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南战争的背景
1877年2月至9月的西南战争,是日本迄今为止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内战。战争双方分别是明治政府军和西乡隆盛领导以萨摩武士为主的叛军,以政府军的胜利告终,标志着日本传统的武士势力在政治舞台上的落幕。在此前1868—1869年明治新政府与江户幕府及其拥护者之间爆发的戊辰战争中,尽管双方在各地多次交战,但由于幕府将军德川庆喜面对打着天皇旗号的新政府军犹疑不决、斗志涣散,导致幕府军并未做出真正强有力的抵抗,双方总计阵亡不过8000余人,而在其中的主要会战鸟羽伏见之战中,双方总计阵亡不过数百人。
与此相比,西南战争虽然战场局限于九州岛中部和南部,但双方各自有超过6000人阵亡,可见战争的激烈。为了平息叛乱,政府军共动员了超过6万人,而西乡隆盛起兵时的叛军约1.3万人,加上之后九州各地的响应者,则叛军鼎盛时超过了3万人。在战争中,以凶悍著称的萨摩武士给以平民为兵源的政府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政府军最终凭借人数、补给和武器优势彻底击败了叛军。要分析西南战争的根源,还要从明治维新前后说起。
西南战争中政府军和叛军的服装
自1853年美国佩里来航以来,江户幕府认识到欧美的强大军备,一步步对外妥协,放弃“锁国”转而开国。这引起了国内舆论特别是武士群体的强烈不满,主张排除一切外国人的攘夷思潮兴起,袭击外国人事件层出不穷。在此期间,京都的孝明天皇坚决要求攘夷,而幕府为了争取更多的舆论支持也多次请求天皇的意见,这打破了传统,让原本并不掌握实权的天皇的地位无形中大大提升,新的尊王攘夷思潮在民间出现,主张将国家大权从幕府手中剥夺交还给天皇,进而在天皇领导下实现攘夷。
在各藩之中,与幕府有历史恩怨的长州、萨摩两大强藩与幕府对立,强烈主张攘夷,然而在下关战争、萨英战争中两藩受到了欧美列强的打击,认识到了西洋科技的强大,转而将斗争矛头对准幕府。然而,这一时期各藩对彻底倒幕还是实行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幕府地位的“公武合体”仍存在分歧,例如掌握萨摩藩实权的岛津久光主张公武合体,而出身下级武士的西乡隆盛则主张彻底打倒幕府。
戊辰战争爆发后,西乡隆盛率领新政府军中的萨摩军连战连捷。在这一过程中,颇有豪杰气概、处事果决刚毅的西乡受到诸多同僚的欢迎,取得了极高的个人威望,作为明治新政府的开国元勋与同为萨摩人的大久保利通、长州人木户孝允并称“维新三杰”。在西乡等人的推动下,幕府被彻底打倒,以明治天皇为中心的新政府掌握了国家大权。
但是,西乡与同乡大久保利通存在严重的分歧,大久保作为精明强干的职业官僚,打算推出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意图推进日本快速实现富国强兵、文明开化的目标,成为列强中的一员。但是,按照大久保的构想,在改革过程中武士的特权将被一步步剥夺,曾经为新政府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士成为了改革的牺牲品,大多无法适应从封建向现代化转型的社会,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
西乡隆盛画像
西乡对武士怀有深切的同情,他希望在新国家中为武士保留一定的位置,主张建设以武士为基础的军队,并通过对外战争缓和内部矛盾;大久保则主张建设文官体制,军队应以平民为主,并未给武士留下额外的位置。两人的矛盾在1873年征韩论争中爆发,西乡隆盛主张以自己为赴朝鲜使节促成征韩,支持者包括板垣退助、后藤象二郎、江藤新平、桐野利秋、副岛种臣等人,大久保利通坚决反对,主张优先内治、暂缓征韩,得到了岩仓具视、大隈重信等人的支持。双方争得不可开交,征韩派人数更多,但明治天皇最终裁决支持内治派,导致征韩派失败。
