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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瑞云:楚都二千七百周年祭


作者简介黄瑞云(1932)教授,湖南娄底人

一九五八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先后在湖北工农中学、湖北教育学院、华中师范大学、湖北师范大学任教。

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业余进行文学创作。

著有《老子本原》《庄子本原》《论语本原》《诗苑英华》《词苑英华》《历代抒情小赋选》《历代绝妙词三百首》等;参预主编《历代辞赋总汇》。

文学创作有《长梦潇湘夜雨楼诗词集》《溪流集》《快活的答里·坎曼尔》《黄瑞云寓言》《黄瑞云散文集》等。


楚都二千七百周年祭

文|黄瑞云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我到荆州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来到荆州,第一想去的地方就是纪南城。但一打听,得到的回答是:“只有几个土堆子,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也就没有人愿意同去,我只好只身前往了。出了北门,人们说:还远得很。为抢时间,我叫了一部三轮车。司机是位年轻妇女,她说:“我送您可以,但那里没有东西可看啊!”其实并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三轮一停,女司机哈哈大笑:“您看吧,这就是纪南城!”纪南城现在正当襄荆公路荆州入口处,那里立着块一米多高的水泥牌,上刻“楚纪南古城”几个字,上面还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类的字样。号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部设施就是这块水泥牌,除此没有任何保护设施。

果然只有几个土堆子!

入口处两边都建有民屋。我还是怀着顶礼凭吊的心情,缓步向野草枯荄都被踏碎了的荒丘走去。那块水泥牌还是有作用的,如果没有这块牌子,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已有近三千年历史的楚国古都遗址。土丘小有起伏,几只山羊在上面吃草,尽管那些野草都已枯黄。一位老人披着大衣,站在土丘高处,向远方的田野眺望。

我向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立即充当导游。他说:“这是楚国的郢都,后来叫作纪南城。这在当时是全国最大的城,有七个城门,其中有两个是水门。你看,那是北门,那时西门。”老人热情地指点,好像那些城门还存在是的。西向望去,一片阡陌纵横的田野。由于城郊人口密集,一列列的房屋绵延向遥远的地方,也不妨想象二千多年前郢都的居民还在那些屋子里活动。

冬天,原野一片沉寂。

我在几个土丘上徘徊,面对着无声的原野,遥想楚国的先人在这儿建立的功业,一部楚国的历史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楚史的源头直溯入神话的云雾。《史记·楚世家》谓楚为祝融之后。祝融是火神,可见楚国一开始就以光明的形象昭示于世界。司马迁谓祝融之后在夏商之世即为侯伯,其事固甚渺茫,但总会有点历史的影迹。《诗经·商颂·殷武》云:“达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殷武》固是宋国之诗,但是祭祀殷高宗的,是歌颂殷高宗的事业。可见远在殷商时代,荆楚即与中原对抗。有诗为证,必是事实。楚之先祖曰季连,“季连之苗裔鬻熊”,于周文王之时崭露头角,据传曾为周文王之师。鬻熊曾孙熊绎当周成王之世立国丹阳,“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始了楚国八百年基业的艰苦经营。

中国的历史最讲正统,即使在“统”不起来的时代,历史著作也要派一个王朝为“正”。对周代历史的撰述,这种现象就很典型。《春秋》、《左传》、《国语》之类的史籍,都是中原人写的,他们对楚国的历史地位历史作用肆意贬低,称楚国为“楚子”,好像周王朝是一个大一统的宗主国,是正统,而楚不过是一个级别很低的属国。后世的历史课本,也常常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周平王东迁之后,王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五霸迭兴,战国之时七雄并起;楚国也仅仅是五霸七雄之一而已。如果我们把分散在各种典籍中一些零星的史料加以清理综合,我们会发现一个“全新”的楚国。《初学记》卷七引《纪年》云:“(周)昭王十九年,丧六师于汉。”《史记·周本纪》载:“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索隐谓昭王南伐楚,“涉汉中流而没”。大军丧失“六师”,君王“卒于江上”,实际是全军覆没。可见昭王南伐,是周楚之间一场你死我活的南北战争,结果以周师的惨败告终。昭王这次失败,影响极为深远,以至三百多年之后,齐桓公率师伐楚,仍以“昭王南征而不复”作为借口。昭王之后,继之而起的穆王也曾南伐,同样遭到惨败。《艺文类聚》卷九十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一军尽化”的一半是荒谬的,君子不可能为猿为鹤;一半倒是真实的,尸腐则生虫,骨朽则为沙,其惨败之状可想而知。而后周宣王曾大举伐楚。《诗经·采芑》就是歌颂宣王南征的。诗云:“蠢尔荆蛮,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对楚人的敌对态度显而易见。诗人用极其壮丽的诗句歌颂宣王大将方叔的军威,然而周师最后仍然是失败的,《国语·周语上》就说“宣王既丧南国之师。”这些零碎的记载可以概见,周楚长期对立,并多次发生大规模战争。

