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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支持优秀参赛作品】温柔的石头

温柔的石头

作者:张淑清

石头是村庄的骨头,父亲始终这么认为的,他从不浪费一颗石子,哪怕是一枚指甲大的沙砾。

就这样石头经过工匠的淬炼成了一座座漂亮的房子,一堵墙,一个牲口圈,石头按部就班让动物,植物进入各自的领地,它们有了遮风避雨的家。岁月老了,村庄也老了,石头虽然面色斑驳,内心则坚韧如初。它是看着村庄里的人,走了一茬,又来了一茬。它也目睹了父亲在农具的一遍遍翻云覆雨中,渐渐稀疏了华发。父亲常常在黄昏的时候,守着石头围绕的院子,沉思或者缅怀。那些年轻的时光,绿草葳蕤的生长在父亲的心底,父亲走着走着,就活成了一块石头,温柔且硬朗。在无数铺张开的农事中,石头一样明亮。我曾经尾随在父亲身后,弯腰捡起一颗颗石头,大的小的,有棱有角,奇形怪状好不热闹,把它们丢弃在园子的一条坎下。父亲却把石头一个个捧在手心里,给其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有的在脚下延伸为一条路,向着远方昂着头。有的被安顿在一堵墙上,平静如水的看着尘世烟火。石头很有个性,从不朝风雨雷电低眉垂眼,指哪打哪。石头在的地方,就有风景。敦煌莫高窟是石头的杰作,金字塔也是石头镌刻的经典,长城也是一块一块石头铸就的,石头在更早的年轮,它给祖先擦出生存的火花,当然,石头也是惩罚人的器皿,诺亚方舟世纪之初,犯罪的人就有被石头砸死的。石头成就了一段历史,也将它的品质和性情留了下来。最早赞美石头的诗见于《诗经》中的《扬之水》、《渐渐之石》等。唐代白居易也喜爱赏石并为石著文作诗。曹雪芹在一首《画中诗》说:“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可见石头不仅创造了很多不朽建筑物,也做了人著书立传的引子。在村庄,每一块石头都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它或与松树偎依,或与土地相伴,或同竹子厮守,或以河流砥砺前行。石头的温柔直抵内心,现在,经过一所古老陈旧的房子,主人已经远去,他们在另一个天空底淡泊的行走。房子的石头仍然在坚守着什么?安静于灵魂的站在光阴里,不东不西,不言不语。任蛛丝缠绕,爬山虎攀附。这些美好的物体,总令我泪目。而父亲对石头深入骨髓的爱,在某一时刻爆发的淋漓尽致。来城市小住,呆不过一宿,他就诸多的不适应。他说,楼房没有石头,没有石头的房子不叫房子,睡得不踏实。父亲在车流喧嚣的街道,找不到一块石头,逼着我送他回老家。

父亲是属于村庄的,只有在村庄,面对着一块块光滑细腻,或者粗糙无比的石头,父亲的眉眼都是笑容。他伸手触摸着墙上的石头,仿佛久别的难兄难弟,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儿。村庄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他不允许石头荒废,给它们一个展示的空间,我家的鸡窝,鹅吃食的槽子,马厩,夏天在院子里坐着纳凉的凳子,自大门外到正屋门口的甬道,统统是石头打磨的。

石头住在村庄的低处,硬是把自己活成一位智者,它教会人低调沉稳,宠辱不惊。恰似我的父亲,世间怎样的风云变幻,父亲波澜不惊,该耕耘播种就毫不犹豫,该收割就挥汗如雨。经历过颗粒无收的年份,父亲照常挥舞着镰刀,在大地上割下干瘪的秸秆,他说,每一棵作物都是有生命的,人要尊重它们。五谷丰登的年景,父亲也不张扬,谷物归仓后,父亲会坐在石凳上,欣赏着土地结出的果实,皱纹里都是幸福的麦穗。

父亲深爱石头,父亲觉得石头给人的力量,沉甸甸的。酷爱石头的父亲,也希望儿女活得像磐石。我在父亲砌得石头房子内,草芥一样的生长,就着一湾炉火写字读书,窗外雪纷飞,所有的石头在冬天沉默寡言。但它们的执着让我感动,父亲蘸着盐水在一块磨石上,磨刀。咝咝咝,沙拉拉。天籁之音,在一些清晨或夜晚散发着旷日持久的烟火气息。

父亲喜欢石头,并且将石头的命运牢牢固定在村庄,有一部分漂亮的,有研究价值的石头被人挖掘去了,父亲摇摇头,又挥挥手,表示道别。石头养育了村庄,也养育了一代代人。他们在石头堆积的房子里,咿呀学语到上学堂,最后一个个离开石头房子,去了远方。房子还是房子,又能是什么?留守的人反复咀嚼着与房子有关的人事物,笑了哭,哭了笑。他说,燕子都眷恋屋檐下的巢,人为何不珍惜呢?