在失望之余,西乡隆盛等人决定下野,离开了新政府。1874年,西乡在已改为鹿儿岛县的萨摩成立私学校,吸引了众多武士子弟加入其中。私学校提供军事教育,在县内的影响越来越大,西乡希望私学校为未来可能发生的对外战争储备人才。与此同时,大久保出任内务卿,开始进一步推行其改革措施。私学校分为枪队学校和炮队学校,分别有500—600名学生和约200名学生,分别由筱原国干和村田新八教导。
1876年,大久保主导下的政府先后推出废刀令和秩禄改革,彻底废除了武士的各项特权。各地的武士极为不满,先后发动了“神风连之乱”、“秋月之乱”、“萩之乱”等叛乱活动,尽管叛乱规模不大,叛乱武士仅有约二三百人,先后被政府军平息,但各地的不满情绪可谓风起云涌。
年底,新政府担忧鹿儿岛发生同样的叛乱活动,决定派船将县内的弹药运走,遭到了私学校学生的抵制,学生们于1877年1月强行夺走了弹药。此时,私学校对鹿儿岛县政府的影响日益增强,不少学生被任用为县内的警察,而私学校对明治政府废除武士特权及西化的政策持强烈批判态度,引起了明治政府的警惕。大警视(相当于现在的警视厅长)川路利良派出巡查中原尚雄等人对私学校进行侦察,结果被私学校的学生抓住并遭到拷问,得出了川路利良企图派人刺杀西乡隆盛从而瓦解私学校的口供,但此事的真实性高度存疑。中原事后辩称口供纯属捏造,自己是被强迫画了押。
一时之间,私学校群情激愤,西乡隆盛此前一直持忍耐克制的态度,面对众人的劝说表示要“静待时机”,他在冲突爆发时正在打猎,得知矛盾激化后匆匆赶回,据说他接到消息后在震惊中一边拍打膝盖,一边说着:“坏了!”西乡等人随后召开会议商讨对策,西乡隆盛、桐野利秋、筱原国干主张上京诘问新政府,村田三介提出将中原等人送回政府等待政府裁决,野村忍助则主张向天皇上奏请求重新任用西乡隆盛。但是,学生们此时气势汹汹,认为政府会加强警戒、无从上京,决定实行起兵上京的强硬方案,否决了西乡等人寄希望于和平转圜的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事态已超出了西乡本人的控制,西乡等人只能在2月6日召开作战会议,讨论起兵的行动路线。西乡隆盛之弟西乡小兵卫提议前往长崎夺取军舰,从海路上京,野村忍助主张分三路行军,一路前往长崎,一路前往四国岛与土佐武士会合,一路经熊本、福冈走陆路东进。最终,池上四郎全军经熊本东进的方案得到全场认可,成为了叛军之后的行动路线。
西乡隆盛作为开国元勋,对新政府功勋卓著,立下过汗马功劳,在他内心中并没有推翻政府的打算。他虽然对大久保利通主导推行的政策十分不满,但对起兵上京并不完全情愿,在西乡看来,此次起兵更像是对新政府的请愿、示威,而非全面的武装斗争。在叛军中弥漫着强烈的乐观情绪,对由平民组成的政府军不屑一顾, 认为其无法抵挡由武士子弟组成的善战之师,西乡甚至认为在2月下旬或3月上旬即可抵达大阪。西乡将自己与桐野、筱原的联名书交给鹿儿岛县令大山纲良,告知了自己率兵上京的决定,并附带了中原尚雄的口供,大山对西乡的行动表示认可,并将此事通报给了各县、各镇台。前萨摩藩藩主岛津忠义及其父岛津久光未参与叛军。
出身萨摩、掌握海军最高实权的海军少辅川村纯义得知西乡起兵后大惊,希望和西乡面谈阻止其起兵,西乡也有意见面,但桐野、筱原以事已至此已无见面必要为由阻止,最终双方未能见面,川村只得离开鹿儿岛。野村得知后,认为川村返回后一定会加强长崎和下关的警备,提出应占领九州要地小仓,桐野、筱原却不以为然,认为本次起兵是因为政府的暗杀计划,不应采用权谋术数之策,结果叛军仍按原计划行军。
明治政府方面起初对西乡起兵的传闻将信将疑,不相信西乡会与叛军为伍,但2月18日熊本镇台通报了萨摩叛军逼近的消息,政府不得不做出应对,宣称所谓的暗杀指控全系捏造,不认可西乡率军上京质问的合法性,决心将私学校党乃至整个九州的不平士族(即武士)作为叛军予以彻底平定。有栖川宫被任为象征意义的征讨总督,山县有朋、川村纯义分别统率陆海军准备迎战,少将野津镇雄和三好重臣分别被任命为新组建的第一旅团和第二旅团(各有6000余人)的指挥官。
从横滨出发的政府军
二、熊本城之战