《左传》的作者一股劲地称楚君为“楚子”,而楚熊渠却说:“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康为勾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王”是周室的至尊,熊渠竟敢如此藐视,悍然封自己的诸子为王。“不与中国之号谥”,那么,楚人必然有一个认为比王还要高的称号,要不然熊渠怎么可能在他之下还立几个王呢?我曾猜想鬻熊的“熊”是一个称号,他的子孙用来作为最高的尊称。从出土的文物得知,“熊”字原文作■,“熊”是后来的借字。到了东周时代楚国已强大到问鼎中原,他们才用中原的“王”取代“■”这一尊称,于是“■(熊)”才演化为姓氏,熊渠十一传至熊通,其时已进入东周,要求周室尊他为王,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周平王不听,熊通乃自立为王,这个王是楚武王。《楚王頵钟铭》曰:“唯王正月初吉丁亥,楚王頵自作铃钟。”这个王是楚成王,时当春秋周惠王襄王之世。《楚王熊章钟铭》云:“唯王五十有六祀。”这个王是楚惠王,时在战国之初。他们径自称王,无所顾忌,其时中原诸侯还没有一家敢自称王者。

熊渠立他的三子为王,远在西周夷王之世。在当时中华大地上,有“王”这一称号的只有周楚两家。熊通自称楚武王,时在东周平王三十一年(前740),早于中原诸侯称王四百多年。这些史实,足以说明楚与中原诸侯不处于同一行列;无论地位和实力都与中原诸侯不处在同一水平上。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楚与周是南北对峙平行发展的两个政权。两者不同的恰恰是,在漫长发展的过程中,周王朝慢慢衰微而楚王国日益壮大,北方逐步分裂而南方渐趋统一。

熊通自立为楚武王,是楚国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公元前七七○年周平王东迁。前七四○年楚武王即位而后称王。前七二二年鲁隐公即位,《春秋》开篇。三大历史事件都可以作为这一个时代开始的标志。春秋战国之世,是中国古代最为混乱然而也最为辉煌的时代,社会发生剧烈的变化,表现在政治上是周王朝从衰微走向瓦解,大国诸侯通过兼并战争夺取统治权逐步扩大。其间成就最为伟大的莫过于楚国,楚国蓬勃发展的势头,从西周初期算起,持续了七百年,只有到战国后期这种兴旺的局面才为秦国所取代。

