆等设施，同样，不可能在深天主教（Deep Catholicism）为主流的社区过度建设同志酒吧和娱乐城。除了价值取向和文化传统外，这些基本的规则还包括本地政治环境、自然条件、社区邻里关系以及其他区域背景性资料（Local Context）。因此，在都市更新时，城市领导者应该考虑这些潜在规则是城市政策制定的前提条件。了解了这些潜在规则，然后去思考怎样塑造区域特色场景并使其效益最大化。
注释：
[①] 本书是由Daniel Silver和Terry Clark联合创作完成，并与2013年10月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文的主要观点来源于该书。另外，该书的核心观点城市作为消费娱乐机器，最早出现在Terry Clark的”The City as an Entertainment Machine”一书中，该书于2004年由Rowman＆Little Field出版社发行，并于2010年再版；它主要是对后工业城市发展动力（舵手）做了讨论，核心观点是都市娱乐休闲消费设施对后工业城市发展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②] FAUI项目全称为“the Fiscal Austerity and Urban Innovation Project”，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地方政府研究项目。它的目标是描写与分析地方政府的城市革新，什么样的革新能够成功、在哪里成功、何以成功等问题。相关佐证参见：特里·克拉克和文森特·霍夫曼合著的《新政治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12月， P224
[③] 朱喜钢、周强、金俭，城市绅士化与城市更新：以南京为例，城市发展研究，2004年第4期。
[④] Glaeser, E., Kolko, J., and Saiz, A., 2001. "Consumer City," 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
[⑤]场景元素的详细英文介绍为： 1. neighborhood 2. physical structures 3. persons labeled by race, class, gender, education, etc. We include these but stress 4. the specific combinations of these and activities (like attending a concert) which join them. These four components are in turn defined by 5. the values people pursue in a scene. General values are legitimacy, defining a right or wrong way to live; theatricality, a way of seeing and being seen by others; and authenticity, as a meaningful sense of identity. 参见：Terry Clark and Daniel Silver. 2013. The Theory of Scenes”, The Press of University of Chicago.
[⑥] Terry Nichols Clark .2010. The City as an Entertainment Machine, Lexington Brooks, A division of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Terry Nichols Clark. 2007. Making Culture into Magic: How Can It Bring Tourists and Residents?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12(1):13-26.
[⑦] 参见：Terry Clark and Daniel Silver. 2013. The Theory of Scenes, The Press of University of Chicago.
[⑧] Bourdieu,Pierre. 1984. Distincti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⑨] James Coleman, 1988.Social Capital in Creation of Human Resourc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⑩] 参见：Terry Clark and Daniel Silver .2013. The Theory of Scenes, The Press of University of Chicag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