陆军卿山县有朋对形势的演变做好了最坏打算,他认为西乡起兵可能会引发全国各地爆发武士叛乱的连锁反应,甚至是东京周边也有风险,担忧萨摩叛军会掌控整个九州并进一步窥伺中央,从海上构成威胁。在得知叛军并未分兵而仅仅是直趋熊本之后,山县表示:“这实在是国家之幸。”可见叛军从一开始便存在严重的军事战略失误,执着于起兵的大义名分,忽视采取合理策略的必要性,怀有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没有充分意识到这将成为一场全面战争。
在随后的筹备中,山县强调“交通线”的必要性,积极加强政府军的通信联络效率,运用有线电信等新科技手段。同时,政府大力动员三菱商会等民间的船只,用于警备、通信、运输、袭扰等工作,如此一来,政府军在情报传达、制海权方面都对保持传统作战思维的叛军形成了明显优势。
此时,叛军在鹿儿岛集结并整编,政府方面的报告过高估计了叛军的规模,认为其多达4.7—4.8万或2.5万人,实际上叛军此时仅有约1.6万人,被整编为七个大队,分别由筱原国干、村田新八、永山弥一郎、桐野利秋、池上四郎、越山休藏、儿玉强之助担任大队长,此外别府晋介担任第六、七大队的联合大队长。2月14日,叛军在私学校附近的旧练兵场举行阅兵式,举起写有“新政厚德”的旗帜。别府晋介带领六、七大队先行出发,其他部队于2月15到17日出发,全军于2月21日在熊本城外的川尻一带集合。这一年鹿儿岛一带下起了罕见的大雪,导致叛军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同时,政府军第一、第二旅团于2月20日从神户出发,23日开始从福冈南下。
叛军起兵
到达熊本前,叛军原本希望同样出身萨摩的熊本镇台参谋长桦山资纪会对己方表示支持,西乡估计桦山有四五成的可能性站在自己一边。然而桦山对叛军态度坚决,认为其起兵行为并不符合大义,决心抵抗,使叛军大失所望。熊本等地的士族及西乡的好友板垣退助等人也对叛军起兵的名分表示疑惑,认为其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叛军没能快速取得一呼百应的效果。
熊本镇台司令谷干城面对来袭的叛军,决心坚决抵抗,他表示:“熊本的存亡为天下人心所系,是全局胜败所在。”但是,熊本此前发生过神风连之乱,守军至今心有余悸、战战兢兢,谷干城、桦山资纪本人也对由平民组成的军队士气、战斗力感到担忧,桦山主张主动攻击叛军,但谷干城认为出城迎战一旦战败会对士气造成毁灭性打击,决定闭城自守。熊本城开始紧急集中枪支、大炮、弹药、粮食,预计能够坚守至少一个月。熊本镇台在福冈、小仓有一支分队,指挥官正是日后在日俄战争旅顺攻防战因部队伤亡惨重闻名的乃木希典。乃木此时27岁,军衔为少佐,是第十四联队的联队长。在接到叛军起兵的消息后,乃木立刻率队紧急赶往熊本城。
2月19日,熊本城突然起火,火势十分猛烈,对这座由战国时期著名武将加藤清正修造的名城内部造成了极大破坏,起火的原因尚不明确。尽管如此,谷干城仍加紧布防,在城内外埋设地雷、增筑炮台,集中了熊本镇台的部队,包括第十三联队、第十四联队、炮兵第六大队、预备炮兵第三大队、工兵第六小队,按名额共有4372人,但第14联队有一部未到达,加上东京来的警察,守军共有3000多人。
熊本城守军指挥官,前排中为谷干城,前排右二为桦山资纪
叛军到达后,桦山仍主张对其发动夜袭,在2月21日凌晨派出两个中队实施,但士兵意外走火导致叛军察觉了守军的行动,夜袭失败,叛军还从俘虏口中得知了熊本的大体情况,桦山也只得转向守城。早上七点,叛军开始进攻,与守军展开交火。第一天的进攻效果有限,叛军决定于22日黎明从熊本城东西两侧同时发动进攻。第三大队、第五大队和第四大队一部从东侧进攻,第一大队、第二大队、第六七联合大队从西侧进攻。
熊本之战
这一天的战斗出人意料的激烈,叛军呐喊着发起冲锋,第一大队长筱原国干、第五大队长池上四郎身处前线鼓舞士气,守军方面由于得到了政府方面对自己作为官军身份对抗“贼军”的官方保障,士气同样振奋,进行了坚决的抵抗。在枪林弹雨中,守军方面的参谋长桦山资纪、第十三联队长与仓知实中弹负伤,在战斗最激烈的法华坂一带,叛军第六大队的小队长宇都宫良左卫门中枪身亡,其身上的小册子被缴获,泄露了不少叛军内部的信息。法华坂本是个徒步一分钟即可越过的小山坡,对叛军而言却犹如天堑。