春秋之初,楚武王“欲观中国之政”,公然藐视周室。《左传》桓公二年(前七一0年)载“蔡侯邓伯会于邓,始惧楚也”,这一记载,写出了中原各国对楚国的恐惧心情。楚文王元年(前六八九年)建都于郢。这是楚以郢即纪南城为国都的开始,距今已两千六百八十五年。自楚文王元年再上溯十五年,正是熊通自立为楚武王之年(前七四○年),到今年已整整二千七百年。武王文王以后,楚国国势愈益强大,成为中原地区的巨大威胁。楚文王的儿子楚成王即位,其时“楚地千里”,周惠王对楚成王的要求,仅仅是“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其畏怯之情,见于言表。楚国大刀阔斧收拾大江南北以后,即奋力北进。《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楚国兼并的小国,有史可查的即达四十五国,其不见于史册者远远大于这个数目,因史记所载为楚所灭的国家,都在今湖北、河南、安徽、江苏等地,而楚开发江南,融合濮越蛮夷,其具体过程,所并小国,都是无史可查的。成王、庄王之世,楚师到处,所向披靡。楚成王十六年(前六五六年),五霸之首的齐桓公率中原八国之师伐楚。齐桓公对楚使屈完陈诸侯之师并炫耀说:“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屈完毫不示弱,从容而又有力地回敬:“君欲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欲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那声音何等响亮。这是春秋时代南北两大势力一次试探性的撞碰——其时楚国的对手已不是周王朝了——双方都有所克制,结果订立了召陵之盟。继起图霸的宋襄公不自量力,于楚成王三十四年(前六三八年)在泓水同楚师一碰即全军崩溃,从此一蹶不振。楚成王三十九年(前六三三年),晋文公败楚师于城濮,这是楚国北进受到的很大挫折,晋军的这次胜利,为周王室吐了积郁几个世纪的怨气,周襄王对晋文公大加奖赏,其礼仪之隆重,在整个春秋之世,没有任何诸侯得此殊荣,周襄王把“叔父”叫得比什么时候都甜。晋文公一战奠定了他的霸业。然而,只要楚将子玉未死,他就心有馀悸。楚国并没有因战败而削弱,仍然不断攻灭中原小国。楚庄王八年(前六○六年)北伐陆浑之戎,亲至洛邑,观兵周郊,在江汉的浪涛中沐浴成长的楚军现在听到混浊的黄河的波声了。楚庄王公然问鼎之大小轻重。当王孙满告诫他“在德不在鼎”时,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那气势分量也不下于九鼎。庄王十七年(前五九七年)楚师救郑,饮马于河,大败晋军于河上。楚共王十六年(前五七五年)晋败楚师于鄢陵。楚昭王十年(前五0六年),吴军一度攻入郢都。这是春秋时代楚国遭受的最大挫折。然而,终春秋之世以至战国前期,楚仍是神州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中原没有任何一国的实力可以与之相比。

战国前期,楚国仍在大力开拓。楚悼王时,有过吴起变法的插曲,可惜为时短暂,未能取得多大的成功。楚威王之时,东取越浙江以西地,使江东沃野成为楚有。又南遣庄蹻入滇,扩地数千里。《战国策 ·楚策一》苏秦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阳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当时的楚国,北至中原,南连岭表,拥有整个江淮流域的广大地区。她北融华夏,南合蛮夷,不仅统一了南国河山,更融合了各个民族。

楚民族具有无比坚毅的勇武精神。他们最初在丹阳一隅之地,荆山汉水的荒蛮之间,不畏险阻,艰苦奋战。他们向四方开拓,可谓无往不胜。他们许多统治者奋发有为,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楚庄王连续几代都是杰出的英主。楚国的征战常连年不断。《左传》襄公十八年载,楚康王欲令尹子庚伐郑,说:“国人谓不榖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榖即位,于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榖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矣!大夫图之,其若之何?”出师征战是先君之业,五年不出师即以为耻。楚国的将士在战场上很少有不竭忠尽责的,即使失败了也往往能以身殉职。尤其突出的是楚人的再生能力,他们在失败之后,总能很快地振作起来。当年吴王阖闾入郢,楚昭王出奔,然昭王在奔亡途中,仍能率师灭唐,并且很快复兴楚国。昭王之子惠王遭白公胜之乱,差点送掉性命,暴乱刚刚平息,惠王即“平陈而县之”。楚国到怀王顷襄王才开始滑坡,但就是怀王还几度奋起。怀王虽缺乏才略,但并非孱主,后虽客死异国而倔不屈服,故楚人怀念,“如悲亲戚”。八十多年之后,楚人仍假用他的名号来团结国人推翻暴秦的统治。楚国将士们视死如归的精神,屈原在《国殇》中作了淋漓尽致地歌颂: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历史上还没有第二篇作品对战场上壮烈牺牲的英雄唱过如此壮烈的颂歌。它描绘的是一场失败的战争,而且是惨败,哀悼的悲歌一点不颓丧,而是非常之悲壮。这就是楚国人不屈不饶的勇武精神。和勇武精神相对的另一面是宽厚。楚国兼并的国家是如此之多,民族是如此之复杂,华夏蛮夷濮越,文明程度相差很大,历史渊源各不相同,楚国都能加以安抚。楚国在战争中从未有过像秦军那样动辄斩首几万,也没有看到大量俘馘的记载。张正明先生在其所著《楚文化史》中说:“对于被灭亡之国,楚人的惯例是迁其公室,存其宗庙,县其疆土,抚其臣民,用其贤能,即使对于蛮夷,也是相当宽厚的。”惟其如此,所以楚国得到各民族的拥护,显示出极大的凝聚力,在广阔的江淮大地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国。统一中国是一项空前的伟业。这一伟大的工程费时五个多世纪,是由各大国诸侯共同完成的。兼并的过程就是统一的过程,五霸七雄都作出了各自的贡献。而对统一大业贡献最大的是楚国,西起秦岭,东尽江淮,楚国疆域之大超过了中原六国的总和,大半个中国已由楚国统一,秦国只是最后收其大成。

