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下雪了吗？| 遇见古人的冬天

文图/七月娃娃

杭州近日寒冷，偶有晴时，多是阴天。夜里打开炉火才觉苦冬逼近，打开窗，看见雪花在黑夜里飞舞，落在阳台上很快就化了，上一场雪，是好久了，那会儿，落雪是肆意的并无太多伤感的。古往今来，一场雪，成就了多少快意人生，又成全了多少人呢？

东晋：快雪时晴

王羲之著名的《快雪时晴帖》，其实是他在下雪的时候写的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二十几个字：“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写完末了，又在信中添了“山阴张侯”几个字。意思是，雪快停了，想你了。简简单单几个字，在王羲之这里突然就变得雍容淡泊甚至有点浪漫，跟这场刚停的雪有没有关系呢？山阴张侯又是谁？神秘得充满了美感。

王羲之有个儿子叫王凝，是个平庸之辈，却娶了一个叫谢道蕴的才女。谢道韫是名相谢安的侄女，说起东晋的那场雪，怎能少了她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呢。把雪比作柳絮，也只有心中有着对美好事物感动的少女才有的情怀，才会在大雪纷飞之时脱口而出吧。因为丈夫的昏庸和命运的捉弄，孤独终老的才女回首往事时，莫不忆起少女时期的那场如柳絮一般的雪，时过境迁，都成了过往云烟。

唐朝：孤寂的雪夜

年轻的柳宗元春风得意，在官场上步步高升，他一门心思想要为盛唐鞠躬尽瘁，却因参与改革被保守派排挤最后被贬永州，这对踌躇满志的柳宗元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道出了无尽的惆怅和孤独。而此时，在塞外咏着“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刘长卿，似乎心中多了一份坦然的恣意，风雪夜里，芙蓉山间，听闻狗吠声，柴门咯吱一响，迎着风雪夜归的人，简单的知足和快乐。

据说唐朝的气候跟现今有点相似，是暖冬，三百年中冬无雪的年份有十九次。但即便是暖冬依然抵挡不住严寒。晚唐的雪越下越大，诗人白居易遇到了卖炭翁。“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可怜的卖炭翁已经冻得哆嗦，却还期盼着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这样他才能卖了炭换了钱，给家人添点衣裳和粮食。长安城很快要被大雪掩埋了吧。因得罪权臣而被贬江州的白居易也写过“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抛开那些不如意，最开心的莫过于开一坛酒，在雪天里就着炉火，与好友畅快地饮一杯吧，此时窗外的雪压着竹枝，时节在不断轮回，时代也在不断更替。

宋朝：梦里的那一场雪

在《武林旧事》里记载，宋朝那会儿的冬天啊，每逢下雪，达官贵人家里就要摆起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聚会，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大伙儿聚在一起欣赏雪景，下雪便有了团圆的意味。普通老百姓自然也有自己的乐儿啊，家里没钱摆宴席，那就出门逛夜市去吧，《东京梦华录》里记载冬月一场雪，夜市却没有因为阴雨雪天而关闭，各种好吃的点心水果一应俱全，大伙儿冒着风雪去喝一碗羊肉汤吃一口新鲜的糍粑，一直逛到夜里三更喝上一壶夜茶才肯回家，这下雪像极了过节的样子。

那会儿被贬到黄州的苏东坡，已经开始在黄州城外的山坡上当起了“农民”，这个被迫“归于田园”的才子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际遇而心灰意冷，他开荒种田之余，还给自己搭建了几间屋舍，美其名曰“雪堂”，雪堂自然是下雪的时候最美了。他给自己屋子的墙壁上画上雪景，提笔写下《雪堂记》，“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盘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跟那些朗朗上口的其他诗词比起来，这首有点生疏，但其中的意境却是极佳，下雪的时候我隐居在这雪堂里，穿上草鞋和麻衣，抱着陶瓷去舀清泉泡茶，背起箩筐在溪边采薇，我要取雪的寓意，让自己那颗心变得更清洁，如此，正是苏东坡本人啊。

明朝：踏雪寻梅的文人墨客

总觉得明朝那场雪刚刚下过没多久，可能是因为生活在杭州的缘故，下雪的时候，总会想起湖心亭。那年的十二月江南下了好大一场雪，张岱住在西湖边上，大雪竟然下了有三天，街上都没什么人往来，连鸟都冻得不愿意出来了。“湖中人鸟声俱绝”，他一个人穿上裘衣棉服抱着炉火便坐上一艘小舟去湖心亭了，这个时候出来看雪，是勇气还是不一般的品味呢？果然，“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此时此刻远处的亭子和小周都像茫茫白色世界里的一粒尘埃，没想到去到亭子，竟然还有人在此铺着毛毡喝酒，喝得正兴，邀请张岱同喝，此情此景此杯中酒，都是痴人啊。

最近在读高濂的《四时幽赏录》，因他是杭州人，不免感觉到亲切一些。读到《雪夜煨芋谈禅》，里面写到他在下雪的夜里暂居僧舍，便学着僧人拥炉取暖，将山芋放在炉子里煨熟来吃，竟然比平时吃的更好吃一些，那一夜竟吃山芋就吃饱了，还与僧人就这芋头聊起了禅。要说到高濂玩雪，莫过于踏雪寻梅这种雅事了，“踏雪溪山，寻梅林壑，忽得梅花数株，便欲傍梅席地，浮觞剧饮。”就这样醉倒在梅林之间，忘了梅花的存在，忘了大雪的存在，忘了杯中酒，也忘了自己的存在。

清朝：赏雪的帝王家

乾隆的文学才华总是不受人待见，他写过几万首诗，唯独有一首写下雪的大家都争相传颂，“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这首看起来像打油诗的咏雪诗歌被大家一个劲地叫好。突然想起在《如懿传》里，如懿与自己的好姐妹坐在宫门口，屋内燃着炭火，屋外大雪纷飞，“兰因絮果”这个词，又让我想起了东晋那会，把雪花比喻成柳絮的才女谢道韫。

那一年康熙帝出征，御前侍卫纳兰性德陪同前往，“山一程，水一程，”去塞外的路真是遥远啊，偏偏又遇上了风雪满天地气候，夜深的时候守着帐篷里的灯，思念起京城里的人和事了。下雪的时候总是伤感的，人人都以为他是最得皇上恩宠的的侍卫，却不知伴君如伴虎，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他却宁愿做一朵清冷矜贵的雪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此时他也想起了那个把雪花当作柳絮的王羲之的儿媳妇了，只是当时谢道韫咏雪时是真心的少女般的欢喜，如今的雪花在纳兰性德的心里，却多了更多悲凉和伤感，怕是有“得不到”的心上人了吧。

下雪了，可做的事情太多了，赏雪寻梅，炭炉暖酒，烹雪煮茶，突然好奇起来，古人下雪之时还有画雪的爱好，比如文征明的那幅《关山积雪图》，对于爱用写意来表达的古人，靠什么来描绘那一片片纯白的雪花呢？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一幅画，是不需要描绘雪花的存在的。雪，已经下到人的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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