在受到守军出乎意料的猛烈抵抗后,叛军锐气受挫,意识到熊本城无法轻易攻取。西乡小兵卫和野村忍助提出主力应离城北上,占领九州其他地区,一旦掌握长崎和小仓,熊本守军就将自行瓦解。桐野利秋赞同这一策略,筱原国干却主张继续强攻,最终西乡隆盛决定以第五大队为主的3000人继续围攻,第三大队守备海岸,其他部队北上迎击政府的援军。
叛军出阵图,中间为西乡隆盛
在熊本围城战展开的同时,乃木希典率领未能入城的第十四联队一部驻扎在熊本北侧的战略要地植木。2月22日午夜,叛军两个小队在村田三介、伊东直二率领下来到此处,早上七点袭击了乃木军。叛军先是开枪射击,随后拔刀冲锋,面对喊声如雷、精擅近战的叛军,乃木军很快陷入了动摇,担任旗手手执第十四联队旗的少尉河原林雄太试图向后方的千本樱方向撤退,被叛军士兵岩切正九郎追上杀死,旗帜被缴获,于3月3日在熊本围城战中被叛军举起,耀武扬威。
天皇御赐的联队旗丢失被联队长乃木希典视为一生的奇耻大辱,自认愧对天皇,这是他后来在明治天皇去世后自杀殉死的主要原因。2月23日,叛军在木叶再次与城外的第十四联队部队激战,政府军少佐吉松秀枝战死,乃木的坐骑被打中后坠马,被部下救走。乃木的狼狈可见叛军野战能力之强。
2月23日,熊本本地的不平士族1500人在池边吉十郎率领下加入叛军。熊本士族原本对叛军指控暗杀的起兵名分心存疑惑,但池边认为无论名义如何,这是士族反抗政府的专制政策的绝佳良机,因此说服众人加入了叛军,组成了熊本队。此后,又有熊本民权党300人、人吉士族136人、延冈士族1400人等多股势力先后加入叛军,使叛军的人数不断壮大。其中不仅有因失去特权、对政府对外妥协政策不满的武士,也有受西洋思想影响主张民主改革的新知识分子。
此后,继续围攻熊本城的叛军仍不时发起攻击,在3月13日一度由西侧攻入城内,但当晚又被守军奋勇逐出,此次战斗叛军死伤约100人,守军死伤达到200人。守军中的警视队也与叛军苦战,双方一度进入白刃战,警视队有17人死伤,可见战事的激烈。在围城开始后的两个月内,守军共死伤773人,但相比战事更为困难的是粮食补给逐渐难以为继,守军不得不用粟做粥、杀军马为肉,甚至要采摘杂草为食。
即使如此,守军依然韧性十足,在电线被切断后派出伍长谷村计介突围求援,谷村先是被熊本队抓获,在看守睡着后挣脱绳索逃走,再次被抓住,又装成逃跑的农民被放走,向外界通报了城内的处境,后在田原坂战死。守军的英勇作战打破了叛军的计划,也打破了武士将平民一概视作乌合之众的蔑视,证明了平民组成的军队在战斗意志上并不逊于世代习武持刀的武士。
三、田原坂之战与熊本城解围
熊本围城的同时,政府军第一、第二旅团持续向南行军,于2月25日到达南关,接到了山县有朋的信件,告知他们由三浦梧楼率领的第三旅团已被组建,眼下的急务是恢复与熊本城的联系。这一天,政府剥夺了西乡隆盛正三位陆军大将、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正五位陆军少将的官位。同时,在与第十四联队的战斗中处于上风的叛军乘胜追击,对高濑发起了攻击。
2月25日当天,两军在高濑川一带交战两小时,叛军退却。政府军重整后,于翌日早上发起反攻,第十四联队一度占领田原坂,但由于补给不足,而且政府军尚未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性,三好重臣命令他们后撤,放弃了田原坂。叛军意识到此战极为关键,第一、第二、第四、第六七联合大队纷纷赶来,于2月27日发起总攻。
田原坂之战
双方都对此地志在必得,战斗极为激烈,政府军三好重臣、乃木希典中弹负伤,叛军处于劣势,就在贵岛良藏提议撤退的瞬间,西乡小兵卫胸部中弹,在对贵岛说完“替我告诉哥哥,战事不如人意”的遗言后死去。政府军大量装备了斯奈德后装步枪、阿尔比尼后装步枪、德莱赛后装步枪、马蒂尼-亨利后装步枪等后膛枪,数量达到了总数的近一半,而叛军使用的则是各种较为落后的前膛枪,因此政府军在火力上拥有显著的优势,这是成规模的政府军在野战中也能压制叛军的重要原因。从这一点而言,西南战争也是一次后膛枪和前膛枪的对决,而二者性能的差距深刻影响了战争的进程。