直到战国后期,秦国才成为楚国的劲敌。《楚策》载苏秦说,当今之世,“纵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张仪也说:“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秦楚对峙的形势,是当时有识之士都明了的。但即使在那时,秦国的实力也远不如楚国。只有到了怀王时代,由于策略的失误,才转现出秦强楚弱的局面,楚终为秦所灭。然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前二七八年)白起拔郢之后,楚国在败亡中还坚持了半个多世纪。即使是在楚灭亡之前夕,以败国之馀,秦国名将王翦仍以为非六十万大军不足以下楚。秦始皇不以为然,以李信为将,率二十万人伐楚。被楚军打得落花流水,“杀七都尉”,秦军大败而归。秦始皇不得不起用王翦,将六十万大军再次伐楚,遭到楚军的顽强抵抗。王翦经过一年多的苦战,才打败楚军,杀楚将项燕,虏楚王负刍。历史书写得过于简略,给后人的印象,似乎秦灭六国势如破竹,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很少有人注意到统一前夕,还打过一场规模如此之大、时间如此之长的“淮海战役”,楚国之亡一定是非常壮烈的。

秦统一了中国,然而实际上只是统一的序幕,曾几何时即土崩瓦解。欢庆统一的战鼓还未歇落,轰轰的丧钟即已响起。秦王朝统一的时间,同一场“文化大革命”长不了多久,最终完成统一大业的仍然是楚国,不过不是那个芈氏王朝,而是楚国的英雄豪杰和广大人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陈胜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权称为“张楚”。率江东子弟渡江而西,以拔山盖世的气势粉碎秦军主力的项羽是楚人,他建立的政权称为“西楚”。总领群雄,收拾河山,建立空前统一的大汉王朝的刘邦也是楚人。刘邦的谋臣武将,除张良等少数人以外,大都是楚地英豪。试看陈胜起义以后,三晋燕齐的残余势力纷纷出笼,但他们腐朽怯弱,只想重温分裂割据的旧梦。只有楚人表现出充盈的朝气和活力,真正完成了统一中国的丰功伟业。历史学家不应忽视,不管是项羽的胜利进军,还是刘邦的迅速统一,都是凭借了楚国八百年经营、统一了大半个中国所奠定的基础。只要指出这一事实,就足以说明问题:在整个亡秦的过程中,原先楚国的广大地区并没有发生多少争战。义旗一举,万里江淮就重新是楚人的天下。