因为石头,诞生了石匠。石匠又把一块块石头变成石磨,石雕,石碾,石舀等等。石头披马上阵,以崭新的形象伫立天地间。石磨磨出的岁月,养活了我的少年,也养活了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石磨和驴的组合至今活跃在文学的大地上。只是已经成为记忆被收藏或搁浅,石磨磨出的豆腐依旧在唇齿间芬芳。石匠退出舞台后,民间只剩落寞与回忆。开车回村庄探望父母,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没有石磨石碾的踪迹,高高耸起的电网线路,缩短了城市与乡村的距离,就连围墙也很少有石头砌的,基本是花砖围郭。

父亲一如既往在石头房子里,数着日历,数着天上的星星送走一天又一天,有些驼背的父亲,接下来的时光中,喜欢停在村口,石头一样的凝视着,孩子在的方向。一停就是一个时辰,喜鹊住在白杨树上,父亲有时想,喜鹊的巢是不是被缩版的村庄?父亲感动,一只鸟不肯背离故乡,它们和父亲如出一辙,举着意志的石头拒绝纷至杳来的诱惑。

母亲也是刻骨铭心挚爱石头,去年在大连医科大学附属二院做眼眶血管瘤手术,住院期间带母亲在星海广场漫步,面朝烟波浩渺的大海,母亲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海退潮了,长长的海岸线上裸露出无数的鹅卵石,母亲蹲下身寻找比较另类的石头,搜集了一大捧,要带回去摆在堂屋柜子上观赏。我没理由忽略母亲对石头的别样爱恋,返程时把鹅卵石盛在包里,背回了村庄。

想来母亲一生走得最远的路,就是这座海滨城市,此次住院一个月,在她生命中落下的疼痛,也是一道值得珍藏的风景,就像一枚枚鹅卵石,她可以陪伴母亲余生的朝夕,比她的孩子要真实可靠。

村庄的石头离开了石匠的雕琢,就那么自由自在的生长着,你可以看到日头一年年经过,风雪一季季走过,它的脉络,它的纹理都在安静的变化。结出时间的果子,图像清晰,有白云苍狗,日月星辰,有峡谷漂流,沙漠纵横。几何图案承载的美感,与村庄融为一体。青苔悄悄吸附上来,随便一座山丘,没有石头做支撑,早就塌陷。一口井的前世今生也是被石头贯穿,它们周身被光阴浸染,成了村庄的魂,纵然有一天,老井被枯干,坐拥大地的石头,没有停止呼吸和生长。有了石头的品格,父亲的血液里也横陈着石头的元素: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遇山劈山,逢河过河。不为逆袭成功,只因品格的力量。

后来,我成了父亲心里的一块石头,他放不下我的每一次步履。我是在父亲的视野里圈养的一只羊,从一棵稻子的抽芽吐绿到籽粒的灌浆,父亲花费了毕生的精力,我却没有沿着父亲设计的方案发展,前些年,我背着一摞书和一支笔,去追寻我想要的诗歌和太阳。几番沉浮之后,我发现自己除了一只躯壳,不曾俱备石头一样的稳重与思想。重新返回村庄后,父亲什么也没说,扛着镢头进了园子。我跟了过去,父亲指指犁铧,我心领神会。父亲扶犁,我拉犁。赤着脚走在土地上,我的心骤然平静。父亲是一枚顽石,他的坚守是我这辈人永远无法抵达的巅峰。其实,远离土地和村庄的人,有多么繁花似锦的未来,精神一直无处安放。

石头活在村庄腹地,依河而居,闲看枯藤老树昏鸦,轻闻断肠人在天涯。随意的一块石头,你不能否定它是不是来自于远古洪荒。在深远的大地,石头和动植物一样,肩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女娲补天的七彩石,贾平凹笔下的丑石,石头以各种角色横刀立马在世界的江湖。深闺大院前的石狮,三朝五皇宫殿上方的石刻,石头无处不在,而又不被记起。我想圆寂之后,谁为我立一座石碑,不留名字,惟愿石碑的味道伴我踏实安眠。

或者,化作一块石头,坐在一荷池塘旁,守着小荷才露尖尖角,一只蜻蜓立上头。在写着父亲名字的土地,望着庄稼一次次的冉冉拔节,闪耀生命的魅力和锋芒,仅此而已,石头的本色,发挥到极致。这就是一块石头,无限游离之后,最终的归宿。它告诫我,根在哪,梦就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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