进攻高濑战败后,叛军重估局势,决定固守易守难攻、地势险要的田原坂,积极在山上修建防御堡垒。政府军方面,由于三好负伤,决定由野津镇雄统一指挥两个旅团,以第十四联队、近卫步兵第一联队一部为本队攻击田原坂,第一联队另一部、东京镇台兵、大阪镇台兵为分队,从伊仓攻向吉次越方向。
3月4日,总攻开始,政府军突破叛军的第一座堡垒,但随后叛军居高临下猛烈射击,使政府军伤亡惨重,前进受阻,激烈的枪炮声甚至令远处的西乡隆盛都感到担忧。吉次越的战斗也异常艰苦,沟中满是鲜血,战场上尸横遍野,树木上弹痕密布,犹如蜂巢一般。叛军第一大队长筱原国干站在前线挥舞军刀,被知道其容貌的政府军江田国通少佐注意到,指挥狙击手将其击中,筱原当场阵亡。江田随后也在战斗中死去。
双方在此处各有40人左右阵亡,政府军最终败退,指挥进攻的野津道贯大佐(野津镇雄之弟)被打中两枪,一枪击中腰带,一枪击中军刀,因此幸免于难。他随后提出加强兵力攻击田原坂,之后双方在此处展开漫长的攻防战。3月7日,政府军攻克二俣台,但随后苦于叛军强固的堡垒和凶悍的肉搏战能力前进不得。众多叛军士兵强烈地敬仰西乡隆盛,愿意为他而死,在战斗中多次出现叛军集体发狂般举刀冲锋对政府军造成重大伤亡的场面。为了提高攻坚能力,政府军从警视队中挑选擅长刀术的百余名警察组成了拔刀队,其中就包括曾经的新选组成员斋藤一等旧幕臣,在政府军火力压制的同时,由拔刀队持刀冲进堡垒砍杀叛军,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帮助政府军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取得了横平山攻防战等战斗的胜利。
与叛军白刃战的拔刀队
未来的政党政治家犬养毅此时作为记者,在《邮便报知新闻》中报导了拔刀队某位原会津藩出身者的事迹,称其在田原坂的战斗中连斩三人,并在战斗中大喊道:“戊辰的复仇!戊辰的复仇!”会津藩在戊辰战争中曾作为幕府支持者猛烈抵抗由萨摩等强藩组成的新政府军,此事广为流传,成为西南战争中为人津津乐道的旧幕臣砍杀萨摩武士复仇的事迹。
虽然政府军在火力和弹药补给上占据优势,平均每日向叛军发射32万发子弹的惊人火力,但田原坂的战事仍然迟迟未决。指挥官野津镇雄愈发担忧熊本城的处境,他召开会议,表示如果熊本城陷落,政府军将无颜面对天下,激励众将士拼尽全力将叛军击破,定于3月20日再次发起总攻。
当天持续降雨,政府军在三发号炮后突然发起猛攻,叛军措手不及,弹药不足,而且其使用的老式前膛枪弹药被雨水打湿后便无法使用,据说一枪未放便当即崩溃,防线被突破,政府军在堡垒内发现130余具叛军遗体,之后纵情欢庆。随后,政府军乘胜追击,不料却遭到叛军的伏击,据一名叛军的日记记录政府军战死300人,叛军仅战死10人,政府军只得暂缓攻势,叛军得以在植木以南的向坂再次建立防线。
与此同时,叛军桐野大队于2月24日到达山鹿布防,按照叛军的计划,准备在田原坂方面防守,而在山鹿一带伺机主动出击。2月26日,桐野受到政府军三个中队的攻击,叛军将其击退并向南关推进,并在途中得到了增援。不料,3月4日桐野在路上接到了田原坂战败的误报,实际上田原坂叛军此时仍在坚守,桐野担心部队过于突出,下令后撤,没能进一步突破。
3月10日,三浦梧楼率领约有5000人的第三旅团赶来,12日开始强攻桐野大队的据点,陷入了和田原坂相同的苦战。三浦向山县有朋请求增援,但此时政府军专注于田原坂作战,没有派出援军的余裕,三浦只得自行进攻。17日黎明,政府军发起总攻,叛军拼死抵抗,但20日田原坂战败的消息传来,继续死守已无意义,桐野大队撤离,山鹿次日也被政府军占领。在叛军占据山鹿的不足一月间,其中的民权论者在山鹿进行了民主实践,以有担任户长经验的野满长太郎为民政官,由民众选举代表进行自治,但随着叛军的撤退最终昙花一现。
政府军随后继续南下,此时兵力已达到了四个旅团66个中队,对叛军构成明显优势,双方在向坂再次展开攻防战。叛军的抵抗依然猛烈,政府军直到4月1日才将吉次越攻破,9日在前线指挥的乃木希典再次负伤。在此期间,政府军在作战中开始不断尝试气球炸弹、火箭弹等新式战争武器,在实战中检验新型武器的使用效果。