荆州地区是古代云梦泽的西陲,沃野千里,司马相如对它作过极其宏丽的歌颂。我曾在云梦泽的腹地生活过多年,平原大泽,都留有我跋涉的足迹;我也曾在北国的平原上往返驰驱。南北的风光,有着极大的不同。北方,大地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大地如盘兮天为盖”,给人以壮阔、坚实、绝对不可动摇的感觉。而在云梦泽,同样是平原却富于变化。特别是春夏之际,洪汛暴涨,水泊纵横,烟波浩渺,虽是一坦平阳,却千汇万状,风光绮丽。这种辽阔苍茫的薮泽,汪洋灏瀚的江湖,钟灵毓秀,似乎特别使人富于幻想和善于深思。也许是这种迥不相同的自然环境,滋补了古代中国南北迥异的文化。北方浑厚的黄土上,产生了孔子、孟子这样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他们以缜密的思维、严肃的态度,以“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献身精神,研究治国的方略,做人的规范。他们论述的有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影响历千百年而不衰。他们的思想特别粘着于社会现实,对彼岸世界宇宙之外的事,则不大关注甚至着意回避。南方的哲人完全不同,他们神驰八表之外,思入邃古之初,不受任何空间时间的限制。 “楚苦县人”老子是楚国哲人的代表。老子也许是中国第一个有系统的理论去探索宇宙奥秘的哲学家。老子观察并认识到世间万物都是变化着的。他猜测宇宙中有一种永恒的东西,这种东西他名之曰“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法感知,但客观存在。由道产生天地万物,天地万物最终又回归其本原。由此得知,老子已认识到万物,包括天地,都有其发生发展灭亡的过程。这种深邃的思维,在孔子、孟子那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汉书·艺文志》录有《鬻子》二十二篇,传为楚之先祖鬻熊的著作,自然是不真实的,《鬻子》不可能产生在西周初年。但《鬻子》无疑是楚人的著作。《鬻子》原书已经失传,仅在《列子》中保存三段。《列子·天瑞篇》引鬻熊曰:“运动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畴,谁。世,生。)这段话具有相当清醒的唯物宇宙观,而且闪耀着辩证的光辉。不仅生动地说明了天地万物无不在运动的规律,而且准确地摸着了物质不灭的真理。《列子·黄帝篇》引粥子(即鬻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福祸之乡。强胜不若己,至于若己者刚;柔胜出于已者,其力不可量。”(第三个“刚”字犹言硬碰硬。)这段话即《老子》“柔弱胜刚强”的发挥,但他加了一个重要的条件:“积”;即柔能克刚,弱能胜强,但是必须在积蓄力量的前提下才能达到。这比老子“柔弱胜刚强”的命题更为深刻,也更为科学。我不知道古代世界有那一位哲人的睿言智语说得象鬻子这些话一样简练而深刻。《鬻子》哲学的深邃,较之《老子》有过之无不及;原本《鬻子》的失传是中国哲学史上极大的损失。

探索宇宙的本质,似是楚人的风尚。今本《鬻子》上说:“天地辟而万物生,万物生而人为政焉”。话虽简略,却包含着一个对辟天地生万物的过程的认识。《庄子·天下篇》载:“南方有倚人焉,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倚人就是奇人。屈原无疑是南方最伟大的奇人。他在亘古奇文《天问》里,对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未来往古,鬼怪神祇,提出了如此之多的问题,问及宇宙廖廓之外,思穷上下未形之时,表现诗人强烈探索的欲望,更反映了楚人对宇宙自然的思索深而且广,这与中原人士泥着现实的风气相悬何止千里!

一提到楚国的文学艺术,我们的灵魂会立即飞腾起来。北方的哲人永远站在现实的大地上,而南方的哲人飞腾在浩渺无垠的宇宙空间;北方的歌手活跃在现实社会里,而南方的诗人驰骋在他们的理想世界。把《诗经》和《楚辞》加以对比,风格意境的迥异是显而易见的。北方的诗歌里,不管是春波涣涣的河滨士女的嬉游,还是矛戟森森的兵营战士的歌唱,都是实实在在的社会人的关系。三百篇里没有神的位置。《生民》之类述说的是古老的传说,即使在颂诗中,神也不过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而已。《楚辞》完全不同。楚国人一进入艺术世界,神就同他们在一起载歌载舞。《九歌》《招魂》之类是楚人祭神的篇章,楚国的巫歌一定普遍发达。阳阿薤露,白雪阳春,国中属而和者以千百计,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北方当然也是有神有鬼的,《左传》里的鬼神就很多。但北方的鬼神同南方的鬼神有着质的不同。《左传》中无论厉鬼、冤魂、怪物,无例外都是可怕的。他们总是和人对立、对人兴妖作祟。《楚辞》中的鬼神都是人的朋友,他们或是脉脉情怀,或是兢兢勇武,都具有人的感情,人的欲念,都是非常可爱的。举个有趣的例子:北方的河神曾两次对楚国君臣作祟:一是楚成王三十九年向楚将子玉索贿,一是楚昭王二十七年给昭王降灾,那是《左传》的创作,那个河神真是无赖之极。当他一“投奔”楚国,到了《九歌》里面,就变得俊美而多情了。“与女游兮九河,衝风起兮水扬波。”“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同一个河伯,在南北文学作品中是多么的不同!在大诗人屈原笔下,特别是在他的不朽巨著《离骚》里面,那艺术世界是无限的广阔。诗人可以奔驰于天上地下,悬圃昆仑,驱使着风云雷电、日月星辰: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神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神在这里不仅不会作祟,而且都成了诗人的仆御。在《楚辞》里面,人是自然的主宰,能驾驭着宇宙的一切。这种雄奇瑰伟的艺术境界,北方那些朴实的歌手们是无法梦想的。北方的歌手欢歌在现实的大地上,南方的诗人驰骋在幻想的天空。《诗经》是现实主义的文学,《楚辞》是浪漫主义的艺术。前者似平原秀野,迤逦芳菲;后者如峡水春江,奔腾澎湃。两者共同丰富了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文化宝库。


