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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的偶遇
作者：贺贝
北京两位教授要到汕头讲学，不坐高铁而光顾列车，说是想要看看沿途的风景。我以学子身份，叨陪末座。
我们是傍晚六点钟的列车，我们所在的14号车厢的列车员是个矮矮瘦瘦的姑娘，穿的制服很漂亮，两肩晃着醒目的硬杠，头顶半月形的榄核帽，往车厢口一站，飒爽英姿，像电影里的前苏联女兵；我多看了她两眼，鼻梁旁那几点灰色的雀斑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列车刚启动，那 “女兵” 就过来倒开水，给我们摆好地上横七竖八的鞋子。有人跟她开了涮：“小姐，听说这条线常常发生些事，打架啊抢劫啊偷窃啊，可不是吧？”“没有的事。” 她脑袋一扬，闪过毋庸置疑的目光，再加一通连珠炮：不要随便听人说啊，有什么问题问我们，我们的列车很安全的。我说刚才月台上有乘客被抢，她断然回答：“那是盲流干的。盲流，到处都有，但我们车上绝不会发生。”
这种话列车长也不敢说，但她说得更像列车长。大概认定了我们是些胆怯的人，一块“安全监督岗”的铁牌不知什么时候挂在我们正对着的行李架上。牌子的下沿虽已褪色，但堂而皇之地晃着，是劫匪是小偷大概也得提防点儿。
我忽然有了采访她的念头，十点过了，待她把餐车推回去，我便亮出记者身份，请她坐下聊几分钟。她自我介绍她叫黎丽，高中毕业，24岁，从粤北山区到这列车打工已经快两年了。“咱家乡穷啊，是我男朋友先来，他现在在广州机务段做杂工，他说这儿常常招工，于是我跟着南下广州。开始在车站广场为酒店找住客，赚点介绍费，混了两年才逮着个机会到这列车上当临时工。一般干两年后就能转正，就在今年年底，转正后我们就结婚。” 我问可不可以谈谈恋爱经历，比如过去那么长的日子，他在广东南，你在广东北；现在他在地上，你在车上。她说这多不好意思，待半夜有时间再说吧......
“丽丽”，一声么喝突然横扫过来，一名戴着“列车长”袖章的女人，嫩白的脸绷得像个茄子，目光冷怒对着我们。黎丽急忙跑到她身边耳语一番，看样子是说遇上记者采访，他赞扬我们...... 列车长怒容依然，斩钉截铁地说：“这也不行，餐车的任务完成了吗？”
她愣了片刻，眼眶湿了，我更是忐忑不安。
所谓 “餐车的任务”，就是按规定的数量把快餐卖掉。她那堆着碗装速食面的餐车，我看着早已来回踱了几趟，坐这个钟点的车，人们通常已吃饱晚饭，很少再光顾价高乏味的列车食品。她又一次推着餐车过来时，无意中和我的目光撞到一起，她不好意思地努嘴一笑，鼻翼旁的雀斑似乎还沾着泪水，显得格外晶亮。“女兵”的英姿不见了，活脱脱是个穿制服的大排档打工妹。我觉得是我让她挨骂，心有不忍，便充起“大款”来，清点餐车里的大碗面，递过去一张“伟人头”。
她惊愕地睁大眼，“这怎么行？” ，我说是我们要吃，我们饿了，我知道卖不完餐车的定量是要扣奖金的。她一番婉拒后接受了，但也不贪，坚持把余钱还给我。
两天后我们从汕头回广州，真巧也是坐这14号车厢，“安全监督岗”还是那块褪了色的。教授们累了要休息，车厢却吵得聒耳，我请车长把吼个不停的广播关了，她一言不发，气冲冲地走到一个行李架下，啪的一声，把一个按钮关了。这声音把我的目光转到她脸上，啊，还是那个绷得像茄子似的嫩白的脸的车长，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
列车员则换了个胖姑娘，我问她黎丽在不在这车上，她说已经走了。“调到哪里？” 我甚感意外。“不是调，是走了。” “辞退？知道什么原因吗？” ，她瞥了我一眼，嗫嚅着道：“听说是违纪，工作时与乘客聊天。”
我心里沉甸甸的，伏在被铺上写了一封长信，表扬列车员黎丽时刻维护列车形象，热心为旅客服务的事迹，到站后用特快寄出，期待一个没有下落的回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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