在正面作战推进的同时,政府军派出了由黑田清隆、高岛鞆之助带领的别动队,于3月18日从长崎出发,在舰炮的支援下,成功在叛军主力背后登陆,夺取了八代,使叛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叛军急忙派出永山弥一郎率领的六个中队赶来防御,双方在20日到25日之间在八代北侧的水川到砂川之间交战。25日,政府军山田显义带领东京、名古屋、广岛的镇台兵组成别动第二旅团以及川路利良带领的警视队组成别动第三旅团前来增援,将永山击溃,别动队4月1日突破宇土,此时已经能望见熊本城。别动队点起狼烟,使熊本城守军获悉了援军到来的消息。
叛军别府晋介、边见十郎太等人在鹿儿岛征集新兵组成了新的第九、第十大队,但在人力上已经捉襟见肘,新兵中包括了被动员和强迫从军的囚犯。别府在4月3日给桐野的书信中仍表现得十分乐观,表示将会生擒黑田、高岛,指挥2700人的兵力逼向别动队。双方在球磨川交战,政府军三个中队的援军突然从叛军背后袭来,叛军顿时崩溃,不少人在奔逃时淹死在球磨川里。叛军宫崎八郎接过撤离的边见十郎太的指挥旗坚持战斗,最终战死,留下了怀中手写的《民约论》和写好的辞世诗:吟月坐花二十年,追怀往事泪潜然。分明昨夜破窗梦,立马芙蓉万仞巅。
4月8日,熊本守军由奥保巩带领的突围部队成功突围,与别动队会合,告知了城内断粮的困境。黑田清隆得知后决心击溃川尻的叛军围城部队,12日发起攻击。这一天,叛军永山弥一郎陷入包围,他进入民家放火,在留下“天命已穷,命数已尽,这里就是我的凑川(历史上楠木正成战败自杀之地)了”的遗言后自尽。
4月14日,别动队占领川尻,众将官大多主张一鼓作气继续进攻,但山田显义反对,黑田决定次日与熊本城守军共同进攻叛军。不料,别动队第二旅团的山川浩中佐认为机不可失,自行率兵突进,沿途却并未发现叛军,就此成功打通了与熊本城的联络,守军顿时欢欣鼓舞。次日,别动队将牛、鸡、酒、谷物、医疗品等补给运入城内,黑田入城慰劳守军,宣告了政府军解救熊本城任务的成功,也注定了叛军战败的结局。
四、叛军的覆灭
熊本城解围使政府方面的信心大振,指挥别动队的黑田清隆甚至主动提出解职以恢复自己北海道开拓长官的工作,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接到解围消息后也在日记中表示“大为安心”,他对西乡隆盛的观感颇为复杂,二人既有一同倒幕的同志情谊和对大久保利通不满的共同点,也有对西乡选择反对政府的恶感,认为“西乡虽然可恶,但也有值得怜悯之处”。此时的木户病痛缠身,在之后的5月26日战争尚未结束时与世长辞,成为三杰中最先离世的一位。
叛军的撤退
尽管叛军屡战屡败,但众人依然团结在西乡隆盛周围,西乡在战斗期间不时来到士兵中间慰劳众人,出众的人格魅力让身为叛军精神领袖的西乡始终深受士兵的爱戴,许多人心甘情愿为他而死。在得知熊本城解围后,西乡也意识到了不可避免的失败结局,表示:“离开此地的话,人心也会散乱,快快决一死战吧!”尽管在众人劝说下,西乡最终离开,但此时在心中多少已经有了面对死亡的觉悟。叛军商讨下一步计划,野村忍助提出加强鹿儿岛的守备,进入大分、宫崎再战,桐野利秋拒绝,表示鹿儿岛防守坚固、无需顾虑,仍决定在原地进行守备,在此处决战。
于是,叛军在4月17日迎来了政府军的攻击,叛军依然顽强抵抗,将桦山资纪击伤。4月20日,政府军在补充兵力后猛攻御船一带,别动队从侧面同时进攻,将叛军击溃,政府军仅阵亡20人左右,叛军却有数百人战死,许多人在御船川里被击毙,河面上漂浮着叛军的尸体,河水也被鲜血染红。
次日,叛军再次整编,分为野村忍助的奇兵队、中岛健彦的振武队、相良五左卫门的行进队、河野主一郎的正义队、阿多壮五郎的干城队、边见十郎太的雷击队、平野正助的常山队、渊边群平的鹏翼队、别府晋介的破竹队,之后各队向人吉出发。途中风雨大作,士兵在密林中穿行,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的叛军已是穷途末路,惨状令观者凄然泪下。
4月28日,叛军在人吉集结,决心在此地长期据守。此时的政府军则进行了一番休整,到5月6日接到了攻击人吉的命令。此时的政府军人多势众,甚至还有北海道屯田兵参与,但面对叛军的抵抗仍然颇费了一番时日,直到5月30日才完全扫除周边防御,对人吉发起总攻。同时,野村忍助率领奇兵队3000人进入大分,虽然乘政府在此处兵力空虚之机有所进展,还有一些当地士族加入,但政府军反攻后便无力抵挡,大分作战也以失败告终。