由于古代留下的典籍是以中原文化为主体的,楚国的坟典多已不存,而且现在《左传》、《国语》甚至《史记·楚世家》等书中有关楚国的历史大多经过儒家的熔铸,打上了儒家的烙印。楚国前期的历史简略得近乎空白,即使后期的资料也不很多,楚国许多重要的历史人物生平大多晦而不明。先秦典籍中甚至找不到屈原的名字,以至这一代英豪千秋俊杰直到现在还有人怀疑。文献是如此的不足,致使楚国的历史、楚国文化的个性,被长期掩蔽。楚国王朝八百年艰难跋涉的过程,大多已湮灭无闻。泱漭的云梦,浩瀚的江流,南楚逶迤的秀水明山,隐藏着楚国多少历史的秘密啊!

最有耐心的历史也终于按捺不住,近几十年来,楚国的文明,不断从地下冒了出来,亲自来表白他们辉煌的往昔。一九三三年安徽寿县盗发楚幽王墓。楚幽王是楚国倒数第二位国君,其时楚国已残破凋零,其中的殉葬物尚数以千计。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四十年间,在湖北江陵、当阳,湖南长沙,河南信阳,安徽寿县等地发掘了上千的楚国墓葬,出土了大量文物。一九五七年寿县出土楚怀王时代的《鄂君启节》,使我们得以窥见楚国当年的交通概貌。鄂君启舟车所及,北至河南,东至安徽,南至湖南全境。屈原流放,何以远至湘西偏僻之地,读了《鄂君启节》也就豁然而解。一九七三年湖北大冶铜录山发现三千年前的楚国古铜矿遗址,矿井最深达六十多米,把遗存的炼铜炉复原,用它炼出了质量很高的粗铜。面对烘烘的炉火,仿佛听到古代铜录山的幽灵们在向我们证实楚庄王“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的豪言并非虚语。古代铜录山人的业绩怎么评价也不过分,正是他们冶炼的青铜,成为人类历史前进的脚石,人类是胜利地度过“青铜时代”才走向光辉的文明世界的。一九七八年湖北随县擂鼓墩发掘出战国时代的曾侯乙墓,出土了一套大型编钟,其中还有一个独特的■章鎛,是楚惠王送给曾侯的礼物。这套编钟至今还能演奏,春秋战国时代悠扬清越的钟声,在地下沉默了两千多年以后,又在二十世纪的晴空响遏行云。从地下冒出来的这些瑰宝,启开了楚国雾霭尘封了两千多年的历史真象,使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楚国,认识了一种“新”的楚国文明。

就象黄河、长江流贯神州大地一样,中华民族的文明也有南北两源:商周显耀着北源黄河文明的灿烂,而楚国则焕发出南源长江文明的辉煌,两者并不完全相同,无论生产方式、意识形态都有各自的特点。但是江河东注,南北合流,共同汇成了中华民族的文明之海。古代由于儒家思想占了统治地位,于是中原文化也就成为中华文明的中心,而对南楚文明则有所忽视。现在是改变这种偏向的时候了。擂鼓墩编钟发出的乐曲,铜录山矿渣闪耀的光辉,都在向我们呼吁,而纪南城的荒丘则用它肃穆的沉默表示无尽的企盼:开展对楚史的研究,重新认识楚国。这是所有炎黄世胄共同的课题,更是生活在荆楚大地上的人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轮寒日冉冉西倾,远处原野的水泊闪着恋恋的波光。深冬的寒风发出簌簌的声音,枯瘦的草茎在风中抖动。我一个人独坐在荒丘上,瞑目沉思,仿佛听到故楚的幽灵在四处骚动。遥想当年,巍峨的宫殿,巩固的城池,康衢南北,市肆纵横,车挂轊,人架肩,吁气成云,挥汗如雨,“南国佳人舒广袖,章华歌舞竟繁华”,这里曾经是何等的煊赫!兵车启处,使整个中原都为之震动。我想到,楚庄王的战车,曾经从这儿出发,直驰向北国的平原。辚辚的车轮,声震四野。猎猎的旌旗,仿佛还在远方飘展。鄂君启的车队也曾从这里启程,东征淮海,南下阮湘,舟车所至半天下。又想到,顷襄王二十一年的春天,秦将白起攻下郢都,焚毁楚王的宫室,发掘楚先王的陵墓,楚国从此走向衰微,纪南城的荒废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试听听当日屈灵均悲恸的歌声: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都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揪而叹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两千多年往事如烟,我徘徊四顾,几个荒丘静静的躺在夕阳下。襄荆公路上车如流水,车上的人谁能想到这就是两千多年前泱泱大楚的都城。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兴起了修建旅游景点的热潮。如此我又颇有一点感慨了。人们舍得花几千万上亿元的钱去修建周代一座城、唐代一条街,武汉东湖还修了一座无根无蒂、不伦不类的楚城,而荆州地区却舍不得留下十亩二十亩土地来维持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古都的遗址。而今试看,这几个荒丘已岌岌可危,两边的民屋逐步侵入,西北一边又不断在开为农田,辟为水池,谁也不为之顾恤。各级政府侈谈开发旅游的官员们,大多只想到怎样捞钱,有几个曾费心去考虑风光景点的文化内涵、历史价值。伪造的古迹像雨后的菌子一样滋生,真正的古迹却被冷落了,如此纪南城就只剩下那一块一米多高的水泥牌!

“楚王台榭空山丘”,这是历史的必然,人们不须有任何的兴亡之感。要知道,当年楚国八百年持续发展的历史,开辟了江淮流域的万里江山,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综合这三个方面,不仅中国任何一个王朝无与伦比(因为历史最长的周王朝东迁以后也已名存实亡),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罕见的。而二十世纪楚国的子孙们却忍心毁坏这一垅荒丘。如今在荒丘上任何侵夺破坏的行为,同二千二百七十四年前白起小竖子摧毁郢都的罪行,是同样不能宽恕的。

八十年代以前,中国只有几个古文化遗址的博物馆,我都去过。比秦始皇墓兵马俑更古的遗址,如半坡古人类文化遗址、铜录山古矿遗址,都建有博物馆,那当然是非常正确的,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个楚都遗址博物馆呢?要知道,无论半坡,还是铜录山,自然还可以加上周口店、仰韶等许多地方,它们都是从地下冒了出来,用古代的实物来显示他们在人类发展史上的地位,人们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追索到他们往日的风姿。面对从地下发掘出来的白骨,我们一个也不认识。纪南城却完全不同,它的地下固然可能有着不可估量的宝藏,更重要的还在于,我们还有辉煌的史学著作、哲学著作、文学著作在述说楚国光辉的往昔。还有数不胜数的先楚的英雄豪杰,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军事家、名臣贤相,思想深邃的圣哲,声震寰宇的诗人,至今还活在我们的心中。《离骚》、《国殇》那样响彻苍穹的篇章至今仍家喻户晓,传遍世界。因此,作为楚国中心的纪南城这几垅荒丘的历史文化内涵,远比周口店、半坡等地具体而丰富得多。人们总说:“那里只有几个土堆子,没有什么东西可看!”怎么没有东西可看,试问周口店或半坡等地,在一般人的眼里,又有多少可供观赏的东西呢?一旦建起了博物馆,就有东西可看了。我到过新疆火焰山。火焰山充满了神话色彩,其实也无非一列由红色脆弱的土石构成的荒山,固然颇有特色,然而在天山南麓,这样的景观所在多有。而今新疆人在火焰山下建立了一组泥塑,特别是唐僧、孙悟空一行的塑像,立即就使火焰山成为天下少有的奇观。假定纪南城什么别的也没有,但树立一列楚人的群雕,楚都不同样可以成为南国的奇观吗?要知道,火焰山下的孙悟空故事,纯粹是一种虚构,“孙悟空”一天也没有去过,那里没有掉过一根真正的猴毛。纪南城却不是这样,楚人的先祖们在这里奋斗了千百万年,他们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生存奋斗,出生入死,这种真正的历史遗址的价值,较之那些虚构的故事“遗址”,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期望一个楚都遗址博物馆的出现!