6月1日拂晓,政府军攻入人吉市内,和叛军展开白刃战,人吉周边满是硝烟,叛军在下午一点开始全线撤退,离开了人吉。原本叛军打算坚守两年的人吉仅仅不到一月便宣告陷落,显示了政府军在双方的力量对比中已占据了绝对优势,叛军补给不足、士气崩溃,士兵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越来越多的士兵选择投降或者逃亡。从熊本退却后的叛军只能以强制方式补充兵力,将拒绝从军者冠上敌人之名杀死,处境日益绝望。
根据政府军打探到的情报,此时叛军中私学校成员已仅剩3000人左右,其他都是被胁迫裹挟者,政府军借此开始加强劝降宣传工作,使叛军的人数持续减少,并开始将投降的叛军编入政府军,以令其立功赎罪。叛军通过各种方式阻止士兵投降,甚至宣扬并非事实的英国方面将为叛军提供弹药、军舰支援的消息,以提振士兵的信心。叛军内部的各地士族与萨摩兵的分歧、摩擦日益增多,认为萨摩人对待他们如同秦人对越人一般,内部凝聚力越来越低。
政府对叛军的劝降书
6月,正面的政府军先后攻占出水、大口、阿九根等地,于7月进入鹿儿岛境内。从4月起,政府便不断派出人员从海上进入鹿儿岛,对民众进行宣传,并派出新县令岩村通俊登陆,逐渐动摇叛军对鹿儿岛的控制。叛军主力在退往人吉时,派出47个中队的兵力南下试图驱逐鹿儿岛的政府军,在激战中有大量民居被烧毁、破坏,而战斗始终胶着。6月22日,登陆的政府军得到增援,在舰炮支援下逐渐控制了鹿儿岛地区。
7月,政府军进攻盘踞在宫崎一带的叛军,此处的叛军由村田新八、边见十郎太、别府晋介等人指挥。越战越勇的政府军势如破竹,叛军渐渐无力抵挡,别府晋介在战斗中左脚被击中,只能被士兵抬回宫崎城。叛军弹药严重匮乏,只能熔炼寺院的钟和民家的锅釜补充。7月31日,宫崎城被攻破,8月14日,野村忍助为了避免巷战使延冈居民遭受损失,决定放弃延冈,因此在之后被延冈居民视为恩人。叛军决定在和田越与政府军决战。
8月14日晚,此前一直坐镇后方由桐野利秋指挥作战的西乡隆盛在指挥官会议上发言,他力排众议,表示这次将由自己亲自指挥与政府军决一死战。此时叛军人数仅剩3500人,相比鼎盛时的3万人仅剩约十分之一。次日早上七点,政府军第四旅团和别动队第二旅团开始进攻,叛军在高处猛烈射击,使步行穿过泥泞农田的政府军陷入苦战。这一次,西乡隆盛和桐野利秋同时出现在前线指挥,此地至今留有写着“西乡隆盛阵头指挥之地”的石碑。
政府军凭借人数优势,逐渐掌控了战局,先后将长尾山和无鹿山攻破,将叛军逼向可爱岳。此时的叛军已经弹尽粮绝,于8月16日决定突围撤离,叛军小仓处平、中津大四郎等人自杀,西乡发布命令,让士兵愿意投降的尽可投降,愿意死战的继续死战。西乡还将自己陆军大将的制服烧毁,放走了爱犬,在政府军总攻前的17日夜带领残余部队开始突围。他们在拂晓前登上可爱岳山顶,击退把守的政府军,最终有500余名叛军越过可爱岳成功突出重围。
和田越之战
突围后,桐野利秋提议乘熊本守备空虚之机再攻熊本城,但西乡仍决定退往鹿儿岛。9月1日,重返鹿儿岛的叛军在边见十郎太带领下突袭已落入政府军之手的私学校,出其不意地击溃了政府军主要由东北士族征召而成的新撰旅团的辎重队,随后占领了城山,此时距离叛军意气风发的集结起兵出发已过去了六个多月,对众人而言恍若隔世。叛军的归来使鹿儿岛陷入一片混乱,县政府和居民纷纷乘船出逃,街上满是火光。县令岩村通俊留下信件请叛军不要残害民众和医院中的伤者,叛军置之不理,对政府人员滥施暴力,对医院也进行了掠夺。
此时的叛军仅余372人,仍然决心战斗到底,他们以岩崎本道为中心,在私学校、县厅、照国神社、城山构筑堡垒,又四处征集金属制品以制造弹药,将官为了躲避政府军的炮火栖身于洞窟之中。政府军自9月2日便源源不断地从各处赶来,而西乡始终泰然自若,据被俘的政府军描述,西乡对众人此时依旧谈笑风生、毫无惧色,丝毫没有末日将近的沮丧。
尽管叛军所剩无几,政府军仍不敢松懈,将第一至第四旅团、别动第一旅团、新撰旅团全部向城山集中,同时继续严明纪律,定于9月24日总攻。政府军的炮击一直持续到23日,叛军仍未动摇,众人皆愿为西乡隆盛效死力,还想方设法希望能让西乡活下来。然而,西乡本人并无此念,他于23日晚与众将设宴饮酒,在欢笑声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晚。