如果我们现在条件有限,没有力量建设。那么至少第一步,应该把遗址封禁起来,把被侵夺的部分适当恢复,有计划地栽上树木。这不需要什么条件,也并不花多少钱。十年树木,不用多久它就近似一座森林公园了。第二步,等到有了某种条件,就有计划地进行一些建设,修一座楚宫,或者一座章华台,特别是树立一组高质量的雕塑。谁说纪南城没有东西可看呢?其实,没有条件云云,完全是一种无所作为的借口。在东湖建一座无根无蒂的楚城有条件,而在故楚都城建一个博物馆却没有条件,甚至连那几个土堆都很可能保不住,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呢?如果我们认识到纪南城的历史价值,不破坏这垅荒丘,并有计划地加以建设,辟一个楚都遗址博物馆,同荆州古城、沙市江堤连成一条风景线,单从发展旅游业的角度考虑也是可取的。振兴有日,南楚古都未必不可以同西安或者洛阳南北争辉。

无边的遐想,使我忘了时间,岁杪的朔风吹到身上颇有寒意。“日忽忽其将暮”,我还是必须回去了。——坐在土丘上,自度了一首小词,借用一个楚词的篇名就称之为《哀郢》,录在下面,作为本文的结束:

十万征车,曾震动,莽莽神州,周疆大野。万里长驱森戟剑,要向中原争霸。往事都陈迹,向何方更问庄王社?只留得,一垅荒丘,度越千秋长夜。    章华歌舞销沉久。想当日,灵均去国,江皋停驾。故国长楸犹在望,惨怛临风悲诧。我来寻古郢,向平原清泪如铅泻。荒烟外,寒波澹澹,晚日无言西下!

    一九九六年丙子元宵与湖北师范学院

    原载《长江文艺》一九九六年第七期


注:

①《史记·田敬侯完世家》:威王二十六年(前331)十月大败魏军于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是中原诸侯最早称王者,晚于楚武王称王409年。《秦本纪》:惠文君十四年(前324),“更为元年”,始称为“王”,晚于楚武王称王416年。《燕召公世家》:燕易王十年(前323)“燕君为王”。晚于楚武王称王417年。《韩世家》:韩宣惠王十一年(前322)“君号为王”。晚于楚武王称王418年。《魏世家》:魏襄王元年(前318),“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赵世家》:赵武灵王八年(前318),“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为君。”然事实上已称王。晚于楚武王称王422年。所有中原诸侯称王皆晚于楚武王四百多年。

——需要说明的是:《魏世家》谓魏武侯“十六年(前380)卒,子莹立,是为惠王”。(按,《六国年表》记惠王元年为前320,所记不同,相差十年。)诸多史籍即以魏惠王为中原诸侯最早称王者。然《魏世家》明著魏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是惠王实未称王,“王”系襄王“追尊”者。《孟子·梁惠王》亦称惠王为“王”,疑系孟子后学所记,让孟子径称之为“王”。

    楚国以外,南方吴越称王皆早于中原各诸侯国,然亦后于楚国。吴王寿梦于周简王元年 ﹙前585﹚称王,后于楚武王称王一百五十五年。越王允常于周敬王十年﹙前510﹚称王,后于武王称王二百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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