9月24日凌晨四点,总攻开始,岩崎谷成为交战最为激烈之处,此处由曾我祐准带领的第四旅团负责攻击。在枪林弹雨中,叛军纷纷倒地,西乡的大腿和腹部中弹,失去了行动能力,他对别府晋介说:“晋先生、晋先生,就在这里吧。”随后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向东方遥拜,别府说着“抱歉了”砍下了西乡的首级。随后别府在中弹后自尽,桐野利秋在堡垒中坚持战斗,在额头中弹后依然拔刀作战,力竭战死,村田新八、池上四郎先后自杀,边见十郎太奋战阵亡。
城山之战
早上七点,政府军奏凯歌发炮宣告胜利,叛军总共留下了85具尸体,45人被俘。西乡隆盛的首级被找到,交给山县有朋检视,山县后来回忆道:“想到一代的杰出英雄遭遇如此命运,不禁潸然泪下,实在是哀情难耐。”随着西乡的死,西南战争就此落下帷幕。政府军共有约6400人战死,叛军则有约6800人战死。之后,政府对活下来的叛军进行审判,首谋者22人被判斩刑,其中包括前鹿儿岛县令大山纲良,野村忍助等大队长级别的31人被判十年徒刑,中队长126人被判五年,小队长380人被判三年,还有一千多人被判30日至三年不等,三万多普通参与者宣告无罪。
1878年5月14日,西南战争结束后不到八个月,主导明治维新的大久保利通被不平士族刺杀,他曾做过一个梦,梦中在悬崖边与西乡隆盛二人搏斗,最终两人一起坠落悬崖,而这个梦在现实中意外地应验了。就这样,曾经叱咤风云的维新三杰在短短一年之内先后离开了人世。在这之前,出身萨摩的大久保还心系家乡的复兴,向桦山资纪委托了这一重任,桦山在之后出任鹿儿岛救济理事长,以实现大久保的愿望。海军中将西乡从道作为西乡隆盛的弟弟未参与叛乱,他始终坚信叛乱并非西乡隆盛的本意,是为其他人所欺骗,为此对私学校学生深恶痛绝,对西乡隆盛的结局十分悲痛。
西乡隆盛作为叛乱的领袖而死,一时之间出现了不少将其视为“国贼”的批判声音,重视地方分权自治的思想家福泽谕吉却为西乡鸣不平,认为其不过是抵抗政府的专制,绝非国贼。为西乡辩护的声音颇为不少,这对以树立国家权威为目标的明治政府不利,但由于西乡本人对政府成立的贡献和政府内部对他的同情等原因,政府最终在1889年颁布明治宪法后为西乡隆盛平反,追赠正三位,从此赞扬西乡的言论日益增多。西乡在民间特别是战后化为焦土的鹿儿岛始终拥有极高的威望,当时甚至出现了将火星称为“西乡星”的风潮,有人声称在火星上能看到西乡隆盛的身影,称其“愤怒之极,心火骤燃,遂成火星”,还流传着西乡在战后幸存的传说。
随着时间推移,西乡隆盛为反抗而死的悲剧英雄形象逐渐在民间定型,成为了日本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这种演变实则是明治时期民间对政府西化改革政策的不满、传统怀旧情绪、渴望英雄出现的反映,西乡本人的豪杰气概、过人魅力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回到西南战争本身,明治政府的胜利是其在人数、补给、装备、战术各方面占据优势的结果,证明了由被武士看不起的平民组成的新国家军队具有强大的战斗力,显示了政府在国家建设方向上的坚定决心和碾碎一切反乱势力的可靠能力,不平士族从此偃旗息鼓。叛军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装备落后,战术陈旧僵化,失败具有必然性,但即使如此,以萨摩武士为主的叛军仍然对政府军造成了极高的伤亡,他们在战斗中悍不畏死,即使身处绝境也表现得顽强不屈、韧性十足,显示了以勇悍著称的日本武士在被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淘汰前最后的风采。
主要参考著作:
(日)小川原正道《西南战争 西乡隆盛与日本最后的内战》
(日)猪饲隆明《西乡隆盛 走向西南战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